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五回

護城河的範圍還是太大了些,雖是調派了人手,當天最終還是未能找到孩童的屍身。

第二日便是平南王妃的壽宴,沈初黛早早起身吃完早膳,在院子裏頭練了一個時辰刀法後就被歌七扯了回去梳妝打扮。

歌七替她梳妝的時候,她便拿起書架上的兵法翻閱,直到将一章節看下來歌七方才停了動作。

沈初黛身着湘妃色掐金牡丹對襟襦裙,更是襯得容貌嬌美。

烏黑柔軟的發絲挽成飛仙髻,用着金鑲玉頭面固定着,顯得整個人清靈溫婉,明豔動人。

歌七雖是知曉小姐生的貌美,可小姐極少如此打扮,還是忍不住看癡了一會兒。想着下個月小姐便要随大公子一塊回邊境,經過那兒的風吹日曬,這兩年來養好的肌膚便又作廢了,真當可惜。

馬車一早便在門口備着,歌七上前撩開車簾,二小姐沈初蔓與三小姐沈初菱已在裏頭等着了。

沈初蔓與沈初菱皆是到了議親的年歲,與其說是帶她們去參加壽宴,不如說是帶她們在各位夫人面前過過眼。

沈初蔓瞧見外頭的沈初黛,只見金燦燦的日光落在她的臉上,為她嬌美的容貌增添一分柔和。

沈初蔓不由眼睛一亮,開心地笑道:“阿姐這般真是好看,阿姐早該這般打扮,今日定能殺殺穆宜萱的氣焰,要我說阿姐你就是回京晚了,不然那京城第一美人的稱號哪裏輪得到穆宜萱得。”

沈初菱眸光落在沈初黛身上,臉上也忍不住洩露出一絲豔羨,聽說沈初黛與沈初蔓的阿娘當年便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絕世美人,沈初黛便是将她們阿娘的全部美貌給繼承了,沈初蔓則長相要更像忠國公一些。

沈初菱心頭一酸,長姐不僅是嫡女還這般美貌,就算不進宮,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她便不一樣了,她是二房家的庶女,無論是相貌還是出身都甚是平庸,高不成低不就地極是尴尬。

她心思千繞百轉地,一路上沉默着,馬車上便只有沈初蔓叽叽喳喳地與沈初黛說着最近京城的趣事。

忠國公府離平南王府并不遠,半個時辰便到抵達了平南王府。

平南王是新帝的親叔叔,禦賜的王府大得很,若是需要全部逛完估計要走上半個時辰,園林布置是按照京城一貫風格,色彩華麗雍容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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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初黛幾人先去前廳拜見過平南王及其夫人,不少夫人都聚在前廳中,一一拜見寒暄後,三人方才繞過花園走到宴席的地方。

宴席的地方布置在花園後頭,小溪流和茂密的樹木隔開了男女宴席。

她們到的時候,不少高門貴女已經到了。

穆宜萱身着海棠紅織花羅裙,宛如衆星捧月一般坐在正中間與別的貴女聊得開心,用絲帕輕輕捂住唇角笑着時,繞珠赤金纏絲簪的流蘇在她如玉的耳旁微微顫着極是動人。

今日的東道主長寧郡主陸含春身邊只坐着零星幾個貴女,硬是被穆宜萱搶去了所有的風頭。

陸含春雖是郡主之身,可論家中權勢,這京中誰還能比得上穆家勢頭呢。

沈初菱遙遙見着穆宜萱,憂愁的臉上頓時閃過一絲欣喜,與沈初黛說了一句,便巴巴地跑到了穆宜萱身邊去問好。

沈初蔓不屑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輕輕罵了一句,“馬屁精。”

她扯了下沈初黛的袖子,“阿姐咱們去找長寧玩吧。”

沈初黛沒忘記今日的正事,眸光在宴席上不斷搜尋着,終于在一個小角落裏找到了那名刺殺皇帝的秀女。

魏思雙正獨自一個人坐着發呆,清秀的臉上心事重重。

沈初黛開口道:“二妹,你先去找含春。”

