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變故

死河似決堤的洪水淹沒大地,周遭綿延的山川巨石滾落,大地震顫不休裂痕蔓延,皲裂處隐約可見血紅炙熱的岩漿,與季珂的血相融相斥。

放了血耗了靈力,季珂雖不動聲色,一張臉卻比紙更蒼白,他原本穩穩當當的站着,看到晏涼靠近猝不及防的踉跄了一下,晏涼自然而然的将他扶住,兩人幾乎以半抱的姿勢伫立在凜風裏。

晏涼毫不遲疑,往季珂的嘴裏塞了一枚藥丸子,冰涼的指尖拂過對方的背脊,溫暖的靈流緩緩彙入。

他一邊替季珂調理靈脈,一邊築起屏障将兩人護在其中:“別着急,緩一緩,還有時間。”

晏涼聲音不大,卻擁有鎮定人心的力量,季珂點點頭,順勢靠在晏涼懷裏,一點兒都不客氣。

周遭凜風如刀削肉噬骨,被靈障庇護的方寸之地綿延着暧昧的安寧,有那麽一晃神,季珂錯覺時間能凝固于此,千年萬年,卻又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落寞。

只恍惚了片刻,他便清醒過來,緩過一口氣拔出沉水劍:“前輩,跟着我。”

兩人縱身上劍,一邊的江昭也抱起度昱禦劍而行,溫冉則召喚了她那長得像火雞的醜鳳,兩劍一鳥朝東南的方向疾馳而去。

在他們離地的那刻,腳下的土地便分解離析沉入岩漿裏。

“陣法引發天象地殼變化,無生海漲潮了。”

好在他們未雨綢缪,在死河外築了靈堤,鬼川與寂城間也修複了屏障,即使是無生海異動,輕易也禍害不了寂城居民。

突然一陣強大的逆流朝他們襲來,江昭季珂的劍劇烈震顫,兩人顯然有些吃力,特別是剛放了血的季珂,若非主角光環護體早就支持不住落了下去,反倒是溫冉的醜鳳逆風而行毫不減速,她輕而易舉的超越衆人,得意洋洋的回頭:“怎麽樣,你們禦劍就圖個好看,實在沒我的醜鳳兒有本事。”

晏涼無語,心中驚嘆女主就是女主,将書中bug一語道破。

“涼哥哥,別在那劍上呆着了,到我這兒來罷?”

季珂蒼白着臉,下意識的拽住晏涼的手:“前輩,別去,跟着我。”

他很少這麽直白的開口,這語氣,執拗又篤定,可仔細聽來更像臭不要臉的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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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往日,度昱定要嘲溫冉幾句,可此刻他只埋着頭躲在江昭懷裏,手緊緊的拽住袖口一言不發,晏涼注意到了,只當他是沒見過這陣仗吓的。

“咦,醜鳳兒你怎麽……”沖在最前面的溫冉突然蹙眉,就在下一瞬她的醜鳳兒自燃了起來,瞬間變成一個巨大的火球,電光火石間溫冉已被晏涼拽到了劍上。

沉水劍負上三人的重量,加之季珂狀态不好,震顫得更厲害了,可溫冉無心管這些,她心愛的醜鳳兒通身羽毛被燒得蜷曲,陣陣鳳鳴凄慘透骨令人不忍聽,片刻,悲鳴截然而止,醜鳳兒化作灰燼,消泯在呼嘯而過的風中。

溫冉畢竟還是小姑娘,難過得淚花在眼中打轉轉,晏涼與季珂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感知到了變數。

