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季初羽看着顧引川恨不能遠遠逃離這世界的無助姿态, 停在原地,喘息着, 腦海裏有些空白。
徐鶴動作和反應都很快。
他跑過來的時候, 已經利落地脫掉了自己的西裝外套, 擡手遮在了顧引川的頭上, 替他隔絕了視線。
一邊伸手扶着顧引川有些虛脫無力的身體往外走, 徐鶴一邊單手撥通了楚江的電話。
等待電話接通的過程, 他瞥一眼停駐在原地的季初羽:“季小姐, 我先送引川到車裏,麻煩你協助王組長先調查一下剛剛發生的事。我等下要知道全部,包括細節。”
季初羽猛然回過神來,點點頭。
和支撐着顧引川的徐鶴擦肩而過,季初羽視線也冷了下來,她微微彎身, 對着趴在地上啜泣聲越來越大的白茵伸出了一只手。
“白茵, 出什麽事了?”
白茵伸出手, 借着她的力站起了身,一邊抽噎, 一邊斷斷續續地解釋:“我、我也不知道……我剛剛、只是、只是想幫着田阿姨送一下客人,然後不小心被凳子絆倒了……我當時怕摔倒, 下意識地拉了一把顧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麽反應那麽大, 一下子就把我推開了……”
“初羽姐……我是不是哪裏惹顧先生生氣了……他好像一直都很讨厭我……剛剛用了那麽大的力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嗚嗚嗚……”
季初羽視線順着白茵的手落在她的腰上,看樣子,顧引川應該當時反應很劇烈, 白茵的身體撞到身後的課桌,還把并列放在一起的桌子撞散了。
心底的擔心隐隐升起,緩緩彌散開來。
無心顧其他,季初羽撿重點的來問:“你當時,身體撞到顧先生了嗎?”
白茵的啜泣和臉上的委屈一怔,紅着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很快癟着嘴低下頭:“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小白,回答我的問題。”季初羽的眉頭皺着,臉上的神情十分嚴肅冷然。
白茵抽噎了一下,委屈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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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幾分憤怒和不滿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帶着鼻音開了口:“當時我往前摔倒,應該是不小心撞到顧先生了……但是他并沒有扶我的意思,我為了不讓自己摔倒,才下意識拽了一下他的手臂……”
那麽事情就搞清楚了。
季初羽的眉頭皺的更深。
身後傳來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脆響。
很快,腳步聲戛然而止,徐鶴有些冷凝的聲音帶着些低沉和憤怒傳來:“白女士,我想你并沒有把我之前的警醒放在心上。這次引川如果有什麽問題,後果都是你承擔不起的。晚點會有專業人士來調查和評估這次事件,希望白女士配合。”
白茵有些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妝容也因為淚痕有些斑駁掉了:“你、你是什麽意思……我不過是不小心摔倒撞到了他而已……再說了,受傷的明明是我啊……”
徐鶴沒有再理會她。他的目光轉向田晚,公事公辦地問:“田院長,不知道您這邊,有沒有監控設備。”
田晚愣了一下,有些擔憂地左右看了看,很快點頭:“有,有。這大廳裏有兩個攝像頭,我帶您去看。”
徐鶴點了點頭,剛要邁步跟上,又轉過頭來看向季初羽,嘆了口氣:“季小姐,引川剛剛問到你了,可以的話,去看看他吧。”
季初羽一怔。
眼看着徐鶴和田晚已經往儲物室那邊走去。
白茵一臉難以置信和焦急地就要跟上去:“等一下……我不過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你們至于嗎?就要把事情搞這麽大……”
徐鶴的腳步絲毫沒有停留的意思。
白茵急了,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聲嘶地低吼:“你們憑什麽因為這點事就要不放過我!有錢就可以一手遮天了嗎?你們是不是以為十年過去了,顧先生當初做的那些事,就沒有人記得了?!”
徐鶴停下腳步,倏地回頭。
季初羽清晰地從他眼底看到憤怒和森然恨意。
白茵被徐鶴這一瞪,有些顫意地瑟縮了一下,停住了腳步,但是還是凜着脖子,深吸一口氣,仿佛手握王牌似的開了口:“這件事情捅出去,只會讓顧先生的名聲變得更糟糕吧。”
季初羽擡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之後的話。
白茵回頭,季初羽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的報複的快感和運籌帷幄。
徐鶴沒有說話,只是淡然的收回視線,跟着進了儲物室,然後合上了門。
“白茵。”季初羽收起了手,“收拾一下,回去吧。這邊,你以後不用再來了。”
白茵的眼睛一下子有些難以置信地睜大:“初羽姐,你、你什麽意思?”
季初羽回答得很直接:“你被辭退了。”
“憑什麽啊?”白茵的聲音一下子拉得很高,“就因為我不小心撞到他了?!”