随即便往魏思雙的方向走去。

沈初蔓雖是覺得奇怪,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到了長寧郡主身邊,不住地好奇往那兒看着。

穆宜萱餘光也不留痕跡地往沈初黛看去,這京城中的貴女能與她匹敵的,數來數去便只有沈初黛一個,她暗自将其當作較勁的對象。

穆宜萱雖是自恃美貌,卻不得不承認沈初黛的美貌,只見她施了粉黛的臉頰如朝陽映雪,瓊姿花貌得讓她一個女子都移不開眼神。

即使身處角落,卻依舊是全場的焦點。

穆宜萱有意打探沈初黛的情況,便開口對沈初菱道:“聽說忠國公府特地請了姜嬷嬷回去給你阿姐教授禮法,如今見着你阿姐果真覺得氣度不一般,我們幾個也是極羨慕的。”

沈初菱讨好地說道:“穆姐姐您實在過謙了,阿姐縱使被姜嬷嬷教授過,可您自小被穆太後接去宮裏,若論禮法穆姐姐你排第二,便無人可排第一了。”

雖是未打探出什麽,穆宜萱心情稍好受了些,就算沈初黛樣貌出衆那又如何,那皇後之位注定是她的。

沈初黛這頭卻是不知曉穆宜萱那兜轉的小心思,她借着讨教繡技的名頭與魏思雙聊得正歡,兩人甚至都約定好兩日之後相約府上一聚。

沈初黛輕輕搭上魏思雙的手腕:“到時候思雙妹妹必定要好好教予我湘繡才是。”

下一秒,她卻敏銳地覺察出魏思雙清秀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處。

沈初黛秀眉一凝,裝作不經意地撩起她的袖子,白皙清透的手腕頓時顯露在眼前,乍一看并未瞧出什麽不對勁來。

魏思雙卻是臉色瞬間一白,迅速将袖子放了下來,掩飾性地笑着道:“沈姐姐開口,我自是盡全力。”

沈初黛卻是笑不出來,第一眼确實看不出什麽究竟,可她卻注意到那纖細手腕上竟然都是不易察覺的針孔。

她環顧了下周圍,确定無人注意,方才從腰間香囊中套了一瓶金瘡藥遞到她的手心裏。

魏思雙感受到手中瓶子的溫度,睫毛微微一顫幾乎要落下淚來,她攥緊了瓶子低聲哀求道:“沈姐姐,求您別告訴旁人。”

“好。”沈初黛神色凝重,“不過你先告訴我究竟是何人動的手?”

魏思雙咬着唇:“是我繼母,不過都是我的錯,怪不得她的。”

這個答案與沈初黛猜到的差不多,魏思雙的父親魏太醫本是民間一游醫,後來無意間得到晉元皇帝賞識,方才被提拔到京城來。

彼時魏夫人正懷着孕未能一道同行,魏太醫本想着待孩子出生後再将魏夫人接來京城,誰曾想這一別竟是成了最後一面,三個月後魏夫人難産而死。

魏太醫心裏怨着魏思雙,只每年讓人送去銀兩代為照顧,後來娶了繼夫人生了幾個孩子後,便更對她不放心上。

還是前幾年唯一照顧她的奶媽去世,她方才被接進京來。

沈初黛上一世曾讓人去打探魏思雙的消息,只知曉她既不得父親喜,又有個兇悍的繼母,平日裏的日子過得極是艱難,竟是不知曉那繼母如此惡毒,她父親又是如此殘忍。

她剛想說什麽,一個軟綿綿散發着奶香味的小團子突然抱住了她的大腿,揚起臉眨巴了兩下眼睛:“漂亮姐姐!”

