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前世謎團【8】

雲斂衣道:“那就別怪我們大開殺戒!”

唐雪道:“葉長箋,你就算不為自己想, 你不為你的師兄弟們考慮麽。今日若戰, 死傷在所難免!縱使你一人本領通天,如何護得住這裏每一個人?”

葉長箋看了一眼身後的風鈴夜渡, 每個人的臉上皆是神色凝重,卻又堅定地信任着他。

同門恩重,兩不相負。

每個人都将自己的性命交在他手上,或許他自己能全身而退, 但是他現在真的能護住這裏每一個人嗎?

沈默情生死不明, 白夜心魂飛魄散,晏無常再也無法與常人一般。

葉長箋淡淡道:“今日之事, 全因我一人起, 與風鈴夜渡的弟子無關, 你們怎樣才會放過他們?”

浴紅衣高聲道:“師哥!”

葉長箋喝道:“老三, 管好她!”

東方致秀手起刀落, 劈暈了浴紅衣, 将她抱在懷裏。

葉長箋道:“你們盡管開口。”

蕭氏丹宗的宗主道:“好!葉長箋,我敬你是一條漢子,你敢不敢把你的魔骨抽了?”

世人最為忌憚的便是他那根千萬年來最為純正的魔骨, 天賦異禀,皆由魔骨所起。

葉長箋淡淡道:“好。”

他說着彎腰随手撿起了一根柳枝, 手腕一抖, 柳枝瞬間幻化為一柄寒劍。

衆道心下驚駭不已, 這人的修為究竟達到了什麽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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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長箋反手一轉, 噗嗤一聲,鋒利的劍尖刺破了肋間的皮膚。

所謂魔骨,不過是他的一根肋骨。

“嘎嘣”

他面不改色地折斷了自己的肋骨,丢棄在地。

乍一眼看去,是一根平平無奇的肋骨,上面還帶着斑斑血肉,凝神細看,可見肋骨上刻有古老的銘文。

那是一種前所未聞的文字,魔語。只有上古魔神才能讀懂的文字。

葉長箋道:“還要做什麽?”

他雲淡風輕地折斷了自己肋間骨,衆道雖然對他恨之入骨,也在此時不得不佩服他桀骜骁悍!

唐雪道:“你再立一個誓言。不再召喚鬼兵隊打殺修真弟子。”

葉長箋道:“我葉長箋今日在此立誓,不再召喚鬼兵隊打殺修真弟子,有違此誓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徒山宗主咳嗽了幾聲,虛弱道:“今日之事,皆出于你,你戕害同門,暴虐無道,你速速退出風鈴夜渡,我們便不再追究他們!”

此言一出,衆人七嘴八舌阻止道:“大師哥,不要啊。”

“師哥,你不要聽他們的!”

“大不了和他們拼了,我們不怕死!”

葉長箋緩緩轉了身,對他們笑道:“師兄這輩子,最驕傲的不是學了什麽絕世的術法,而是有你們這幫情同手足的師弟,師妹們。”

“老三,你以後好好照顧他們。”

東方致秀死死皺着眉頭,注視着他。

他何嘗不知,葉長箋此舉,既為保全他們,又在為野渡舟老與沈默情拖延時間。

葉長箋對着醫堂的方向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頭,“劣徒不孝,師門恩重,此生無以為報。來世做牛做馬,報答師父恩情。”

他站了起來,冷眼看着修仙世家衆人,“從此往後,風鈴夜渡不再有葉長箋,我所作之事,與風鈴夜渡再無瓜葛!”

唐雪冷聲道:“好!希望你言出必行!葉長箋,往後再次相見,便是兵戎交接之時!”

“走!”

他們風一樣地來,又風一樣地走了。

葉長箋召喚來應魔龍。

小曼走了出來,問道:“師兄,你真的要走嗎?”

“嗯。”

“你還回來嗎?”

葉長箋沒有回答。

小曼裝了滿滿一壺煙花醉遞給他,流着淚道:“師兄,拿把武器防身吧。”

他封了靈脈,廢了魔骨,又答應不再召喚鬼兵隊,已和廢人無異。

葉長箋随意瞟了一眼,走到角落處拾起一把廢棄了很久的劍,正欲離開,想到什麽,從懷裏掏出兩支銀簪,“上次答應給你捎的禮物,還有一支你送給小師妹吧。”

小曼接過銀簪,泣不成聲。

他躍上魔龍,沖天而去,下方傳來衆師弟們的哀聲喚道:“師兄!”

