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見鬼了。

季初羽吞咽了一下,欣賞畫功之餘,有些頭大的想,這位顧姓先生,該不會是要三百六十度,記錄每天他的惡作劇還有她的悲苦遭遇吧。

然後還要挂滿整個別墅。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罄竹難書吧。只是第一次見始作俑者自己書的。

季初羽抿唇,這要不知道的人進來看,還以為她是這別墅的主人呢。

哎,那不是還挺好的嘿。

想着把自己逗樂了,季初羽開始幹勁滿滿地幹活。

由于最近別墅這邊日常被迫返工,加上下午店裏業務的增多,季初羽身體多少有點吃不消。

酸痛得快要提不起來的手臂時刻敲打着她,提醒她別墅主人的報複奏效了。

今天下了很大的雨。但是似乎是入秋以後就連綿不斷的雨已經把人磨得麻木,也或者是別墅這邊派的司機實在是過于貼心,季初羽這個冬天似乎并沒有覺得很難熬。

朵朵養父母今天打電話來,說朵朵最近生病了,前天開始斷斷續續發燒,一直也不見好。據對方說,朵朵自從到家以後,乖是很乖,但是怕生,适應的不是很好,晚上很難睡着,睡着經常哭着醒來。

半個月過去了,依舊是這樣。最近發燒了,也休息不好,經常哭着醒來,哮喘都加重了。

田晚和季初羽聽了都很擔心。想了想,季初羽詢問對方是否可以讓她去看朵朵,然後對方順勢說可不可以請她在那邊陪朵朵一晚,有個熟悉的人,孩子好歹不會那麽怕了。

季初羽答應了。

所以她今天祈禱顧先生能心情好一點,或者返場打砸表演的時候能夠手下留情一點。好讓她早點下班,趕過去看朵朵。

季初羽在打掃的時候也盡量輕拿輕放,盡管她已經摸清了別墅裏全部攝像頭的位置,但是她已經習慣性的視線避開所有攝像頭——誰知道主人會不會以她透過攝像頭一睹尊容了為由再怎麽整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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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是真的沒有時間也沒有體力和他鬥智鬥勇了。

打掃完一樓上到三樓的時候,季初羽看着半敞開的大門,已經可以預見裏面的場景了。

辦公室地上散落着一地的廢棄文件,夾雜着紙團和碎屑,十分淩亂。

季初羽只瞥了一眼,就像清潔阿姨面無表情、見慣不慣地清理廁所時候一樣,眉頭都沒皺一下,從一角開始打掃起來。

她發現了,今天新挂的那幅畫,其實是在預告近日份折磨她的場景吧。

說不定別墅主人還是撒完文件之後,确認過每一頁文件散落的位置,很考究地對着畫的吧。

可以,有夠無聊。

季初羽想真要是這樣的話,她是不是該随身攜帶一支紅色馬克筆,每天掃完給主人新畫寫個點評。

今天寫“棒”,明天的就寫“好,不愧是你”。

……算了,三萬塊是如此美麗。

季初羽加快手下的動作,剛剛輕松了片刻的腦海裏,對朵朵的擔憂再次漫溢過來。

這孩子雖然體弱,但是來了福利院以後,田晚和她一直精心照料着,沒有生過別的什麽大病。

倒是剛被人送到院裏來的時候,就連着發了三天的燒,當時把田晚都吓壞了。

過後,她們也就發現這孩子是敏感,新環境适應能力差才這樣。當時想的是,不過這樣的孩子,應該很難被領養,她們先慢慢養慢慢教,說不定将來就好了。

誰知道竟然也來的這樣的快。

打掃完三樓,季初羽站直身體,瞥一眼牆上的鐘,發現居然才七點過半。

樓下罕見地沒有傳來任何聲響,讓季初羽覺得有些不真實。

總不是她的祈禱真的應驗了,顧先生大發慈悲今天不想折磨她了吧?還是像她終于累了一樣,顧先生也終于折騰累了?

不管是出于哪種原因,于季初羽來說,都是莫大的好消息。

她想,如果主人不想刻意折騰她了的話,那麽她現在下樓,換好冰箱飲用水,然後稍微整理檢查一下,再上樓道別,獲得主人的首肯,也幾乎可以在八點準時甚至稍微提前一點下班。

想到這裏,季初羽不再浪費時間,收拾工具往樓下走去。

剛剛走到二樓轉一樓的交界處,伴随着外面閃電過後的一聲驚雷,大廳裏那些燈閃了閃,忽然全數熄滅下去。

整個大廳忽然陷入死一樣的黑暗。

季初羽腳步一頓,迅速剎住,一手抓住扶手,讓眼睛慢慢适應黑暗。

她另一只手還拎着不少清潔工具,所以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翼翼。

安靜得連隔了厚重的窗戶都能聽到雨聲淅瀝的大廳裏,忽然響起一聲巨大的瓷器落地碎裂的聲響。

季初羽被吓了一跳,轉角處差點一角踩空,腳崴了一下,清潔桶裏的工具七零八落地散落了一樓梯,她抓着扶手才勉強沒有摔下去。

季初羽低呼一聲,穩住以後,發現樓下不遠處傳來一聲隐忍的“嘶——”