沈初黛一愣,目光移下去,見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奶圓的臉上一雙忽閃的大眼睛,見着她望過來咧嘴一笑,舉起白胖的小手,将手心裏的糕點往她手中塞:“姐姐,吃、吃……”

身後跟着婢女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抱歉地賠笑道:“沈小姐,奴婢沒照看住小世子,驚擾到沈小姐實在對不住。”

那婢女不是旁人,正是她上一世在平南王府救下的婢女,青兒。

重生了四回,這是沈初黛第一次來參加壽宴,也是第一次見到小世子。

沒想到小世子竟是如此可愛,奶呼呼地像個漂亮的小團子,萌得她整顆心都要化了。

“不礙事的。”沈初黛莞爾,忍不住伸出指尖輕點了下他的面頰,軟滑的觸感讓她有些愛不釋手。

只是下一瞬想到小世子上一世的悲慘命運,她神色有些凝重,吩咐青兒道:“今日人多眼雜,定要跟緊了小世子知道嗎?”

青兒不明所以,連連點頭。

小世子纏着沈初黛玩了許久,直到平南王派人接小世子去男席,小世子仍不肯離開這兒。

最後還是她看着那小厮一臉苦惱,方才哄了小世子去了男席。

魏思雙看着沈初黛清麗臉上止不住的笑意,忍不住打趣道:“沈姐姐如此喜歡小孩,待沈姐姐入了宮,定要多多皇上誕下龍嗣才是。”

旁人這會兒還不知曉沈初黛不準備入宮的事,她不留痕跡地将話題拐開。

兩人相談甚歡時,歌七突然從外頭走進來在她耳邊細語了幾句,小世子終究還是出事了,他們盯梢在府外的眼線稱,一個小厮帶着小世子從西面的狗洞鑽出來上了一輛馬車。

簾子撩起的一瞬,他們見到裏頭坐了個蒙面男子,那男子只露了個眼睛,唯有耳後的疤痕清楚可見。

沈初黛眸色一冷,找了理由便準備離開壽宴,剛走了幾步卻是突然想起上一世在魏思雙墳前殉情的男人,他耳後不就有塊疤痕嗎?

她頓住腳步回頭看向魏思雙,神色有些複雜:“思雙妹妹可認識,耳朵後有塊銅錢大小疤痕的男人?”

魏思雙愣了下,茫然地搖了下頭:“不認識。”

又疑惑地問道:“沈姐姐怎麽如此問?”

沈初黛細細打量了一眼她,确認她不是裝出來的,這才道:“沒事,随便問問。”

想着小世子的安危,沈初黛步履不由有些加快,回廊轉彎處差點兒便與一人撞上,她踉跄地往後退了幾步,迎着日頭的光亮瞧去。

那少年身形挺拔颀長,腰間別了一把劍,他有一雙漂亮深邃的眼眸,沉澱在眼裏得卻盡是陰郁冷芒,給人久居上位的壓迫感。

正是她方才懷疑的“祝止譯”。

沈初黛見過無數勳貴,便是戰場上也混跡過那麽幾年,卻從未從旁人身上嗅出這般陰郁的戾氣。

想起昨日護城河邊搜尋到沾有血漬的麻袋,她心中冷冷一笑,行事如此狠辣獨絕,也怪不得陰戾之氣如此重。

沈初黛面上卻未表,輕輕福了個身,便與他擦肩而過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帶着“祝止譯”面具的陸時鄞頓住腳步,餘光不留痕跡地往她的方向掃了一眼。

她今日穿了一身湘妃色襦裙,燦爛美豔的牡丹遍布在她的裙擺上,伴随着她腳步的擡起仿佛有一簇簇牡丹翻飛。

牡丹清麗絕豔卻是不比過人,這身衣服極襯她。

陸時鄞微蹙了下眉,使得他冷凝的眉眼更顯銳利。

這般場合沈初黛應是與往常一般,做足溫婉高貴、落落大方的派頭,可她竟是急得連前頭的人都能覺察。

必定是發生了緊急的事。

還未來得及探究,迎面又來一個婢女,她圓圓的臉上滿是慌張,額頭上都挂滿了豆大的汗滴,一雙眼睛滿是茫然無措。

那是伺候小世子的婢女,名叫青兒。

眼見着她全身打着顫,步履混亂,沒長眼睛一般地就要撞上來。

梁缙忙是往前躍了一步,擡起了刀鞘擋在陸時鄞前頭,高聲斥責道:“放肆!沒規矩的丫頭,見着小侯爺竟不知行禮!”

