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坦白

談汀愣了很久。

卓瑜看得出來他似乎是真的沒預料到這種情況，因為他的手還拉在半開的冰箱門上，就這麽僵住了。直到冰箱傳來了提示聲，談汀才有些恍然地擡起手，緩慢地将冰箱門關上了。

“江眠。”

半晌卓瑜聽見談汀說，“對不起。”

卓瑜說不上來自己是個什麽感覺，他只知道自己的一顆心似乎是落了地，血液這才勉強恢複了流動。

江眠的臉色似乎是暗淡了一下。

“你不用道歉的...可能是我太突然了。”

但她依舊咧着嘴佯裝鎮定地笑了笑，擺了擺手，“我就是你可以考慮一下的，沒有逼你馬上做決定的意思。”

談汀深吸了口氣

“我其實…一直都沒有朋友的。”

談汀說，“你，周桃桃還有江珩同學算得我全部的朋友了，你們對我很好，每次和你們說話，看着你們打鬧，我真的很滿足，也很開心。”

“可是我不能答應你，江眠。“

談汀手足無措地說，“我——”

“沒關系的。”

江眠低下頭擺弄着托盤裏的可樂杯，似乎是很輕快地說。“其實我哥之前就勸過我，我已經...有些心理準備了。“

談汀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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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眠看着談汀的樣子，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擡起手，揉了揉談汀的頭發，說，“你怎麽比我還難過啊——我們還是好朋友的，對吧。”

談汀慢慢地點了點頭，江眠似乎是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沉默了半晌，突然咧着嘴笑了笑，問：“談汀，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卓瑜聽到談汀輕輕地嗯了一聲。

“你…拒絕我。”

江眠問，“是不是因為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卓瑜的心倏地就懸起來了。

半晌卓瑜聽見談汀說：“是。”

“喜歡很久很久了。”談汀說。

卓瑜回到後花園的時候，肉也烤好了蛋糕也切好了，韓子謙已經無聊到快把蔥段切成絲了，旁邊的姜大仁眼看着哈喇子都快落地上了，卻還是被許羚拉着沒敢吃。

“瑜哥，談汀同學人呢。”

姜大仁卑微地搓手，“人家有一些些地饑餓了耶，有一些些想吃肉肉了耶....”

“不知道。”

卓瑜有些僵硬地別過頭，“我剛才去廁所了...沒碰到他們。”

江珩的神色似乎有些微妙，不明所以的韓子謙這邊偷偷摸摸地湊了過來，在卓瑜的耳邊說：“瑜哥，大牡丹和考試卷子我給你藏桌子底下了，被桌布擋着了，你啥時候需要自己去取哈。”

卓瑜頓了頓，說好。

正巧江眠和談汀一人端着一盤可樂回來了，他們看起來神色如常，好像方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肩并着肩，平靜地将飲料放在了桌子上。

姜大仁抄起一杯可樂噸噸噸地就往肚子裏灌，談汀放下盤子，轉身看見了卓瑜，眼睛倏地一下子亮了，隔着餐桌沖他揮了揮手。

卓瑜有些艱難地咧了咧嘴角。

他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應該是有點不自然的，因為談汀的表情似乎帶了些困惑，他有些茫然地歪了下頭，似乎是在詢問自己怎麽了。

卓瑜只是搖了搖頭，有些生硬地錯開了視線。

許羚捧着點燃蠟燭的蛋糕走到了談汀的身旁，在衆目睽睽之下談汀愣了半天，才反應半天才明白過來他是想讓自己吹滅蠟燭。

他不好意思垂下眼睫，俯下了身子，輕輕地将蠟燭吹滅。

姜大仁和韓子謙在旁邊滋哇亂叫了個半天，許羚的目光裏滿是慈愛，周桃桃江珩和江眠在旁邊鼓掌，卓瑜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盯着談汀的側臉看。