“你真的,是不小心嗎?”季初羽冷冷的看着她,白茵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像是墜入冰窟一樣凝固下來。
季初羽回頭,囑咐對面角落裏孩子:“小兵,你先帶弟弟妹妹們回卧室去。”
眼看着孩子們都離開。
季初羽轉回頭來,看着白茵:“小白,我想我一開始應聘你的時候,給的工資是同水平教師裏最高的了。但是你本職的工作,并沒有做好。”
“我每晚回來都會看孩子們的作業,似乎和我接手時比,并沒有什麽進度。好多分內的事,你懶得做,就都丢給田姨。我本來是想雇個人給田姨減輕負擔的,沒想到卻讓她比以前更累了。”
“而且,因為顧先生的出現,你的個人失誤不止一次兩次了。”
白茵臉上明顯有一瞬間難堪,哽了一下,狡辯道:“……我有好好教啊!但是我才接手這個工作,一個人帶這麽多人,哪能一下子适應……”
“白茵,成年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似乎并沒有什麽錯。”季初羽眼神很淡然地望着她,“但是你要知道後果自負。”
擡手從包裏挑了兩千塊錢,季初羽遞到白茵面前:“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實習證明我沒有辦法給你開,這些,就當勞務費吧。”
白茵有些錯愕,似乎沒料到她認識的那個一切都好商量沒脾氣沒個性的季初羽,會這樣直接又了當地解決她,堪稱無情。她沒有擡手接錢。
季初羽沒有理會她的情緒。
她擡手抓過白茵的手,把錢塞到她手裏,然後轉身向外走去。
顧氏的那兩輛車還停在福利院大門口。
季初羽走到自己和顧引川來時坐的那輛後車門口,擡手落到門把手上,想了想,松了手,走到前面副駕駛的位置,擡手拉開了車門。
後面的遮光簾已經被拉下來,嚴嚴實實地遮住了後面的情況。
季初羽俯身坐了進去。
司機似乎就在等她,看她坐好,穩當的開了車,往別墅的位置去。
後面一片寂靜。
季初羽回頭看着,仿佛想要透過漆黑不透光的幕簾看到後面的人。
想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不知道為什麽,季初羽忽然就想到了她第一次和顧引川打照面的時候。
那晚別墅停電,她于閃電下看到男人舉着碎瓷片對着自己。
之後,她為了救他,和男人雙雙撲倒在地。顧引川在最後一刻替她擋住了身下的瓷器碎片。
一室透亮中,她看到了身下的男人。
那麽精致的臉,那麽好看而深邃的目光,裏面卻像是死了千年、再不會燃燒噴薄的死火山,一片孤寂的死寂。
那個時候,季初羽是真的以為他要自殺。
也不知道,這次會不會更加糟糕和嚴重。
在之後,季初羽忽然想到,他看着自己,眼神裏的寒冰似乎有被暖陽照過的痕跡,淺淺融化,他那是帶着好奇和迷茫擡手摸了她。
不知道為什麽,半轉着身,從座位之間的縫隙裏,向後伸了手出去。
手沒有了眼睛的配合,在未知裏前行了一下,就猶豫着停下了。
季初羽嘆了口氣,垂下目光,指尖也有些無力地曲起,想不到能開口的話。
顧引川有程度不輕的恐女症。
此刻,他應該對女人和人群的恐懼達到頂峰了吧。而她不過是在加重他的病情而已。
想到這,她剛要把手抽回,卻從黑暗中感覺到,一只骨節分明帶着涼意的指尖猶豫着,輕輕握住了她微曲的指尖。
很快,那只手似乎由此獲得了勇氣和力量,緩緩攀爬着,直到把她整個手掌都握在了手裏。
季初羽即刻感覺到他手心滿滿的汗意。
顧引川抓得很緊,像是溺水的人在大海上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很快,他的另一只手也攀爬上來,有些虔誠地把她的手掌合在自己的兩只掌心之間。
季初羽有些痛意,但是只是把自己的手指放松的更加柔軟,任由他抓握着。
安全帶綁着,她的手能伸的長度有限,而且這個位置實在別捏。但是季初羽靜靜坐着,盡量保持着動作,沒有抽離。
片刻後,季初羽感到自己指尖抵到一塊帶着汗意的堅硬皮膚,應該是顧引川高挺的鼻尖,因為她即刻感到了噴灑在指尖的溫熱氣息。
像是被蒸汽熨燙了一下,季初羽指尖輕輕顫了顫,很快被他憐惜地拉着網上,落在他額頭的位置。
顧引川自己的手也抵在了額頭上。
季初羽幾乎可以想象他這副埋首沉默保護自己的姿态。
一路無言。
車子停在了別墅大門口,季初羽往外看一眼,楚江和王醫生已經等在那裏了。
手臂已經酸脹得麻木了。
她木然地抽了一下,居然沒有抽回來。
季初羽彎了彎指尖,做了一個回握他的動作,後面的人終于緩慢的動了一下。
“顧先生,到家了。”
楚江自後拉開了車門,季初羽感覺握着自己的手緩緩地松了力道,她不動聲色地收回手,一邊用另一只手揉捏着,一邊也推開了車門。
楚江做了一個扶顧引川的動作,被他擡手推開,拒絕了。
那邊,王醫生走過來,語氣很溫和地問:“引川,感覺怎麽樣?”