他不敢去看,不敢回頭,一旦回頭,就會心軟。

葉長箋拿着小曼贈他的煙花醉,與一柄鏽跡斑斑的殘劍,離開了風鈴夜渡,一路醉酒,悵然若失,不知來到了何處。

頃刻間,烏雲密布,電閃雷鳴,不一會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路上行人紛紛躲避,好幾個撞到了走在中間的葉長箋,都往地下啐了一口,怒罵道:“不長眼的東西!”

有幾個地痞流氓見他生得美豔,邪笑着想要摸他的臉,被他兩道冷劍一般的眼神吓得收回了手,讪讪地道一句“晦氣。”

他跌跌撞撞地走着,時不時仰頭喝一口煙花醉,順着雨水一起灌入喉頭,胃中如烈火燒灼一般。

此時聽得一道莊嚴的佛號聲由遠及近。

“阿彌陀佛,小施主已經生了心障。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葉長箋擡眼一看,面前不知何時立着一個俊俏的和尚,雙手合十,斂着眉目,法相莊嚴。

他輕笑一聲,“我的刀都沒有出鞘,何來放下一說?”懸挂在他腰間的龍牙毫無生氣,而他手中只提着一把破銅爛鐵。

那和尚低聲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言語中的誠摯令人悲憫之心油然而生。

葉長箋冷聲道:“ 大師,我沒有岸,也看不到岸。你無需渡我,我不用別人渡,也不在乎有沒有人渡!”

他說完又哈哈一笑,仰起脖頸灌下一口煙花醉,繼續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走出了這個熱鬧小鎮,來到了一處偏僻的荒野。

他晃蕩了手中的酒壺,所剩無幾。

這酒極烈,入口有如千刀萬剮,卻也比不上他心頭震痛。

哀莫大于心死。

煙花醉,煙花醉,卻再也醉不了人。

葉長箋越喝越清醒,越喝越凄涼,心頭湧上一陣酸楚,即使天賦異禀又如何,身懷絕世術法又如何,他只想有一個容身之所,閑時喝酒摸魚,與師兄弟們逍遙快活,恣意縱情,而如今漫漫人世路,天上地下,只剩他孑然一人。

此時此景此地,身側還不疾不徐地跟着一個冒雨的和尚。

前方立着一座廢棄的荒廟,葉長箋瞥了一眼和尚,搖搖晃晃地往破廟走去。

廟裏供奉着一尊佛陀,金身已然損毀,殘破不堪,依稀能看清原本慈眉善目的模樣,葉長箋一踏進廟門,就能感受到佛陀打在他身上的視線。

他嗤得一聲笑,“仙帝都管不了老子,要你這個西方的大肚子來多管閑事?”

他這句話也不知是在說給佛像聽的,還是說給身側一同進破廟躲雨的和尚聽的。

他慵懶地靠在門口,大雨刷刷地下着,從官道處傳來數十鐵騎踩踏的聲音。

“魔頭在這裏!下馬!”

為首一人穿着雲山心宗的修服,看到了他,眼中兇光一閃而過,一勒馬缰繩,朝後大聲呼喊道。

數十騎馬皆在廟外停了下來,衆人一聽他指令,紛紛翻身下馬,亮出兵器。

他們手上提着白色的燈籠,身上穿着各式修服,葉長箋漠然地掃了一遍,唐門劍宗、雲山心宗、徒山醫宗、蕭氏丹宗……

個個腰懸寶劍,滿面怒容,殺氣騰騰。

為首那人冷冷說道:“葉長箋,你跑得倒挺快。”

葉長箋氣定神閑,看花看草,看雨看雲,就是不正眼看他。

那人橫眉怒目,斥道:“你已離開風鈴夜渡,修真界也将你除名,往後不論大小修真門派,皆不能收你為徒!”

蕭氏丹宗的一個弟子插嘴譏諷道:“葉長箋,你看看你現在這幅模樣,活脫脫一個卑微的喪家之犬!”

哄然大笑。

葉長箋等他們笑完了,淡然道:“有屁快放。我還要喝酒,看到你們就想吐。”

劍宗弟子冷聲道:“葉長箋,你與邪魔為伍,殘殺同門,爾等今日替天行道,誅殺你于此!”

葉長箋又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就憑你們?”

他這句話說得平淡無比,沒有嘲諷,也無傲慢之意。似乎在他眼裏,這些人不過是一群酒囊飯袋,丹宗弟子怒不可遏,罵道:“你現在只是一個廢人,還敢如此嚣張?”

