4 探毒
楚拂愕然,她與小郡主今日也才第二回 見,算起來也還是陌生人,小郡主竟就這般信她了?她靜靜地看着燕纓單純可親的笑臉,不知為何,想醫好她的心念又多了一分。
來大燕的這一年多光景,楚拂也遇到過許多沉疴不治的病家。她也曾盡力過,也曾無奈過,可沒有一回像現在這樣,動了心念的想從閻王爺手裏搶下燕纓的性命。
大抵是她的仁心開始發芽了。
楚拂輕描淡寫地給自己尋了個理由,走到案邊,提筆寫好了方子,交給了綠瀾,“勞煩這位姐姐……”
“我叫綠瀾,該是比楚大夫小才對。”綠瀾見小郡主如此護着這個大夫,足見小郡主是打從心底認可的。她接了藥方,看向了紅染,“她叫紅染,私下裏我都喚她紅姐姐。”
紅染看楚拂方才的架勢,定是有本事的,她沉聲道:“也別喊我姐姐,我與綠瀾都是婢女,你是上賓,以後直接喚我們二人的名字便好。”
“嗯。”楚拂點頭,“有勞了。”
綠瀾點頭,小心收好方子,拿了紙傘跑出了【春雨間】,給小郡主熬藥抓藥去了。
“我還需要熱水。”楚拂又道,“一會兒給郡主藥浴用。”
紅染有些不放心楚拂與小郡主單獨一起,她遲疑了一會兒。
“等綠瀾姑娘回來再去,也是可以的。”楚拂知道她在防備什麽,終究自己是個陌生人,紅染有這樣的心,也算是盡忠之人。
紅染被點破了心事,一時不知該如何接楚拂的話。
“紅兒。”燕纓忽然喚她,想要抓她的衣角,憑空抓了幾下,都是兩手空空。
紅染連忙跪地,擡手湊了過去,“紅染在。”
燕纓抓住了她的衣袖,莞爾道:“你去吧。”
“啊?”紅染怔然。
燕纓輕輕笑笑,并不準備再說一遍。
既然小郡主開了口,她豈有不從的道理?她點頭站了起來,有些話實在是不便在這裏告誡楚拂,她只能嚴肅地看了一眼楚拂。
楚拂淡然笑笑,笑容好似料峭的寒風,讓人難以親近。
紅染故意從楚拂身側走過,低聲囑咐,“仔細些。”
楚拂不想再回她什麽,走到了小郡主床邊,把邊上的燭臺移遠了些,動手将未吃完的酥糖重新包上。
紅染幾乎是被晾在一旁,心中雖惱,卻不能拿這大夫如何,只能悻悻然離開了【春雨間】,給小郡主準備熱水去了。
“好了。”燕纓突然小聲開了口,“拂兒可以繼續了。”說完,她便躺了下去,合上了雙眸。
楚拂頗是驚訝,她跪在床邊,忍不住問道:“你知道我想做什麽?”
“燭臺尚在。”燕纓抿唇微笑,只簡單地說了四個字。
熬藥支開了綠瀾,熱水支開了紅染,她雖看不見,可也能明白楚拂的診治才剛剛開始。楚拂只是挪開了燭臺,并沒有将燭臺放回原處,想來還是要動針吧。
“就一針。”楚拂淡淡開口,語氣比方才要軟了許多。
燕纓悄悄地揪緊了被子,被沿一左一右驀地出現了兩個拳頭大小的皺褶。
楚拂看得清楚,忍不住抿唇笑了笑。她重新拿了支細針出來,在燭火上再烤了烤,欺身靠近了燕纓的臉。
驚覺楚拂氣息的靠近,燕纓的身子輕輕一縮,感覺心跳都快頂到了喉嚨。
只覺眼側宛若蚊咬似的“叮”了一下,燕纓還沒來得及反應,楚拂便起身拿着銀針走到了燭火邊,仔細驗看。
這次好像……沒有糖吃。
燕纓有些小失望,她縮起了身子,雙手交疊印在心口,想讓狂亂的心跳慢下來。
楚拂輕輕撚動銀針,看了一圈後,目光鎖定在了變黑的針尖上。果然如她所料,小郡主雙眸突然失明與積毒有關。
既然确定了病症,那對症下藥,小郡主定可以重見光明。
楚拂打定主意,将銀針灼燒後收回了針囊。她走近床邊,跪在床側,瞧見燕纓緊緊地捂着心口,以為是她不舒服了。
“郡主,可是心髒難受?”
“沒……咳咳……不是……”
燕纓慌亂地把捂着心口的雙手放回身側,又揪緊了被子。
楚拂看在眼底,倒不急着說破,她敬聲道:“郡主,若是不舒服,是一定要說的。”頓了一下,楚拂掀起了一角被子,拉了她藏在被下的手出來。
指節分明,手腕很是細瘦——也不知是捂出來的,還是方才怕疼吓出來的,此時掌心一片細汗。
“疼了?”楚拂一邊把脈,一邊問燕纓。
燕纓本想說不疼,可蠕了下唇,最後點了下頭。
“何處疼?”楚拂再問。
燕纓竟想不起楚拂方才刺的到底是哪裏了,她皺了皺眉,正在想該如何回答。
楚拂把過脈後,确認并無大礙。她溫柔地覆上了燕纓的額頭,那兒也有細汗,可小郡主的肌膚很暖,并沒有寒意。
綿軟,溫暖。
燕纓腦海中飛快地閃過這兩個詞,另一個念頭很快地蹿上了心頭——紅染說拂兒好看,究竟是怎樣的好看呢?
