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前因
西境時川季家,荒蠻霸道是出了名的,這一任的家主,更是手段狠厲殘忍,因眼饞長歡城晏家的沉水劍,便率衆門生陰靈滅門屠城。
西境各大家雖對季家深惡痛絕,卻敢怒不敢言,更不敢派出援兵引火燒身。
時值深冬,晏家便在衆仙家的圍觀唏噓中,于越良谷全軍覆沒。
晏家雖人丁稀少,但戰力并不弱,以一敵百撐了十天十夜,可惜季家也并非吃素的,時川人人修行,連六歲的孩童都能上戰場,晏家這背水一戰并未成功,據說當時血流成河無一活口。
所以季二公子在越良谷撿到了身着自家家紋服飾的男童,并不覺得詫異,他們時川向來有孩童婦女上戰場的習俗,但究其深層原因,卻并非這麽簡單。
晏涼那一世,是時川季家二公子,名珂。
季珂季珂,他與這個名字的緣分還真是盡不了,當年大火燒傷前,他也是這名字,因算命先生說季珂二字不祥,他壓不住故而自小多災多難,後來改叫晏涼,季珂二字便給了書中男主,誰知道幾生幾世前,還是這個名字。
就像一個逃不過也躲不開的死循環。
不過轉念一想,不過是名字罷了,一個人活着,最不重要的就是名字。
“二公子,你真打算把這孩子帶回肅城?”
二公子淡淡的掃了阿成一眼,唇角微微勾起:“他生得倒清秀幹淨,回去扔靈窯裏,煉生魂。”
聞言,孩童呼吸窒住了,面露駭色,發紫的嘴唇不住的顫抖。
“……”阿成無語,曉得二公子一旦決定的事,沒誰能說得動,卻依舊遲疑道:“可是……萬一他是晏家人,豈不是引狼入室?”
阿成跟了二公子這麽多年,自然曉得他家主子的脾氣,嘴上風流痞氣,心腸卻比一般人都軟,加之淡泊無争也不愛籠絡人,年紀又小難以服衆,遂家主之位讓他那笑容可掬手段狠毒的入贅姐夫承了去。
二公子笑模笑樣道:“引狼入室?你說這小羊羔子是狼?”
“……”阿成早已習慣了這愛打馬虎眼的少爺,再沒搭話,兢兢業業的将凍僵的孩童扛了起來背在背上,兩人踏雪禦劍回了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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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肅城的季宅,二公子便命人燒了熱水,嘴上說着是要将男童洗洗扔靈窯煉了,實際上洗幹淨後直接卷被窩裏,還命靈奴熬了驅寒溫補的雪參草茶。
晏涼既是當局者又是旁觀者,心中清明又好笑,那一世的自己,與現在的他即相似又不同,興許是沒經歷過病痛厄運纏身的童年,加之只有十五六歲的年紀,性子要開朗任性許多。
如今的晏涼,是再不會對旁人任性的,他早就喪失了這種類似“撒嬌”的能力。
那男童裹着狐皮毯子不言不語,屋子裏溫暖如春卻不住發抖,一雙漆黑的眼睛悚然的盯着二公子,就似一只受驚吓的小鹿。
二公子覺得有趣,撓了撓對方小小的腦袋,将溫熱的草茶遞到對方面前:“你乖乖喝了它,我就留你多活幾天,可劃算?”
聞言,孩童毫不遲疑的搶過藥碗,揚起頭咕嚕咕嚕喝了下去,片刻藥碗一空,一滴不剩。
二公子視線停留在他細瘦蒼白的手腕上,斂了眉似笑非笑:“很好,倒是怕死的。”
孩童強作鎮定的點了點頭。
二公子笑問:“你叫什麽名字?”
孩童靜靜的望着他,不答。
“不會是晏家的人罷?”
孩童不動聲色,繼續不答。
“啞巴?”
孩童眨了眨眼,一雙藏在袖子裏的小手拽得泛白,點頭,搖頭,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與表情都十足十到位,絕不會令人生疑。
二公子心中清明,只佯做遺憾啧了啧:“那可惜了,長得這麽周正,居然不會說話。”
從那天起,二公子似尋到了新樂趣,每日變着法子給這孩子端來湯藥,赤橙黃綠青藍紫各色都有,皆苦得無法下咽,那孩子也毫無怨言,一碗碗的喝下肚,只每次都下意識的皺皺眉。
“這些藥你得一直喝,喝到你能開口說話為止。”
那孩子抿了抿嘴,面上無驚無懼,露出超出他年齡的篤定成熟,鄭重的點了點頭。
又過了數日,二公子從外邊撿了野孩子回來的消息人盡皆知,為防他姐夫發難,二公子只說是在肅城街上撿來的叫花子,那孩子看他這麽說,面上露出些微詫異又動容的神情。
阿成好幾次在那孩子面前絮叨:“算你好運,整個季宅也只有我家少爺與大小
姐心是好的,你若是被旁人撿了去,不管是不是穿着繡有家紋的衣服,定一劍取你性命斷絕後患。”
二公子氣定神閑道:“我撿他回來好生養着,是瞧他根骨絕佳,以備将來煉生魂做藥引的。”
那孩子估計是聽他滿嘴胡話習慣了,再不會面露惶恐之色,反而眨着眼,露出忍耐笑容的神情。
二公子心中好笑,原來這将來叱咤風雲神鬼不懼之人,小時候這麽好哄,當真有趣。
屋裏養了個孩子,他的家主姐夫雖沒親自來看,卻命人送了衣服吃食,吩咐道,二公子若有心留這孩子,請随意,不必客氣。
阿成眼睛翻上了天:“明明二公子才是名正言順的季家人,誰跟誰說客氣呀。”
他的二公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淡定,與那孩子囑咐道:“家主送來的吃食,不要亂碰。”
頓了頓又似自語道:“這世上雖沒人能要了你性命,卻也得留心,不要輕信任何人。”
那孩子認認真真聽了去,露出困惑又難過的表情。
半月後,季家大小姐季桐從外魂狩歸來,第一件事便是去弟弟的院中看這新撿來的孩子:“珂兒,這小家夥叫什麽名字?”
