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厚重的米色窗簾沉沉地,嚴絲合縫地墜着,一絲陽光都投不進來,只有牆上的大鐘滴答滴答忠實地走着,時間指向的是六點半。

是淩晨六點半,還是下午六點半?

程小天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這已經是自己被囚禁在家的第幾天,太陽東升西落了多少個周期,窗外樹上的花是否已經開了又謝。

從那天被居彬帶回家後,他就被徹底軟禁了起來。

一開始其實沒有用防盜窗将房子釘得這樣嚴實,嚴陣以待得如同兵臨城下。居彬某天提前回家,發現程小天整個人岌岌可危地挂在陽臺和下一層的欄杆之間,臉色蒼白,手腕幾乎脫臼,再差一點點恐怕就會摔下樓去。

第二天居彬就雇了工匠将房子裏所有的窗戶都安上了防盜窗。

工作室的事似乎解決得并不順利。不管前一夜折騰得多晚,居彬都會在次日淩晨早早離開家,傍晚再回來,晚上便只做奸程小天這一件事。

程小天真覺得挺沒意思的。居彬抓着他的肩頭埋頭狠幹的時候,他就抓着枕巾疊千紙鶴玩,無論怎樣痛苦或是高潮,他都死死咬着牙,一聲不吭,事後才恍然舔到唇上的鐵鏽味,用食指一摸,指尖是淡紅色的血。

這樣如同奸屍一般的做愛,他以為居彬大概很快就會厭倦。然而居彬還是每天晚上還是發狠地幹得他死去活來,直到他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虛脫癱軟得腿都合不攏。

陳錦征在事後第三天打過電話來,然而只響了兩聲就被居彬掐斷了。居彬的臉色很可怕,程小天覺得他大可沒必要這樣,只是一個電話而已,況且陳錦征大概傷得挺重,能打電話來證明生命暫時沒有危險,居彬大概也不用蹲局子了,他應該慶幸才是。

程小天從電視新聞上看見記者采訪粵菜館經理的畫面,那經理詳細地描述了當晚居彬的暴行,最後意味深長地對着鏡頭加了一句:“他是背着另一個男人走的,那男人原先在和傷者一起喝酒,然後居彬就突然沖進來了,用啤酒瓶砸了傷者的頭部,瓶子碎了一地。”

之後的畫面裏,更是貼出了安晨的照片,暗示居彬在和知名模特交往期間公然出軌,是世紀渣男。

程小天轉頭對居彬說:“你給公關團隊增加工作量了,要加錢嗎?”

居彬坐在床頭狠命地吸煙,一根接着一根,腳底下全是散落的煙頭。

程小天說:“你去開發布會吧,就說是誤會,我只是你一個普通朋友,你和陳錦征已經說開合好了。”

居彬并不接受他的建議,臉色陰沉:“閉嘴。”

在別墅裏,黑夜變得極其漫長。程小天有時能感受到陽光照射在窗簾上暖烘烘的熱度,但是他不喜歡在拉開窗簾的時候看到監獄鐵欄杆般的防盜窗,于是寧可待在昏暗的卧室裏發呆。

程小天漸漸地開始吃不下,不是他有意絕食來威脅抗争些什麽,而是真的沒有食欲,看見從前喜歡的海鮮也絲毫提不起興趣,昏暗的冷調光為食物蒙上了一層陰影,他看着餐碟裏的食物,就像看着一碟又一碟的蠟具。

居彬意識到了他對食物的抗拒,他開始強迫程小天每天吞下定量的飯菜,程小天被他強迫着張開嘴巴吞下一大口米飯,立刻就會露出痛苦的想要嘔吐的神色。

居彬幹脆直接将飯菜送進自己的嘴裏,然後不容拒絕地強硬地吻了上去。

程小天搖着頭拼命拒絕,唇齒摩擦推拒間,飯菜被居彬用舌尖頂入喉嚨口,程小天被嗆到,劇烈地彎腰咳嗽,刺激得眼角全是受盡欺負後的紅色。眼角的淚光憤怒而無力地閃爍。

居彬冷冷地說:“自己吃還是我喂,你自己選。”

程小天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幹嚼,把白米飯吞咽進去,喉嚨被摩擦得幹疼,還是沒有停下來,塞完米飯塞蔬菜,湯汁沿着嘴角順流而下,滴落在褲子上,程小天恍然未覺,直到居彬用力從他手中搶回餐碟,狠狠地摔在地上。