青兒走着神,被梁缙突然一聲吓到,猛然間擡起頭迎上陸時鄞的臉龐,他的眉眼似乎被陰郁終年籠罩着,眸光中醞釀的冷厲幾乎像劍一般刺進她的心坎,寒氣逼人。

青兒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背後是冷汗津津,又忙反應過來跪地求饒,“奴婢參見小侯爺,是奴婢莽撞魯莽,還請小侯爺責罰!”

陸時鄞開口:“出了什麽事?”

對于這尊大佛,青兒從心底是懼怕的不行。

她不敢有半分遲疑,抖着聲音道:“回禀小侯爺,是小世子失蹤了!”

梁缙一時沒反應過來,小世子失蹤了該是在府內找才是,沈小姐往府外跑什麽。

陸時鄞卻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随即低聲吩咐下去,“遠遠跟着,好生護着。”

——

沈初黛在随行馬車裏備了男裝,進了馬車換上男裝做了易容,便打馬跟着暗衛留下的标記一路追尋而去。

标記是在城外的一座偏僻農莊停下,沈家暗衛早已在外頭候着,只等沈初黛一聲吩咐便可沖進去。

在此之前已經有一名暗衛混進去,打聽了情報出來道這地方表面是農莊,隔着一道門的裏頭卻是有數十名護衛不停巡邏,再裏頭便不知曉情況了。

事及小世子的暗衛,沈初黛未采取強攻,便先翻進農莊裏打探虛實。

如暗衛所說,這農莊一共有兩層,她趁着護衛換守之際溜進了裏頭的院子。

若說外頭是可疑,裏頭便是詭異。

這院子裏頭宛如一個大型的邪教現場,到處都挂滿了朱砂紅書寫的符咒。

沈初黛輕提腳尖運起輕功,偷偷跳到了距離後院的一棵樹上。

只見院落裏一群道士們正圍在一起念着咒文,中間放了個碩大的爐鼎,不斷有紅色蒸汽從縷空外洩出來,空氣間盡是血液的腥臭氣息。

沈初黛微蹙了下眉間猛然反應過來,心頭泛起無盡的憎惡,終于意識到那些孩童為何被放盡了鮮血,這群妖道竟是殘忍放幹孩童的血煉丹藥!

她正思索着要去旁的地方找小世子時,兩個仆役突然将一個捆成五花大綁的孩童提溜了過來。

正是她所要找的小世子。

為首的道士睜開眼,滿臉欣喜地看着小世子,高聲“哈哈”大笑了兩聲:“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有了這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孩童作藥引,我便能煉出那延年益壽的仙丹!”

剩餘的道士停了念咒,接連起身紛紛賀喜道:“仙丹即将大成,恭喜道長,賀喜道長!都是道長的修煉有術,上天垂憐方才能如此順利,倒也不枉道長在這兒煉了九九八十一日的丹!”

那道長滿是笑容地摸着胡子,故作謙虛道:“哪裏又只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這是在座道友們共同努力的結果。”

他頓了頓,講出了讓沈初黛心頭一咯噔的話。

“最重要的是,說一千道一萬,若不是當今聖上的幫助,咱們還煉不成這仙丹呢!”道長高聲道,“待仙丹煉成,第一件事我便要将這仙丹獻給聖上。”

道長甩了下袖子,笑着道:“好了,将‘藥引’的血液放進去吧!”

只是他話音剛落,正中間那碩大的爐鼎卻是應聲倒地,滾熱的血液從爐鼎的孔縫間流淌出來,不斷地落在地上咕嚕咕嚕地冒着泡。

全場愣在原地,随即紛紛響起抽氣的聲音。

那道長的笑也一瞬間僵在臉上。

他震驚地望過去,只見一個相貌俊美的小公子,腳尖正踩踏着那爐鼎,聲音冷地似冰一般,“真不巧了,破壞了各位努力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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