二公子眼睛一彎,睡鳳眸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孩童:“涼。”
這當然是他擅做主張胡說八道的,撿到他那日天降大雪,冷得人魂不附體,加之這孩子也是一副冷冰冰讓人捉摸不透的性子,涼字再适合不過。
知弟莫若姐,季桐笑問:“姓什麽你可知?”
“季,随我姓。”
“……”
“小家夥,以後你就叫季涼了。”
季涼季涼,二公子越念越歡喜,旁人也随他叫,漸漸這孩童就真叫季涼了。
将養了一個月,季涼身上漸漸長了肉,凹陷的兩頰也飽滿了起來,越發顯得可愛粉嫩了,見過的人都會忍不住感嘆,除了季家的二公子外,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小孩。
要知道,季家二公子可有時川第一美男子的名號,想與他結為道侶的姑娘可以繞滿肅城所有街道,盡管當時他只有十六歲。
可季二公子自在閑散慣了,每年大部分時間在外游歷修行,只帶着他的侍見阿成,也只有中秋過年這類節日,才肯回時川陪姐姐過節。
有傳言稱季二公子并非生來漂泊命,只是他若長期留在時川,難免會令家主心生忌憚,遂主動消失避嫌。
這些流言真真假假沒有誰能說清,二公子本人更是混不在意,說他混不吝,但又溫雅可親,說他內斂沉穩,卻又時不時胡言亂語假風流,他似對一切款款深情又不沉溺,何時何地都能從容抽身。
輕描淡寫的,就似不屬于這世間的人。
可他是沒想到,有一天會被自己撿回來的小崽子纏上。
這季涼似天生對善惡有極敏銳的判斷,與二公子同吃同住了一段時間後,他漸漸放下了防備,總是默默的跟在二公子身後,依舊是不言不語。
二公子無奈笑笑:“你既不是雛雞我也不是母雞,你總跟着我作甚?”
季涼的眸色極深,眼裏有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篤定與莫測,靜靜的看着似能将人吸入深淵。
“你若肯開口說話,我便允許你住我屋裏。”二公子調笑道,他自然知道,這孩子不會真為此就卸下僞裝。
季涼嘴唇抿成一條線,默默垂下了眼。
這年除夕,季桐正式将季涼收為養子,她喜歡小孩卻求子不得,季涼除了不會說話外處處讨人歡喜,是最合适不過的人選。
從埋在屍堆雪地裏的半死人到時川季家小公子,季涼的人生扭轉僅在二公子的一念間,有時候往往只是一瞬,便可注定彼此的一生。
也只有二公子曉得,這一切絕非巧合,早就寫好了,只有那個涼字,是他一時興起胡說的,區區名字,不至于改了對方命數。
過了十五,二公子便迫不及待的要上路了,說是想在驚蟄前游歷到江南梅城,舊年約了幾位好友,在梅城鹽湖聽雨賞花,喝驚蟄酒。
在西北地的時川,是沒有春天的。
離開那日落了大雪,紛紛揚揚摧枯拉朽的暴烈,二公子同家裏人喝酒餞行,季涼胃口比平日差了許多,沉着一張臉埋頭悶悶吃飯不夾菜,二公子瞧在眼裏只當沒看到。
季桐倒是一副心知肚明的口吻:“涼兒舍不得他小舅舅了。”
二公子笑笑沒接茬,繼續喝酒聊天訴離別。
他與阿成在衆人的簇擁下出了肅城,行于白茫茫的天地間,終于松了一口氣,阿成問他為何不去争家主之位,他只興趣了了的撇了撇嘴:“姐姐那樣喜歡姐夫,姐夫又看重家主之位,我本身不喜歡這些,何苦損人不利己呢?”
“可家主他為人實在有些……”
“姐夫他雖性子陰狠些,但為人周到圓滑,做家主比我适合得多,且一切有姐姐輔佐,你在瞎操心什麽。”
阿成翻了個白眼,二公子淡笑道:“事事都有其自定的因果,挂礙太多頭發掉得快,別瞎操心了。”
阿成壓下心中的不甘,閉了嘴不再多言,兩人行了一陣,驀然發現雪地裏有一團小小的影兒,遠遠看去似伫立于雪地中的雪狐。
走近一瞧,是個孩童,再看,除了季涼還有誰?
“怎麽,專程來送我的?”
季涼嘴唇動了動,一張臉凍得發紫又憋得發紅,最終,他擡起漆黑的眸子,那雙眼睛已漸漸顯出狹長的輪廓。
“小舅舅,我想随你去。”
二公子怔了怔,周遭安靜得能聽到雪絮落地的聲音,末了,他揉了揉這終于開口說話的外甥的腦袋:“乖,回去罷,在肅城好好陪姐姐,今年中秋我回來看你。”
他這樣一個淡泊自在的人,怎會讓一個萍水相逢的孩子牽制住呢?即使知曉這孩子身份不尋常。
身在故事外之人,自有活法。
“再見時,你要努力長高一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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