隔着車子,季初羽看到顧引川高大的身體緩緩站起來,視線盯着垂墜着,搖了搖頭。
只一眼,她就瞥到顧引川蒼白的側臉,還有大冷天裏幾乎汗濕的烏發。
“先回屋吧。別着涼了。”王醫生囑咐一句。
顧引川邁開長腿,身形卻晃了晃,腳步有些踉跄。
楚江趕忙扶住他,嘆了口氣:“引川,這種時候,就不要倔強了。好嗎?”
顧引川薄唇緊抿着,側臉繃得很緊,卻沒再拒絕楚江的扶持。
顧引川被安置在了一樓客房旁邊的病房裏。
病房,是季初羽打掃這麽久給它的定義。
因為裏面實在太像一間病房了,過于齊全的醫療設備,冷冰冰鮮少裝飾的風格,季初羽毫不懷疑裏面有臨時搶救甚至做外科手術的配置。
楚江先退了出來。
“季小姐,您能把情況稍微具體點給我說下嗎?”
季初羽點頭,稍微組織了下語言:“我雇的那個小姑娘,她摔倒時撞到了顧先生身上,還下意識地抓了他的手臂。”
楚江的眉頭皺的很緊,臉上的表情也格外嚴肅。
“徐鶴呢?”
“在福利院調監控,應該快過來了。”
“監控?”楚江挑了挑眉,“撞他的女人,有可能是故意的?”
季初羽沉默了一瞬。
“有可能,她似乎知道一些顧先生的事,對他的身份也了如指掌。明明只見過一面,但是卻對顧先生有很濃厚的興趣。”
“一連觸犯兩個他最讨厭的點,這可難辦了。”楚江有些頭疼,環顧了一下整潔的別墅大廳,又問:“引川他有多久沒有躁狂症的傾向了?”
這個問題措辭專業得幾乎讓季初羽有片刻晃神,仿佛回到她大三在蔣教授的心理咨詢室實習時的樣子。
想了下,她回答:“自從別墅停電那次以後,就沒有過了。算起來,應該有一周多了吧。”
“這麽久了?”楚江有些詫異,很快嘆了口氣,“他的病情交替還從來沒隔過這麽久。看來,這次情況真的有點棘手。”
病房這邊,門很快又被推開來了。
進去沒多久的王醫生搖頭嘆氣地出來。
“楚醫生,引川他不肯配合檢查,情緒失控開始發作了,剛剛又鬧着說要洗澡,你看這事怎麽辦?”
楚江摩挲着下巴,還沒回答,裏面忽然有什麽東西被砸到了門上,傳來巨大的聲音。
王醫生和楚江對視一眼,臉上露出為難和擔憂。
一直沉默的季初羽望着門口,忽然出了聲:“可以讓我進去看看顧先生嗎?”
王醫生登時有些緊張,連連擺手:“不行,這可不行,引川他現在對我們都抵觸,更何況季小姐還是個女人——”
楚江卻忽然擡手阻止了王醫生的話。
他看着季初羽的眼睛,沉聲開了口:“好。”
王醫生還要說些什麽,楚江看向他,眼神很篤定:“讓季小姐進去試試。”
季初羽在兩個人的注目下推開了門,一個巨大的白色枕頭幾乎是瞬間向她襲來。
季初羽歪頭躲開,看到地上是剛剛被砸到門上有些變形了的臺燈。
“顧先生,是我。”
季初羽的手自身後合上門:“我來幫您。”
顧引川坐在病床邊沿,西裝外套已經脫掉了,襯衫的紐扣全都解開來,露出大片蒼白.精壯的胸膛,一直綿延到精瘦的腰間。
聽到是季初羽的聲音,顧引川倏地擡頭,和她對視的片刻,眼底寂寂燃燒的光像是被春雨淋過,抖動了一下。
很快,顧引川的耳根有些微泛紅。
他緊抿的薄唇有些委屈,終于緩緩張開來,清冷的聲音有些微啞:“我要洗澡。”
言下之意很明顯。
他是要洗澡,她确定要幫忙給他洗澡嗎?
季初羽卻似乎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甚至表示了解地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她的視線往上,落在顧引川的額頭:“我知道。您的頭上有傷,不能沾水的。”
這次,顧引川很快再度陷入了沉默。
沒等他再有言語動作,季初羽一面向着房間裏面的浴室走去,一面開了口。
“您等一下,我先去給浴缸裏放水。”
作者有話要說: 引川:……她到底有沒有懂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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