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季初羽昏昏沉沉的睡了好久。
夢裏, 她看到顧引川在大雨裏,背着她, 越走越遠。
她明明知道那就是顧引川, 卻怎麽喊也發不出聲音, 喉嚨幹涸滾燙, 她拼命向前追逐着跑, 顧引川只是保持着不疾不徐的步調, 她卻永遠追不上。
終于, 顧引川的背影在雨幕裏消失了。
倏地睜開眼睛,卻因為長久處于黑暗,一時适應不了光照帶來的刺激。
眼前的白光彌漫過後,一雙溫柔的手輕輕遮在她眼皮上,幫她擋住了驟然的不适。
水杯被放在桌上的聲音,爾後, 響起喬隐溫柔帶了點沙啞的聲音。
“初羽, 醒了啊?”
覆在眼皮上的手緩緩移開, 模糊感退散後,季初羽看到了喬隐紅紅的眼睛。
“喬喬……”
開口, 才發現自己聲音嘶啞,像是被火燙過, 帶着撕裂般的疼, 只發出很淺的聲音。
喬隐吸了吸鼻子,開口時有些鼻音,帶着委屈和擔心:“喝點水再說話……”
她把季初羽扶坐起來, 端着恰到好處的溫水到她唇邊:“你知不知道你昨天發燒到快四十度,我都要擔心死了。”
溫潤的水順着喉嚨滑過,滋潤了那裏的幹涸龜裂,意識也緩緩清明起來,昨天的一切像是被大雨沖刷而過,沒有洗淨,反而留下了滿地泥濘。
稍稍推開喬隐還要遞過來的水,季初羽全身上下像是脫力了一樣,聲音很輕,很平淡地問:“我昨天怎麽回來的。”
橘子似乎聽到卧室的動靜,敏捷地跳下窗臺的吊床,一路奔進來,跳到床上,準确地把自己毛茸茸的小腦袋塞到季初羽手心裏蹭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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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隐臉上有一瞬間的不自然,夾雜着心疼。她轉頭把水杯往桌上放,避開了季初羽的眼神:“司機送你回來的。徐鶴給我打了電話,說你高燒,在別墅昏倒了……”
後面的話,喬隐沒有再說下去,怕她想起更多,也怕她追問更多。
可季初羽依舊像是剛剛醒來一樣安靜,臉上除了憔悴就是平靜,像是聽到一件事不關己的新聞,很平靜地垂下眼皮:“我沒事了,喬喬,謝謝你。”
喬隐看着她這樣平靜,反而更難受了。
“初羽,你……”
季初羽像是料到她要說的,很平靜地摸着橘子撒嬌的身體,忽然問:“喬喬,有吃的嗎?我有點餓了。”
喬隐先是一愣,臉上的錯愕過後,很快掀起一陣驚喜:“有!我熬了粥,你等着我去給你盛啊。”
目送着喬隐走遠,季初羽的視線落在安靜的放在床頭櫃上的那個深色絲絨小盒子上。
裏面是她曾經送出去如今再度被鎖起來的全部心意。
——
之後整整一周,季初羽都獨自呆在別墅裏。
她就當自己是失業了,剛好在家給自己放個長假。恰好把房子裏收拾一遍。
前陣子顧引川總是賴在這裏,兩個人像是很習慣的生活在一起,雖然多數時候都只是一起吃個早晚餐,一起閑暇逗逗貓,但是就是覺得日子溫馨忙碌而又美好。浴室盥洗臺上還有他的剃須刀,同款霧霾藍色的牙杯牙刷,并列在一起的毛巾……
點點滴滴,都在提醒着季初羽曾經真實存在過的東西。
她有些煩躁的關上浴室的門,開始去收拾另一間鮮少有人住的卧室。
這房子說起來還是徐鶴之前幫她找的,現在事情搞成這樣,以後也不知道再見面還是不是朋友,會不會尴尬。
思及此,季初羽開始認真思考要不要再找個房子搬一次家的事。
因為這房租租的時候就足夠大,當時預估也只有她和貓住,所以季初羽也沒有太多搬動房東的東西,尤其是其他幾間卧室,交房确認過之後就再也沒打開過。
這間卧室的采光很好,但是因為離門口較遠,又和客廳隔了間書房,所以季初羽一開始沒選這間。
季初羽開了門進去,被陽光照了一下午,帶了點木質暖香的味道撲面而來,她才忽然覺出真的很久沒有進這間房間了。
顧引川之前在這邊的時候,似乎也從來不會進這間房間。
猛地拉開房間的紗簾,又把窗戶打開一些通風,季初羽打了盆幹淨的水,擦拭了一遍家具,第一次認真端詳這個房間。
許是在別墅裏工作久了,她這兩天反複的就在家裏打掃衛生,沒法讓自己閑下來,稍一閑下來,之前那些好不容易摒棄的念頭就會瘋狂沖進她的腦海,翻攪着讓她心髒生疼。
房間不算大,看得出之前主人應該是個男孩子或者偏中興風的女孩子,沒有按照特意的喜好裝修過的痕跡,一切以灰和白這種素色調為主。
許久沒人住,房間裏空落落的,連床上都只剩光禿禿的床墊了。
季初羽把家具表面都擦拭一遍,開始把視線放到床下面那兩個可以抽拉的巨大的抽屜。
只是想抽出來确認沒有遺漏的,卻沒想到抽屜裏真的有東西。
左邊的抽屜裏是一幅背着放進去的畫架,下面壓着一幅畫。
季初羽擡手把畫架取出來,怕時間太久弄髒原主人的畫,還去找了一雙全新的一次性橡膠手套戴上,才又回了卧室,把那副畫輕輕緩緩取出來,就着擦幹淨的地板上翻過來看。
畫布上很明晰的顏色,雨天,少女穿着旗袍,初長成的少女身體曲線靈動美好。
她正側頭看着窗外,像在出神,眼底沒有聚焦。窗外的爬山虎順着窗口一路蜿蜒。
