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秋姨,早。”
“早。”張雲秋的招呼如故,“快進來吃早飯。”
許典在玄關脫掉鞋子,蹬上室內拖走向餐廳。
今天的早餐是豆漿和油條,廚房裏可能在蒸什麽東西,有袅袅白煙朝外飄。果然,張雲秋端着一屜包子擺上桌。
許典拉開椅子坐下,看了眼身旁空空如也的座位,問:“林穗還沒起床?”
聞言,張雲秋一愣,“穗穗和她爸先走了,她沒和你說嗎?”
許典搖頭,平靜的表情說明沒有很意外。
昨天開始,林穗似乎在故意避開他。
寧可繞一大圈,願不願意從理科二班的門前經過;寧願排隊等公交車,而不是坐在許典的自行車後座。
是,她肯定在生氣。
許典說會一個人扛,她就生氣了。
“可能是忘了。穗穗昨天為了英語競賽一直在學習,連洗澡都忘……”原本是句安慰的話,話至一半,張雲秋又突然收口。
現在提競賽的事,無疑是在紮許典的心。
張雲秋揮揮手,似是要趕走空氣中的幾分尴尬,“不礙事,你吃完就直接上學,不用管她。多大人了,不用操心。”
許典“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看着眼前沉默的少年,張雲秋心裏既是感激,又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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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典就是太懂事了。
母親早逝,父親遠走,剩下爺孫倆相依為命。許老爺子上了年紀,活兒也幹不了多少。許典知道家裏生活拮據,經常在放學後幫鄰居修修東西,賺點錢補貼家用。
實在是苦吶。
心裏念起許老爺子,張雲秋又關切地問了句:“許典,你爺爺去鄉下探親,到還沒回來呢?”
說是探親,其實是家裏實在沒錢維持不住,回去和幾個兒女要點錢。
老人家本不該做這種事,可為了孫子,倒也心甘情願。
“明天回。”許典說。
“明天……”張雲秋嘴裏嘀咕着,走回廚房取來兩塊小糕點,“把點心帶身上,免得在學校裏餓了。”
話是如此,但許典知道張雲秋的意思。
許老爺子周末回鄉探親,目前還不知道許典被學校記處分的事。可一旦回來,滿也瞞不住,肯定要對許典家法伺候。
——不給飯吃,在院子裏跪一晚上。
許典小時候調皮,放學後不按時回家,跟着林穗在外頭瞎玩。
玩到天黑回家,遠遠地瞧見許老爺子拿着柳條站在門口,當場就吃了一頓竹筍炒肉,緊接着就是跪。
誰說情都不中用,大門一關,該罰繼續罰。
肚子空空,又要跪冷石板。
小孩子哪裏經得住,跪不到一小時就暈了。
兩塊小糕點看着不大,但在罰跪時可以救命。
許典把糕點揣緊兜裏,說:“謝謝秋姨。”
張雲秋笑笑,“謝什麽,咱們都是一家人,不說客套話。”
許典也笑得淡淡,目光在轉瞬一沉。
渾渾噩噩過完一天,又到放學時間。
林穗感覺自己像一條被挂在陽臺上風幹的鹹魚,失去了靈魂。
同桌葉菁菁也有所察覺,“林穗,你怎麽了?”
林穗恍惚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沒事。”
“真的?”葉菁菁懷疑。
“真的,你看我能有什麽事。”林穗幹笑兩聲,把課本塞進書包裏,“我先回家了,明天見。”
喝醉的人不會說自己醉了。
有事的人自然也不會說自己有事。
葉菁菁目送林穗走出教室,轉過身和老狗交換了個眼神。
“穗姐是不是壓力太大了?”老狗摸着下巴,腦子裏細細捋一遍,“上次穗姐生病沒能順利參加競賽,可能是怕……”
“烏鴉嘴!”葉菁菁瞪他,“不許說!”
老狗舉手投降,“行行行,我不說。可穗姐狀态真的很不對啊。”
“可能……”葉菁菁随便找了個理由,“可能是家裏有什麽事呢。”
老狗猜測:“父母吵架,準備離婚?還是說,小時候曾經被指腹為婚,現在對象真的找上門來逼婚了?”
葉菁菁:“……”
您的想象力可真好。
“要我說啊,可能是為情所困。”老狗說。
葉菁菁翻了個白眼,“你又知道。”
彼時,林穗一出教室門,撞見正靠在走廊上等候的餘北晖。
但他沒有帶兄弟,只身一人。可即便如此,也吸引了周遭不少女生的注意力。
衆目睽睽之下,餘北晖徑直走向林穗。
一擡手,搭上她的肩頭,笑得痞氣,“穗穗,我們去吃沙冰。”
林穗看了看自己的針織衫外套,再看看餘北晖只穿了一件短袖,兇巴巴地罵道:“你有病啊,這種天氣穿短袖,還吃沙冰!?”
“噓——”餘北晖趕緊做個噤聲的動作,“你叫這麽大聲,想把老劉喊過來?”
林穗連忙捂住嘴。
金中校規嚴苛,其中有一條:
學生放學後嚴禁在外逗留聚會,喝飲料,吃零食……一旦被抓到,通報批評。
“走吧,就這一次。”餘北晖勸道。
林穗繼續倔,“不去。”
“真不去?我連小魚都沒帶呢,今天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餘北晖低下頭,在她耳邊悄悄說,“我今早看見老板在搬一大箱草莓,你真的不想試試看?”