剛開始,程小天曾經試圖向居彬解釋那晚發生的一切。他喝醉了,所以沒了防備,完全情有可原。

剛想開口的一剎那他想起了安晨,喉中一窒,便又把話吞了進去。

居彬之外,他很少再見到其他人,除了秘書。

有幾次秘書來家裏取文件,居彬一點都沒有回避他,直接在客廳裏與秘書談事,包括公司的賬目明細、合作案企劃、如何引導網絡輿論等等。

程小天覺得居彬這樣做實在有些刻意,也很可笑,像是故意做給他看、讓他放心一般。

他的反應比往常更平靜,不聽不問,戴着耳機縮在沙發裏旁若無人地打游戲,平靜得到了可怖的地步,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

秘書離開關上門的一剎那,他聲音極輕地自言自語道:“……我們這樣,有什麽意思呢。”

居彬神色驟變,猛地掐住他細細的脖頸,咬着牙說:“你是不是還想着陳錦征?”

程小天有些痛苦地喘息,他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死在居彬手裏。或許因為對死亡并沒有太過深切的概念,他并不太害怕,只是常常想,如果三年前他沒有對居彬死纏爛打,現在的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

他大概跟着父母回了鄉下,居彬應該還是知名設計師,不定期地換一兩個新鮮男友,生活得輕松而惬意。

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理解居彬。原本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東西被他人觊觎了,即便再怎麽食之無味,大約終究還是棄之可惜。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多招人稀罕的寶貝。可居彬大約是氣急了,竟然看不清。

習慣竟是這樣可怕的東西。

居彬大約很恨他,他有時半夜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居彬坐在床頭,默不作聲地看着他。床頭微黃的燈光下煙頭一明一暗,如同閃爍的哭泣的眼睛。

他讓人人追捧不及的國內首屈一指的設計師戴了綠帽子,還半夜氣得睡不着覺,的确是罪大惡極得很。秘書他們大約也早在心裏罵了他千百遍。

如果不是他的攪局,居彬和安晨的緋聞炒得如火如荼,抄襲案也已經撇清得七七八八,再過一陣子,流言大概就會煙消雲散,徹底被人忘記。

而如今,居彬不僅因為疑似出軌的傳聞而醜聞纏身,抄襲案更是再次被翻了出來,人人都指責他為了洗清自己,利用了安晨對他的愛慕之情,其實根本是個腳踩幾條船兩面三刀的混蛋。

都怪他。

他覺得居彬真的已經很大度了,雖然脾氣變得異常的壞,但是依舊供他衣食無憂,唯一後悔的似乎就是讓他認識了陳錦征。

居彬說:“你以為陳錦征對你是真心?他有多少男女朋友,你知不知道?”

“別做夢了,陳錦征根本不可能喜歡你這種又懶又醜的廢物,你最好早點死了這份心。”

“你以為你是誰?”

程小天恍惚記得陳錦征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是什麽時候說、為什麽說的,他竟然記憶不清了。漫長的晝夜不明讓他出現了記憶錯亂,從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他卻什麽也抓不住。

他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會瘋掉。

他從抽屜裏翻出之前記了滿滿的筆記的會計教材,強迫自己記憶那些生硬拗口的專有名詞和五花八門的數學公式,這樣會讓他暫時忘記一切。

居彬看見他翻書,不再是鼓勵和褒獎,而是冷笑一聲:“你以為我還會放你出去?做夢!”

程小天麻木地說:“我好幾天沒去李叔的廠子裏了,他肯定很生氣。”

居彬充耳不聞,譏諷道:“你這種人一輩子也不可能有出息,別做夢了。”

程小天茫然地說:“你之前說,只要肯努力,每個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成為公司裏的一顆螺絲釘,并且養活自己的。”

居彬沖口而出:“安慰你這種白癡的謊話,你也信?”

程小天僵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居彬也愣住了,咬着牙偏過頭去,片刻後重重地跺着腳走了。

程小天有時半夜醒來發現自己腦袋下的枕巾濕了大半,他有些驚訝,爬起來之後才猛然發現自己臉頰上全是淚水。

他的腹部開始有絞痛的現象,但是一句都沒有告訴居彬。

直到終于堅持不住地跑進洗手間,在洗手池裏嘔了鮮紅的血。

居彬驚恐地抱起他向屋外跑,卻在離門還有幾步之遙的時候,看見門被猛地撞開了。

陳錦征帶着七八個身着黑色制服的高大男人站在門口,人人手裏拿着電棍,面上是抑制不住的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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