“既然是成年人了，那麽有些好東西就可以正式啓動了。”

韓子謙美滋滋地從噴泉後面變戲法似地拿出一箱啤酒，“沖沖沖！談汀同學先沖！”

于是談汀懵懵乎乎地喝了小半瓶啤酒。

他們先是吃着烤肉喝着酒玩了會兒游戲，後來不知道是誰放起了音樂，就看着姜大仁第一個拉着許羚的手在噴泉池邊蹦噠了起來。

再後來韓子謙和周桃桃也兇神惡煞地和彼此鬥起了舞，最後的最後就連江珩也一臉嫌棄地拉着他喝得爛醉如泥的親妹妹起來，跟着音樂慢慢地轉起了圈圈。

卓瑜叼着啤酒罐坐在噴泉池旁發呆，就看見談汀穿過人群，在自己的面前站定。

“卓瑜。”

談汀耳根子微紅，試探着問他，“我們也去吧？”

卓瑜頓了頓，放下了啤酒罐，說好。

然而他們倆壓根就不知道要怎麽跳舞，姜大仁放的音樂是一些妖魔鬼怪叽裏咕嚕的鳥語，周圍人熱熱鬧鬧，蹦的大有要把頭給甩掉的趨勢。

他們倆一臉茫然地努力跟着蠕動了一會兒，然而全身上下依舊寫滿了格格不入四個大字。

最後還是談汀笑着搖頭，說：“算啦，咱們還是着看他們玩吧。”

卓瑜嗯了一聲，側過臉看他，問：“開心嗎。”

“開心。”

談汀晃着腿，很認真地點了點頭，“許阿姨給我做了長壽面，上面有火腿和雞蛋，許羚給我買了蛋糕，是巧克力味的，裏面還有好多好多水果，你們還幫我裝了好看的燈....”

“要是天天都能過生日就好了。”談汀有些遺憾地說，“真的好幸福啊。”

卓瑜默了一會兒，突然有些別扭地說：“我數學…及格了。”

談汀的眼睛倏一下子就睜大了。

“真的嗎？”

談汀高興得有些語無倫次了，他猛地拽住卓瑜的胳膊，仰着臉，眼底盛着的滿滿都是亮晶晶的光，“是不是上70了？”

卓瑜說：“你等一下。”

他起身走到了遠處支起的餐桌旁，蹲下了身子，撩起餐布，就看到了韓子謙藏在餐桌底下的試卷和鮮花。

卓瑜的指尖在牡丹花柔軟的花瓣上小小地停頓了一下，随即便錯開手，徑自拿起那張試卷，又放下桌布。

卓瑜把試卷塞到了談汀的手裏。

談汀看到試卷上那個鮮紅的72眼睛都快直了，他翻來覆去把卷子來來回回地看了好幾遍，喃喃道：“等比數列做出來了，不等式也做出來了，大題的第一問和第二問也做出來了....”

談汀似乎真的開心得不得了了。

他很寶貝地把那張試卷疊起來了，原地呆了好久，最後突然擡起手，幅度很小地拉了拉卓瑜的袖口。

“卓瑜。”

談汀的臉頰有些粉，他咬着下唇猶豫了一會兒，半晌擡起眼，說，“我有話想和....”

“汀汀寶貝——”

許羚突然喊他，“十點多了有點兒晚了，阿仁明天還有補習班我們先回去了哈! ”

韓子謙察言觀色本領極強，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拉着周桃桃的後領也開始往外走。

周桃桃滿嘴塞着蛋糕一臉茫然：“啊我沒想走啊我感覺還能再吃會兒….”