林穗:“……”
草莓,想吃。
但她也知道,餘北晖純粹是看她心情不好,想哄她開心。
“那好吧。”林穗終于松口。
餘北晖咧開嘴,笑得露出八顆大白牙,“走,吃完我順便載你回去。”
兩人剛拐彎下樓梯,許典背着書包走出教室。
不巧,一轉眼,瞥見他們有說有笑地往樓下走。許典停住腳步,心裏油然生出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看啥呢?”學委站在他身後。
許典沒答。
學委順着許典的視線望去,突然拉長音調,“哦——我記得她。之前有一次午休,她偷偷溜進我們班,給你送了瓶酸奶。好像是隔壁班的吧?典哥,你認識?”
許典:“不認識。”
學委嘿嘿笑,“不認識你還喝人家酸奶。”
許典回眸,面無表情地看着學委。良久,他才說:“你不也吃了別人很多巧克力。”
學委:“……”
說得也對。
許典沒再和學委扯皮,邁步朝樓梯走。
學委趕忙追上,說:“典哥,你真的不能參加數學競賽?你要不參加,獎金可就便宜其他人了!哎,別走那麽快……”
一到放學時間,隔壁商業區的美食街就會擺上各種小吃。
烤串、臭豆腐、炸雞翅,奶茶、燒仙草、沙冰,全都是高中學生們最喜歡的。
賣沙冰的店,也不是專門賣沙冰的。
早上賣包子豆漿,中午賣炒飯快餐,下午賣沙冰,到了晚上又變成了啤酒燒烤。總之,按時間段的熱銷來賣。
但老板手藝确實不錯,因此生意終日火熱。
此時店裏擠滿了人,沒座位。
老板搬了兩張折疊小凳,讓林穗和餘北晖坐在門口等一等。
“真熱鬧。”餘北晖往內望了眼,“等我畢業了,也找個好地段開家店。”
林穗斜睨他,“不考大學了?”
餘北晖只笑,“以我的成績考什麽大學。像你這樣,次次考全班第一的,讀大學才有意義。我嘛,不中用。”
林穗沒再說什麽。
煙袋巷長大的孩子有一個共同點,他們很清楚自己的未來。
林穗想要考北大,餘北晖準備高中畢業後就創業,餘南音一直夢想着學設計。
每個人都如此堅定不移,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許典呢?”餘北晖突然問,“你知道他想做啥嗎?”
林穗想了想,搖頭。
餘北晖撓撓平頭,有些尴尬地說:“我以為你知道呢。”
四個孩子,四人組。
但因為大小魚是兄妹,林穗和許典是對門,所以兩兩走得更近些。
按理說,林穗應該是很了解許典的,至少要比了解大小魚更了解他,可有時候她總覺得自己很不懂許典。
“總不能以後也當個維修師傅吧。”餘北晖眯起眼睛,點了根煙叼在嘴裏,“他數學那麽好,努力拼一拼,至少能上二本。”
林穗不知道該怎麽答。
許典從沒提過要考大學的事情。
沒和她提過,也沒和任何人提過。沒人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未來要做什麽,有沒有目标,有沒有夢想。
沒人知道。
許典是個謎。
近在眼前,卻不知道答案的謎。
“靠。”餘北晖突然罵了句粗口。
林穗還沒反應過來,他拔煙扔到地上踩滅,“林穗,快看你的三點鐘方向,那是不是那個打人的黃毛?”
三點鐘,黃毛。
林穗立即投去視線——
沒錯,是黃毛。
他手裏拿着一杯啤酒,正從對街的燒烤店裏走出來。而且,身後還跟着一個人,高高瘦瘦,皮膚曬成古銅色……
是陳凡!
“艹,這兩個龜孫果然是一夥兒的!”餘北晖立馬掏出手機,連按幾下撥出個號碼。
林穗:“你打電話幹嘛?”
餘北晖咬着牙,惡狠狠地說:“找兄弟,幹他。”
林穗一聽,立馬把手機搶過來。
餘北晖懵了,“你搶我手機做啥?”
“你答應過我的,不可以打架鬥毆。”林穗把手機藏到背後。
“都這時候了,你還管我打不打?他把許典坑成那樣,不打他老子出不了這口氣!”餘北晖朝林穗伸出手,“還給我。”
眼見手機就要被奪回去,林穗急中生智,說:“你打他能讓許典的處分取消嗎?你打他你能保證你自己不會被劉主任記過嗎?你打他有什麽用,還不如收集證據。”
餘北晖不解,“啥證據?”
“看着。”林穗舉起手機,打開攝像頭,對準燒烤店門前。
“咔嚓——”
照片定格,陳凡和黃毛正在歡笑碰杯。
“挺行啊,聰明。”餘北晖揉揉林穗的腦袋,“不過你怎麽跟老劉證明是黃毛打的許典?”
這世道,染黃毛的千千萬,如何證明此黃毛就是彼黃毛?
林穗認真思考三秒,忍不住苦笑:
“……不知道耶。”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讀者“she_he-2018”,灌溉的4瓶營養液
非常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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