禦劍在凜風中就似逆水行舟,衆人漸漸吃力無法前行,晏涼看季珂一張臉白得滲人,心頭似被人擰了一下。

而季珂蹙着眉直視墨雲翻滾的前方,瞳孔驟縮,下意識将晏涼擋在身後,這動作守護的意味很明顯,晏涼心中有些疑惑,順着季珂的視線向遠處眺望,心驀的一跳。

烏雲翻飛處,湧出密密麻麻的黑影團兒,黑團兒漸漸生出頭顱手腳,形成千百個影偶将他們團團包圍在半空中,龇牙咧嘴,如饑渴的兇獸。

四面楚歌,九死一生。

“阿昭,你替我照看好前輩,這些影偶我來對付。”影偶的召喚,正是他們無厭山的秘術,布局為難之人是何來頭,可想而知。

話語未落,靈力便化成刀刃天女散花般朝四面疾刺而去,兇神惡煞的影偶扭曲作一團,被季珂的靈刃切得七零八落。

但影偶有個逆天的bug,源源不斷綿延不絕,自愈能力極強,根本消滅不完。

江昭鎮定的比了個手勢,算是應承下了,晏涼自然不是坐着等人保護的性子,片刻便有了注意,寬大的袖袍在風中呼呼作響,他捋開袖子幻靈成針。

季珂似猜透他要做什麽:“前輩,不要浪費氣力,交給晚輩處理就好。”

晏涼不知季珂是什麽毛病,近來總把他當做一個碰不得也吓不得的瓷人兒,小心翼翼護着,游刃有餘一笑:“這些影偶我不與你争,但這劍顫得厲害,我換個平穩的坐騎。”

語罷,他手起針落,瓷白的手臂片刻便烙了只火明鳥,栩栩如生分毫畢現,揮動袖袍的瞬間驚雷四起,天邊烏雲處一抹火紅飛掠而過,張開寬闊的兩翼朝他們俯沖而來,尖銳的鳴叫聲劃破天際。

火明鳥姿态風騷且脾氣臭,一路飛一路吐火,所及之處的影偶都被燒了個灰飛煙滅。

“……涼哥哥好厲害。”溫冉喃喃道,除了季珂,晏涼還是第一次在衆人面前畫皮招靈,這種詭異又逆天的法子世人聞所未聞,都瞪大了眼睛。

晏涼淡定的搖頭,他并不希望女主在男主面前誇贊自己,于是無視衆人的愕然,氣定神閑與江昭道:“江公子,麻煩你把阿昱也帶過來罷。”

火明鳥雖脾氣差,對晏涼卻難得好性子,扇了扇羽翼豐滿的翅膀等候差遣。

于是原本禦劍艱難前行的五人如今穩穩當當的騎在火明鳥上,翅膀一扇便飛出半裏地。

“涼哥哥有這法子,怎不早點使出來?”溫冉一手拽住火明鳥血紅的羽毛,輕輕咦了咦:“它……不是真的?”

晏涼輕輕一笑:“自然是假的。”

幻墨成畫,畫皮召靈,一切都是虛影,雖然能救急卻不長久。

季珂手握沉水劍撚了劍訣,與火明鳥一道兒清理源源不斷的影偶,聽溫冉的疑問,面色很不友好道:“畫皮召靈之法雖然好用,但極耗元神,不到萬不得已,我不希望前輩用。”

他這話,既是說給溫冉聽,也是說給晏涼聽的。

溫冉吐了吐舌頭:“季公子太霸道了。”

晏涼凝眉細思,近來他也越發覺得自己的男主有太多失常之處,人設崩也就罷了,季珂還時不時對他露出過于緊張的關切,讓他有些無所适從。

晏涼雖面上從容,但季珂所言不假,他現在是耗了靈力死撐,漸漸變白的唇色逃不過季珂的眼睛。

而一旁的度昱安靜得匪夷所思,就跟掉線了似的。

江昭擡手比劃:師叔他們怕是已經知曉你我在此,所以利用影偶阻攔。

江瑤等人不會以身涉險進入鬼川,只布了能橫行三界無孔不入的影偶來阻撓,季珂眸色晦暗,影偶他自然不放在眼裏,但依江瑤那些老狐貍的性子,絕不是這種級別的戲法就能打發了。

漸漸接近結界裂口,影偶數量驟然暴增,但有火明鳥相助影偶已構不成威脅,只晏涼漸漸有些靈力不濟,他不言不語忍耐着,想着用不了多久就能沖出結界了,到時候暈倒也好累死也罷,總之不能在此時掉鏈子。

結界裂口處密密麻麻的爬着鬼藤,火明鳥朝鬼藤吐了一口火,誰知鬼藤反而越長越兇伸出枝丫撩撥鳥羽,鳥兒受了驚吓倉惶向後逃,無論晏涼怎麽驅使都不管用。

季珂知道晏涼現在正死撐着,火急火燎對江昭道:“你我禦劍先去把鬼藤斬了。”