像是冬日裏清冷的月光一般的聲線,帶着幾分冷感和痛感,在離她很近的位置。

大廳落地窗外,幾道閃電劃過,将辦室照的透亮。

季初羽死死地盯着黑暗,一瞬間,忽然懂了他們說的那個實驗。

原來站在別墅靠樓梯這邊的人,在閃電亮起的瞬間,真的可以看到靠門那邊的人的。

而門那邊的人被閃電驟然晃到,會是視線盲區。

就比如上次她在門口,顧引川在冰箱這邊。

也比如這次,她站在樓梯之上,而別墅的主人在大廳沙發的位置,望着她的方向,眯了眯眼。

即使是,驚鴻一瞥,季初羽也看到他了。

男人的臉和裸.露出來的脖頸和手臂都格外蒼白,像是浸染了月光的白。

下一秒,随着閃電熄滅了下去。

他像是刻在石壁上的古典神話之中的神之子,凜冽而冷漠地站在那裏,站在一地的碎片裏,手中握着一個尖銳的碎片,而血順着他寬大的浴袍遮擋不住的手腕處劃了下來。

他像是驕傲的天之子在懲戒一個惡魔一樣冷漠的行刑,而今天的惡魔,很不巧的,是他自己。

季初羽愣怔了幾秒,在腦袋裏還沒有別的意識能夠擠進來的時候,身體已經做出了行動。

她随手扔掉手中幾乎空掉的桶。

然後在徹底的黑暗中放了手,循着剛剛記憶裏男人的位置沖了過去,準确地抓到對方胸前的浴袍的時候,季初羽不敢有絲毫的懈怠,擡手順着剛剛的記憶裏他手中的碎片搶去。

那主人雖然沒有料到她會有撲過來的舉動,但是似乎早已預感了她下一步的行動,手一往高處舉,輕松地就避開了她的搶奪。

季初羽也急了,因為她湊近了,才清晰地聞到了空氣中男士清冽的沐浴露味道下,鐵鏽般的血腥味,還有她不願确認的指尖觸碰到的濕滑黏膩。

她相信自己沒看錯。

那樣的眼神,那樣的神情動作。她曾經從教科書,教學視頻,以至于真實的案例中,看過無數次。

這個男人,剛剛那一刻的時候,似乎就想要這樣草草了結自己的一生。

季初羽腦海裏像是暴風雪一樣沖進來徐鶴說的話:躁郁症……狀态不好……身體不适……

所以他是發病了,對嗎?

不管具體情況怎麽樣。

被她撞到了,那麽她就沒有理由視而不見。

顧引川在黑暗中,清晰地感覺到了撞過來的溫熱。

他甚至來不及思考事情由來,身體就先徹底僵住了。腦海裏殘餘的意識讓他稍加判斷,料定是這個女人當場抓到自己作亂捉弄她,所以終于忍無可忍,怒不可遏了。

憤怒了,是嗎?

終于,讓他抓住了。

腦子裏有了這個念頭,顧引川似乎在黑暗中也難得的肆無忌憚起來。

他像是舉着戰利品一樣躲閃着季初羽的手,始終不給她碰到。

先前埋怨別墅突然停電的心情,此刻轉為慶幸,甚至想聯系保安那邊先不着急搶修。

季初羽幾番争奪下都沒有搶到。

時間拖得越久,她越焦急。

想了想,季初羽忍不住開了口,帶着喘息,又盡量讓自己表現平靜:“顧先生,有什麽事可以好好說……你先把東西放下,好不好……”

顧引川已經好久沒有聽到一個女人隔着這麽近的距離在和他講話了。

果然,多少年過去了,還是一樣的讓他讨厭。

盡管她的聲音并不是惹他讨厭的源頭。

他扯了扯唇角,再次躲過季初羽的争搶,不懂這個女人為什麽對于一個毫無用處的碎片這樣的執着,瓷器都已經摔碎了,現在想挽救,也太晚了吧。

還不如像平時一樣,老老實實地打掃來的有意義。

季初羽抓着男人胸前的浴袍,越扯越松,她的手無意間觸碰到他的精壯的胸口,但是季初羽無心在意。

她依舊擡手去奪,混亂中,踩到一塊光滑的瓷器,腳下一滑,低呼一聲,向着身後栽去,手中還死死扯着男人的衣領。

地上是顧引川前一刻才制造出來的滿地碎片,季初羽只穿了一件不算厚的襯衣,這樣摔下去,很難保碎片不會傷到她。

但是面前的是一個住着別墅,每天随便砸昂貴瓷器并且極其龜毛的男人,只思考了一瞬,季初羽就做出決定,她松了手,一個人用背去接觸那些碎片。

開玩笑,萬一濺起點碎碴子傷到這位金貴少爺,她都賠不起好嗎。

但是對方比季初羽的反應還要迅速。

他修長有力的手臂在季初羽松手的瞬間,忽然伸過來,一手抓住她的手臂,一手死死地攬住她的背,下一秒,兩個人方向颠倒,季初羽被扯着轉到了對面,然後被拉扯着失去平衡,向前倒去。