楚拂收回了手來,燕纓順勢捉住了她的衣袖,還是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拂兒,我能不能再吃一口酥糖?”
楚拂側目瞥了一眼旁邊的酥糖盒子,冷冷地道:“不能。”
“為何?”燕纓蹙眉。
楚拂淡然道:“我是大夫,我說不能,自然就不能。”
“……”燕纓無話反駁,她微微舒眉,笑道,“那……若是藥太苦呢?”
楚拂沒想到小郡主居然開始與她讨價還價,她微笑道:“郡主應該聽過一句話,良藥苦口。”
燕纓似是逮到了話茬,接口道:“所以良醫也會很兇?”
楚拂笑容一僵,呆呆地看着燕纓得意的微笑。
半晌沒有聽見楚拂回答,燕纓又扯了扯楚拂的衣袖,低聲道:“拂兒,你一定跟觀音菩薩很像。”
楚拂還是頭一回被人這樣誇贊,看着燕纓純善的面容,知她說的都是真心話。雖然就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遠比什麽“華佗在世”要更暖心。
楚拂也不知該應她什麽,匆匆了結這個話題,“郡主,該歇着了。”
“拂兒,我的眼睛會好麽?”燕纓幽聲問道。
楚拂沉默,不到最後醫成那一刻,她從不輕許病家什麽。否則期望越高,失望也會越高。
燕纓也沉默了片刻,她搖頭輕笑,終是松開了楚拂的衣袖。
楚拂給她掖了掖被角,拿了酥糖過來,選了一顆最小的。
“郡主。”
“嗯?”
“啊……”
“啊?”
這一次楚拂的動作很溫柔,将酥糖喂到了燕纓唇邊,囑咐道:“只破例這一回,吃的時候小心些,別嗆到了。”
燕纓含住了酥糖,高興極了。
甜味兒在唇齒間融化,沁入味蕾。她也不是沒吃過酥糖,可不知為何,今日吃的這顆好像比之前吃的還要甜。
燕纓嘴角一揚,笑得比什麽時候都要燦爛。
楚拂蹙眉,看着她這天真無邪的模樣,竟有些恍惚。塵封的往事猛地翻起一幕,她急忙別過臉去,不敢再看小郡主的臉。
心藥難覓,看來歲月還不夠長,還不能把那些人那些事徹底湮滅。
楚拂放下了酥糖,走到了窗邊——小窗只打開了一線,透過窗隙往外瞧去,竹徑青碧,酥雨潤景,确實是一年春來好光景。
春暖……花開……
時節到了春日,可心湖依舊沒有春暖花開。
楚拂苦澀笑笑,發出一聲輕嘆。
她以為離燕纓很遠了,燕纓聽不見她的嘆息。
燕纓卻聽了個清楚,目盲之人耳力比常人要靈敏許多。她心底浮起一個疑問來,這世間沒有誰是天生冰涼的,楚拂心裏到底藏了一個什麽故事?
【春雨間】一片寧靜,雨珠打在檐上,發出細響。燕纓本就虛弱,聽得多了,也漸漸覺得困乏起來,不知不覺便入了眠。
紅染燒好熱水,便讓其他婢女用木桶提着熱水魚貫行來,很快便将小郡主要用的沐湯準備妥當。
楚拂凝神想了想,想好了要在沐湯中放哪些藥材後,便開了方子,勞煩紅染再跑了一趟。
準備妥當後,楚拂走近了燕纓,輕聲喚道:“郡主……郡主……”
“拂兒……”燕纓睡得迷糊,她眨了眨眼,雖然看不見楚拂,可聽着她的聲音,心裏是踏實的。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來,卻被紅染先一步牽住,順勢将她扶着坐了起來。
楚拂抿唇,往後退了一步。
不知為何,紅染對楚拂還是存了三分戒心。她一個江湖醫女,粗手粗腳的,實在是不宜伺候小郡主入浴。
“楚大夫,王妃有請。”紅染突然對着楚拂道。
燕纓倏地抓緊了紅染的衣袖,她溫婉輕笑,“別怕,母妃不兇的,拂兒你早點回來。”
紅染驚然看了看燕纓,小郡主還從未對她與綠瀾說過這樣的話。
燕纓反正看不見她是什麽眼神,繼續道:“咳咳……我等你……繼續醫治我……”
楚拂不知為何聽見“我等你”那三個字時,心弦會微微一顫。
“諾。”
楚拂對着小郡主一拜,直起身子之時,不禁擡眼瞧了一眼小郡主。
只見燕纓對着她笑然點了下頭,垂落在身側的小指,暗暗地對她勾了三下,似是約定。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文~小郡主雖然外表軟萌,其實呢……(捂住鳶小凝的嘴!)
好的好的,大家慢慢看哦~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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