江昭點頭,兩人毫不遲疑頂着凜風禦劍前行,晏涼則試圖安撫受驚的火明鳥,溫冉又在思念她那只被燒得骨頭渣子都不剩的醜鳳兒,度昱深埋着頭,桃花眼隐藏在陰影裏,黯淡無光。

晏涼認為他被吓得失了魂兒,安撫道:“再忍耐一會兒,季公子江公子斬斷鬼藤,我們就能順利出去了。”

度昱木然的點了點頭,眼底閃過一絲漣漪,晏涼越發覺得不對勁,沉聲問:“阿昱,你到底……?”

一聲極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度昱擡起了頭,桃花眼布滿血絲泛着紅光,五官扭曲面目猙獰,漠然的看了眼晏涼,視線移向正手起刀落斬鬼藤的季珂。

晏涼心中一凜,猜測十有八九,度昱中了驅靈被人控制了。

“阿昱,你……!”

他話尚未說出口,度昱便如鬼屍般悚然站起,眼睛死死的盯着季珂,藏在袖子裏的手寒光乍現,晏涼瞳孔皺縮,身體比理智先動了起來,幾乎是本能的抓住度昱冰涼的手,試圖将他控制住。

驅靈歹毒得很,最難解除,中招者如行屍走肉,非但感覺不到疼戰鬥力還逆天的強,過招間晏涼的手骨已被其折斷三處。

溫冉想上前幫忙,身子卻像被施了咒術一般動彈不得,舌頭也發麻僵硬無法言語,晏涼疼得冷汗直冒,對方是度昱他又不能下殺招,只一邊承受度昱毫不留情的拳腳,一邊試圖為其渡入靈力緩解驅靈術。

其實晏涼只要呼救一聲,季珂江昭就會來幫忙,但他一來擔心季珂會對度昱下狠手,二來對自己的判斷有盲目的自信,硬生生挨了一頓,斷了幾處骨頭吐了幾口血,度昱如死魚般黯淡無光的眸子漸漸有了些微光彩,落在他身上的拳腳也變輕了。

“涼哥哥,你……我……究竟……”

晏涼松了一口氣,捂着鈍痛的胸口擠出一絲勉強的笑:“沒事兒,我們快出去了。”

他徹底放松了警惕,才發覺渾身每一處神經都叫嚣着疼痛,躬下身子試圖緩解,挂在脖子上的琥珀吊墜露了出來,泛着溫潤清冽的光。

這光落在度昱眼裏,原本逐漸清明的眸子瞬間蒙了層血霧,晏涼的餘光督見一抹寒光閃過,還未來得及反應,只覺喉間一涼,尖銳刻骨的疼痛漸漸彌漫,擡眼的瞬間,看到一片耀目的赤霧,如殷紅的落雪紛紛揚揚卷進凜風中,觸目驚心的妖冶。

那是他飛濺而出的血。

頸項間系着琥珀墜子的紅繩被切成兩段,晏涼下意識的握住落下的墜子,拽在手心裏。

他擡手捂住脖子上的傷口,鮮血從指縫汩汩流出,片刻染紅了袖子與衣襟,晏涼蒼白的唇動了動,已再說不出話。

對上度昱混沌的桃花眼,他在對方眸中裏看到自己的模樣,狼狽凄慘了無生機,生命的痕跡一點點湮滅在血污裏。

劃破他喉嚨的匕首,是滅人神魂的上古兇器封魂匕。

他不是第一次死,卻是最真實的、切膚的體會到生命消逝過程的一次……并不怎麽好的體驗。

不害怕,也絕非不甘,只是有些猝不及防,沒想到是以這種倉促的方式結束。

不舍嗎?有一些吧……

他雖不是什麽大善人,但一生也沒做什麽壞事,為何總是如此?

溫冉的淚水早已糊了滿臉,唇舌的僵麻感消失,她撕心裂肺的叫了一聲,身下的火明鳥也發出哀鳴,撕裂長空。

度昱木然的擡起腿,毫不留情的,一腳踹在晏涼的胸口處,将神魂漸漸消散的涼哥哥踹下了無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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