伴随着一聲悶哼,她死死地閉上眼睛的瞬間,感受到自己砸在了男人硬挺溫熱的胸膛。

外面的雨聲裏混雜着人們交流呼喊的聲音。

大廳裏寂靜得能清晰聽到兩個人喘息。幾秒過後,大廳的燈閃了閃,迅速亮了起來,轉瞬,一室驟亮。

季初羽眯着眼睛适應了兩秒,再睜開時,目光死死地定在前方不動了。

在這邊工作将近一個月,她這還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自己的上司。

雖然,這距離有些過近了。

近到,她清晰地看清了眼前的男子。

這下是真的正面相撞了,不僅看到了他的樣子,還是放大到幾乎鼻尖相撞的特寫距離。

男人臉上帶着汗意,濕的發梢微垂,眼神曜黑晶亮,微微喘息的樣子,眼神茫然,臉色慘白。

像是,像是被困在古堡裏的小王子。

配上此刻的淩亂和茫然的神情。

季初羽一瞬間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喬隐給她看的,熱搜上那個顧家小少爺的長大版嗎?

只是身上的氣質還有眼中的溫度,都冷得徹骨而又死寂。

……或許這十年,他是被千年寒冰冷凍起來的?

顧引川也徹底地看清了她。

不再隔着冰冷的監控視頻,而是清晰地,鮮活的,近在眼前。

女人因為慌亂而微垂的發梢掃過他的臉頰,帶着酥麻微癢的感覺,像是春天的柳枝。

而那是他許多年都沒再感受過的溫柔和暖意。

季初羽的眼睛很大,笑起來肯定很好看,但是主人的眼裏卻沒有任何的情緒。

很淺淡的慌張和緊張褪去,那雙眼裏面好像容得下一切情緒,又好像根本就沒有過任何的情緒。

你見過神俯視短命而迷惘的衆生時的眼神嗎?

顧引川覺得自己在生命即将終結的某一剎那曾經見過的。

也許,就是這樣吧,大愛,而無愛。

憐憫,而嘲諷。

但是她又是這樣鮮活,微微帶着涼意的身體,因為剛剛的動作,熱度才緩緩散開來。

然後,顧引川驚訝的發現,自己身體某處,被醫生判了死刑的的位置,奇跡般的有了反應。

不可能的,至少顧家為他請的國內外專家,多方會診後,無一例外的說過,他的身體在他的心理障礙和抗抑郁藥物的作用下,幾乎在短期內不可能有任何正常男人該有的沖動和反應的。

至少在他的身體痊愈、停藥前,都不可能會有。

顧引川至今記得顧老爺子拄着拐杖問身旁的專家真的沒有任何的可能嗎?

專家沉默半晌,給了個數字。

不到百分之二吧。

像是為了确認,顧引川的視線順着往下,注意力也緩緩往下,停在兩個人貼着的胸膛,女人穿了白色的毛衣,身體偏瘦,但是并不幹瘦,呼吸有些急促,帶動着微微起伏。

顧引川擡手,頓了頓,在還沒意識到自己行為之前,修長而泛白的手,緩緩地虔誠地順着那起伏貼了上去。

手掌的溫度仿佛被電流迅速竄過.

他敢确信,自己身體的反應不是錯覺了。

季初羽一手撐着地面,從最初看到這個男人的臉的震驚中緩緩回顧神來。

或者說,還沒回過神來,就發現,她似乎被這個第一次正面交鋒的雇主,給騷擾了。

毫無理由的。

毫無征兆的。

如果說之前是她還沒意識到,或者說不敢确信他身體的反應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是正常的還是不該有的,那麽此刻,視線微垂,能看到他的手以及視線的所落之處,季初羽敢确信,自己應該是确确實實被騷擾了。

盡管對方深邃的眼神純潔正直的像是捧了如她手中一般的青花瓷器皿一樣,純粹的欣賞和熾熱。

甚至帶着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迷茫和悸動。

季初羽沒給自己多思考的空間,難得的,她的情感第一次占了上風。

旁邊的地上還擺着從會客室拿過來的青花瓷瓶,季初羽随手拾起一個不小的青花瓷瓶子,狠狠地砸在了對方的頭上。

作者有話要說:  季初羽:第一次見面就耍流氓?好,不愧是你:)

顧引川: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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