江珩也扛着滿嘴胡話叽裏咕嚕不停的江眠走了過來，沖談汀揮了揮手。

談汀啊了一聲。

他起了身，和卓瑜說：“我先去送一下他們。”

卓瑜說去吧。

他的大腦有些空白，先是看着談汀的背影呆了一回兒，目光又有些飄渺地地落在了不遠處的桌子上，最後定格在了那幾罐沒開封的啤酒上。

最後送走的人是江氏兄妹。

江眠喝得很多，挂在江珩身上呼呼大睡着，江珩被她壓得面色鐵青，眼鏡都有些歪了，只能強顏歡笑地背着她在路邊等車。

他們站在路邊安靜了一會兒，江珩突然對談汀說：“我勸過她的。”

“但是她就是個小孩兒，不試試是永遠不會甘心的。”江珩說，“希望沒有給你帶來困擾。”

談汀愣了愣，明白江珩應該是什麽都知道了

他搖頭，說不會的。

“你看着她可能咋咋唬唬沒心沒肺，但她其實還是有些敏感，自己心裏其實想了很多，作出這個決定也用了很大的勇氣。”

江珩看着江眠的睡顏，半晌錯開視線，嘆息道，“也算是讓她成長一次好了。”

談汀頓了頓，點了點頭。

“談汀同學。”

江眠躊蹰了一下，他看起來有些無奈，但更多地其實是在央求，“我知道這個要求可能會有些過分，但是你....可不可以之後不要刻意地疏遠她呢？”

“不會。”

談汀回答得很快，也很肯定，“江眠一直會是我很好的朋友。”

得到答案的江珩舒了口氣。

車來了，他背着江眠吃力地拉開車門，沖談汀笑着揮了揮手，說：“生日快樂啦。”

談汀揮了揮手，說謝謝。

他看着車開遠，一時又有些感慨。因為在他的印象裏，江珩對江眠的态度似乎一直都是揶揄而略帶嫌棄的。

但談汀知道，其實在內心深處，江珩卻是一直在無聲無息地，小心翼翼地保護着自己這個妹妹的。

談汀回到後花園的時候，卓瑜依舊還坐在噴泉水邊，盯着花圃裏忽明忽滅的燈串出神，似乎根本就沒動過地方。

桌子上還有剩下的烤肉和蛋糕，幾個空空的啤酒罐潦草地倒在桌面上，殘留的酒液從被杯口流出，蔓延着在白色的桌布洇出了一大片淺黃色的水痕。

許阿姨看到估計會崩潰吧。

談汀捏了捏毛衣的邊角，他深吸了口氣，重新站在卓瑜的面前，還是決定先将自己方才沒有說完的話繼續說完。

“卓瑜。”談汀喊他的名字。

卓瑜似乎是僵了一下。

然後他慢吞吞地扭過頭，看着談汀愣了會兒，突然打了一個很響亮的酒嗝。

“你回來了。”卓瑜緩慢地說。

“嗯。”談汀說，“我有話想和你….”

“我有話想和你說。”卓瑜硬邦邦地轉過了臉，“你，你坐下。”

談汀被噎了一下。

談汀還是聽話地坐在了噴泉池邊，他總覺得卓瑜說話的語氣似乎有些不對，似乎有些不易察覺的遲緩和卡頓。

但還沒等談汀反應過來，卓瑜就扭過頭，定定地盯着自己，随即直截了當地說：“我聽到江眠和你在廚房說的話了。”

談汀一下子就僵住了。

“我也知道…你，你心裏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卓瑜又打了個嗝，慢吞吞地說，“其實我，我老早就知道了，但是有些話我還是想和你說，不只是給你，我其實也是想給我自己一個交代。”

花圃裏的月季花開得正旺，纏繞着的彩燈在花瓣上映出晚霞一樣漂亮的粉橙色，卓瑜甚至能看到花叢中飛舞着的小飛蟲。

但他沒有敢去看談汀的眼睛。

“我喜歡你，談汀。”卓瑜說。

“不僅僅是師兄對師弟那種程度的喜愛，而是那種只想讓你和我一個人說話和我一個人笑，想娶你做我的媳婦兒，想讓你給我生小寶寶的那種喜歡。”