稍遠一點的位置,能看到櫻花樹開的爛漫,被雨打濕的粉色的花點綴着窗口的綠茵。
少女的頭發随意的在腦後挽成一個發髻,頰側有一绺頭發調皮的跑出來,垂墜下來,把她靈動的下颚襯托得更加線條優美。
少女額角處受了傷,鮮血順着額頭流下來,唇角也泛着青紫色。
這畫給季初羽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她想了一下,卻一時想不通這熟悉感來自何處。
不全是因為畫上的人她認識。
季初羽坐在地上,長長緩緩地呼吸幾下,視線再度放到少女臉上。
——是顏右。
畫上畫的是學生時期的顏右,和徐鶴給她看的資料照片上的少女一樣,只是臉上少了明媚,她穿着旗袍,眼底暗淡着,似有說不盡的愁緒。
顏右的畫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有什麽像是極地的風呼嘯而過,在季初羽腦海裏掀起風暴。
季初羽坐在地上,明明屋裏的暖氣極暖,她卻像是坐在冰天雪地裏一樣。
旁邊的抽屜也不空,全部都是一些畫具,畫了毀了的線稿,有些混亂地堆疊在裏面,似乎放置得很匆忙,也稱不上愛惜。
季初羽一張張翻看着,終于在最下面的一張完成了一半的風景畫上看到了一個署名:川
有什麽在腦海裏炸開了。
季初羽在地上癱坐了很久,爾後猛地坐起身,她像是瘋了一樣,把整個房間的抽屜和櫃子都打開翻看,像是為了驗證,更像是為了不要驗證內心的猜想。
多數櫃子裏堆的都是畫具。
看得出原主人應該是十分喜愛畫畫并且是專業的。
有個立櫃的抽屜裏,有不少運動用具,籃球,足球,羽毛球拍……
無一例外,上面用很淩厲的字體寫了一個“川”字,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這筆記她再熟悉不過……
季初羽的手開始顫抖。
終于,在一堆體育器材下,她翻到了一本高中的畫冊,應該是美術課用的書籍,翻開扉頁,右下角規矩又不失張狂地寫了一個名字——顧引川。
所有的猜忌都得到了驗證。
所有的事實一下子在她腦海裏像是藤蔓一樣炸開,串連成了一條線。
所以……徐鶴幫她找個這個房子,從一開始,就是顧引川的……
那那副畫……
季初羽的視線放在身後鋪在地上的那幅顏右的畫像上。
她跌跌撞撞跑回客廳,找出自己的手機,打了出去。
——
徐鶴接到季初羽的電話的時候,顧引川才在王醫生的鎮定劑下睡着。
他看着辦工桌上振動的手機,拎起來,就看到上面熟悉的名字。
這是顧引川另一部手機,之前只有幾次作為他所謂的“房東朋友”和季初羽聯系。
沉沉嘆了一口氣,直到看到那部手機暗了下去。
振動止息。
幾秒後,裝在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徐鶴掏出來,看到上面季初羽的名字,苦澀的嘆了口氣。
終究還是接了起來。
那邊沉默了一秒,先開了口:“徐鶴……”
徐鶴聲音裏有些無奈,故意刻意而又疏離:“季小姐。”
似乎被他疏離的聲音隔閡開了,季初羽忽然又沉默下來。
徐鶴終于又是嘆了一口氣,問:“你身體好些了嗎?”
季初羽終于回過神來:“我沒事。”
她吸了吸鼻子,忍住了所有情緒,按捺着問:“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
幾乎可以猜到她是要說什麽,徐鶴胸口沉悶,又是無聲輕嘆,語氣終究是放緩了:“初羽……有些事情,就別太過執着了吧。引川已經做了取舍,也許,這樣對你……和他,都有好處。”
他猜想季初羽也是放不下。
季初羽搖了搖頭,爾後反應過來他看不到,很快說:“不是……不是這個。你先別挂斷——”
徐鶴一愣。
“我想說的是,”季初羽的手輕輕地接近畫面上栩栩如生的顏右,又在離她的臉有一點距離的時候停了下來,她的聲音放輕了些,“你知道引川的卧室裏有一幅畫嗎?幾乎整張都是白色的,上面只有幾條簡單的輪廓一樣的線條,像是……像是……”
徐鶴倒是沒料到她要說的居然是這個,順着她的話補充下去:“女人的身體。”
很快,他接着問:“我知道,怎麽了?”
季初羽深深淺淺地呼吸了兩下,倏地收回了手,移開了目光,被傍晚斜着照進來的夕陽晃了一下眼。
“你知道他是什麽時候畫的那幅畫嗎?”
徐鶴愣怔了一下:“應該就是回國後,剛搬到別墅的第一周,他只畫到這裏,就讓我們幫他挂了起來。”
像是忽然想到什麽,徐鶴補充:“哦,對了,之前在美國的別墅裏,他也在卧室挂了一副這樣的畫。”
徐鶴問:“這畫……怎麽了嗎?”
那就是了……
似乎是證實了某種猜想,季初羽胸口滞悶的感覺消散了一點,她回看了一眼地上的畫,開口時,嗓音帶了點堵意:“我、我在這邊房子找到一副畫。這裏……其實是引川的房子吧?”
徐鶴被問得一頓,正在想着是該承認還是想什麽理由反駁,就聽季初羽有些渺遠的聲音:“我好像知道引川為什麽會畫那樣一幅畫了。你能……和我見一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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