葉長箋慢慢地走出廟門,微微側頭看一眼廟中的和尚,只見後者盤膝打坐,雙手合十,顧自念經。

衆修真弟子見他坦坦蕩蕩地走了出來,懼于他平日裏的狂放模樣,皆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待得站定,離衆人不過數丈距離,他睥睨一眼,眼眸中毫無感情,顯然是絲毫不将他們放在眼裏。

丹宗弟子怒道:“怕什麽?他現在沒有魔骨,又封了靈脈,最多還剩三成靈力。大家一起上,把他剁成肉泥!”

醫宗弟子怯生生道:“師兄,他只有一個人,我們是不是有點以多欺少?”

心宗弟子冷道:“對付這種邪魔外道,不必與他講俠義之禮!”

一個弟子唯唯諾諾道:“可是我們還沒禀告宗主……”

丹宗弟子哈哈大笑,“何必禀告宗主?殺了葉長箋,我們就是為民除害,名垂千古的大英雄!”

此言一出,衆人齊刷刷地拔了劍,虎視眈眈地望着葉長箋。

葉長箋面上依舊雲淡風輕,“今日之事,與他人無幹。”

他說的自然是與廟中的和尚無關,只怕這些僞善的修真弟子會找和尚的麻煩,對他滅口。

修真弟子卻以為他又在口出狂言,紛紛罵道:“你死到臨頭還這麽狂妄?”

“大家一起上,将他五馬分屍!”

衆人一手提着燈籠,一手持着兵器漸漸向他逼近,昏黃的火光下,光影閃耀,已有修真弟子的劍碰觸到他的衣角。

葉長箋仰頭“咕咚咕咚”地飲盡壺中酒。

“豁拉——”

空了的酒壺被他向後一抛,擲在地上碎成一片,他随即厲聲暴喝道:

“來!”

這一聲極具威勢,豪氣萬丈,直聳雲霄!

與此同時,只聽“刷”一聲,他左手抽出鏽劍。

而方才幾個出言不遜的弟子手腕皆應聲而斷。

“嗆啷啷——”他們手中之劍與手掌都掉在地上。

衆人驚駭失措,然葉長箋容不得他們退後半步,已然點劍而起。

飒爽的紅影紛飛。

刀劍相交之聲密如驟雨,叮叮當當不絕于耳。

大雨滂沱,白色的燈籠散落一地,發出昏暗的光芒。

破廟之中,雨滴順着殘缺的瓦片稀稀拉拉地落下,一滴雨水落在殘破的佛陀神像之上,順着它眼睑滑落,似是一滴淚水,它眼神悲憫,卻不能普度衆生。

和尚依舊旁若無人地兀自念經。

冷雨夜,佛經聲,刀劍聲,哀嚎聲,簌簌雨聲夾雜在一起,形成詭異悲怆的挽歌。

鮮血将葉長箋一身紅衣染得愈發潋滟,他手中只握着一柄殘缺生鏽的鐵劍,卻仿佛握着生殺大權。

衆修真弟子只覺得身子全被籠罩在他鋪天蓋地揮斥而下的劍光之中,無所遁逃!

他的眼神冰冷,手中之劍更冷,足下步法飄然,袖口獵獵,劍影飒飒。

衆修真弟子皆咬牙切齒,奮不顧身地一個個撲将上來,出招狠辣,兇猛無比。

兵器相交,火星四濺,然那點微末星光還未落地,他們的兵器與手腕皆已率先落地。

“砰砰砰”,葉長箋反足相踢,将背後偷襲的幾個修真弟子踹出幾丈外。

乍眼看去,葉長箋明明全身都是破綻,可每當有可乘之機,他猶如四周都長滿眼睛,一招便制止他們,無人能再接近他衣角分毫。

雨越下越大,如黃豆灑在窗上,劈啪作響。

空中血肉橫飛,地上血水嘩嘩地流淌着,和尚的念經聲越來越沉重,越來越響。

最後一個修真弟子倒下了。

葉長箋握着劍立在中央,背影決絕冷漠。

“四大世家?哼……不過如此……”

葉長箋淡淡地冷哼一聲,随意丢下手中鏽劍,酒意上湧,搖搖晃晃地走遠了。

留下一地鬼哭狼嚎的修真弟子,而他們用來握劍、撫琴、煉丹、診脈的手,與行路的雙腳,皆被斬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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