卓瑜說，“就，就是特別特別喜歡，你明白嗎？“

卓瑜看不見談汀的神情，他只能聽到花圃裏的蟲鳴，以及自己胸膛裏傳來的沉悶的，清晰的心跳聲。

他的鼻子突然一酸。

“我聽完你和江眠說的話，我，我本來是不想和你坦白的了，因為我知道你心裏有人，我，我不想讓你再為難一次了。”

卓瑜突然用袖口抹了抹眼睛，哽咽着說，“可是我心裏難受，我就是忍不住，我喜歡你啊，我舍不得就這麽放手啊....”

卓瑜覺得自己真的是太丢人了。

他這輩子從來沒哭得這麽難堪過，可是眼淚就是忍不住地往下落，可能是因為那幾罐酒的緣故，他的腦子其實有些發蒙，情緒沒拉住閘，也跟着就爆發出來了。

“你，你長得這麽好看，學習又好，又，又有這麽多人喜歡你。”

卓瑜越哭越難過，話說的有些斷斷續續，“我只會耍劍打球，數學考試費了吃奶的勁兒才勉強及格，我嘴巴還笨，說話總惹你不高興，我連我自己都想不出我有什麽好的，我也不知道我天天地在做什麽夢…”

”我知道你忘不了你秋旖山上的老相好，我，我很早就知道了。”

卓瑜兇巴巴地說，“我明知道我最後會落着個和江眠一樣的結果，可我還是忍不住想告訴你我喜歡你，我，我就是犯賤….”

談汀終于有了動作。

他似乎是有些顫抖用手捧住卓瑜的臉，強迫着卓瑜看着自己的眼睛，輕輕地說：“卓瑜，不要哭了，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我就要說，你拒絕我我也要說，我今天就要一口氣全都說了。”

卓瑜的鼻子紅的要命，他像是一頭委委屈屈的小狼崽子，明明眼淚就沒停下來過，但卻惡狠狠地說個沒完沒了，“我，我真的好後悔啊，我為什麽當時在山上滿腦子就只想着比劍呢，就沒有多對你好一點呢，也許，也許你就不會喜歡上別人了。”

“還有那天，就在這裏。”

卓瑜幹脆就豁出去了，他指着不遠處的月季花叢，一邊擦着眼淚一邊說，“我那天真的就該繼續親下去，我為什麽碰了一下我就停了，我腦子就是有病，我活該.…”

談汀艱難地說：“卓瑜，你醉了，你先聽我說——“

“我不聽我不聽我就不聽！”

卓瑜竟然直接擡手捂住了耳朵，自暴自棄地嗚嗚嗚哭得更兇了，“我沒醉，我就是慫，我就是害怕你拒絕我我才把那些酒全都喝了，我求你了你別親口說出來好嗎，我，我我自己走還不行嗎？”

他說着竟然真的徑自起了身，扭頭就想向屋裏逃竄。

當然沒走兩步就被談汀拉住了。

卓瑜知道自己是怎麽都躲不過了，他認命地轉過了身子。

都到這個時候了，卓瑜吸溜着鼻子看着站在闌珊燈火前的男孩，腦子裏想着的竟然還是談汀的眼睛真的好好看，白色毛衣真的很襯他的膚色，嘴巴也紅潤潤的，頭發絲似乎都比尋常人的柔軟….

猝不及防間，談汀突然踮起腳，在卓瑜的嘴上印下了一個很輕柔的吻。

卓瑜的大腦一下子就空白了。

這算什麽。他有些驚懼地想，風雨前的陽光，巴掌前的紅棗，拒絕前的安慰嗎？

談汀似乎心裏有了些數，他好像在拿捏着什麽，小心翼翼地又靠近了些。

下一秒，談汀捧住卓瑜的臉，他用手指先是輕輕地擦掉卓瑜臉上的淚，随即便重新踮起腳，堅定而溫柔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