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三十六回

沈初黛極為幽怨地開口:“皇上這麽晚叫我來,有什麽要事嗎?”

陸時鄞如細瓷般的指尖輕輕點了下身旁的座位:“來這兒坐。”

沈初黛轉過身将密道門關上,又将書架歸為原位,這才不情不願地磨蹭到他身邊坐下,只見面前整整齊齊摞了一疊奏折,她突然有了個不好的預感。

她猶豫了下開口:“皇上叫我來……不會是?”

陸時鄞微勾起唇,從這疊奏折挑出了兩本,低沉好聽的聲音在養心殿內回蕩:“把這些看完。”

沈初黛:……!

就說叫她來準沒好事,果然是奏折看不完,把她叫過來當槍手。

沒想到陸時鄞人模狗樣得,居然跟她當初打得是同樣的主意!!

可他挑槍手的眼光也好點呀,挑誰不好,居然挑中了她這條九年義務教育的漏網之魚。

當初為了弄清那些繞啊繞得文言文,她可廢了不少功夫。

沈初黛遲疑了片刻,非常端莊賢惠地婉拒道:“皇上,并非是我想違抗聖意,只是這老祖宗規定了後宮不可幹政,既是老祖宗規定的是,如此違背不太好吧。”

所以求求他做個人吧,把她放回去睡覺。

陸時鄞柔聲道:“阿黛,還記得昨晚我說過什麽嗎?”

啊喂他昨晚說了那麽多,她怎麽可能記得!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沈初黛突然一頓,心頭微動。

“若是我想做女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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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未嘗不可。”

沈初黛猶記得他說出那句話時的神情,病氣沉沉的眸光裏氤氲地滿是溫柔,柔情蜜意裏帶着情真意切。

她真的是随口一說。

他不會當真了吧?

沈初黛剛想出言解釋,卻見微光灑在他如瓷般精致蒼白的肌膚上,陸時鄞一字一句說道:“你是我陸時鄞唯一的妻子。”

他頓了頓:“你我之間不分前朝和後宮,既是不分,又哪來的‘後宮不可幹政’之說。”

說的有些道理,她竟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反駁。

沈初黛想了想,只能委屈巴巴地将那兩本奏折拾起來看,好在這些奏折早在上一世她就已經全部批閱過一回,今天再看就輕松多了。

她忙是假模假樣地看起折子來。

陸時鄞微側過頭去瞧沈初黛,只見她玉蔥般纖細的手緊扒着奏折,那奏折将她大半張臉龐遮住,唯留出一小部分嬌嫩肌膚。

她的發髻有些微亂,一縷青絲落在瑩白耳垂旁,像是輕盈的羽毛在撓他的心尖,勾得他心頭作癢。

陸時鄞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果真将她叫來,自己便完全無心政務。

雖是用了手段将她留在宮中,順理成章地成為他的皇後,可他從未想過要将她拘泥于後宮裏。

沈初黛自小習武,以沈家二公子的名頭“沈岱安”上戰場,十三歲開始便屢立奇功,這般英勇聰慧的女子,他怎麽忍心看她浪費自己的才能。

雖說将她重新送回戰場,讓她實現人生抱負,實在有些不太可能,可他至少能在有限的能力下助她在政治上大放異彩。

能夠率出奇招制敗敵軍的女子,又怎麽會絲毫不通曉政務。

陸時鄞相信她可以做到。

半個時辰後,沈初黛這才裝模作樣地将奏折放了下來,玉蔥般的指尖先是點着第一本:“這本說‘運河龜坼赤地千裏,河中無勺水’,浙江一省極其邊緣郡縣連續三年春夏幹旱無雨,往年如此,今年依舊如此,田中顆粒無收,疫死者衆,盜賊也禍亂而起,百姓困苦不堪,故而上奏。”

陸時鄞開口詢問:“該如何解決?”

沈初黛沒有多想,就回答道:“國庫掏銀子,開倉放糧,救濟災民。”

陸時鄞提點道:“連續三年春夏幹旱,說明不是一年之災,而開倉放糧不過只能救一時之災。”

沈初黛仔細思考了下,又答道:“大力開鑿水渠、疏浚運河,預防水旱災害。”

“開鑿運河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錢財哪來?”

“稅收。”沈初黛又否定道,“百姓已經沒糧食吃了,又哪裏有能力繳稅收。”

她猶豫了下:“那就只能出于國庫了。”

陸時鄞點點頭,言簡意赅地道:“下一本。”

“這一本是彙報大邺同突厥邊境的戰報,冬日寒冷,突厥缺衣少糧便屢來侵害邊境。雖說咱們大邺勝多敗少,但突厥掠奪時常來的突然,邊境戰士損失慘重。這一封是向朝廷求助增添軍饷與禦寒衣物的。”

陸時鄞又問了個相同的問題:“錢財哪來?”

“衣物倒還好,我可以召集宮女一同縫制。可這軍饷恐怕也只能出自國庫了。”

沈初黛有些不解:“皇上如此問,是擔心國庫錢財不充裕?”

陸時鄞微颌首,如瓷指尖将剩下的奏折一一點過:“剩餘的奏折一部分也是大同小異,要麽便是哪裏出了災禍,要麽便是戰事吃緊。只是各處都需要錢財,可國庫的錢財是有限的。”

他柔聲問道:“該如何分配?”

沈初黛秀氣的細眉擰起,災情嚴重自是應當先赈災放糧,可若是全部赈災放糧不開鑿運河,來年多半又會遭遇相同的事情。戰士們保家衛國,血染沙場,辛苦萬分,也不能委屈了他們。

她仔細想來兩邊都無法割舍,不由開口道:“京中高門貴族一桌宴席便足夠抵上普通百姓幾年的用度,不如召集這些貴胄們捐贈呢?我沈家願意以身作則!”

她揚起嬌美明豔的臉龐,一雙眸子彎若月,閃着清盼婉轉光彩,獻寶一般地道:“我下午盤點了我的嫁妝,那些金銀珠寶、奇珍異寶兩個庫房都裝不下。若是辦個慈善義賣,應是能賣不少錢的。”

見她毫無保留,陸時鄞眸光落在她臉龐上,心頭又喜又憐,不由伸出修長指尖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尖:“你的嫁妝自個兒好好保管着,大邺倒還不至于貪圖你的嫁妝。”

沈初黛長睫微顫了下,疑惑地道:“可國庫銀子不是不充裕嗎?”

“雖是不充裕,倒還勉強夠得。只是長久如此,入不敷收,并不是長久之計。”

沈初黛雖不及陸時鄞那般聰明,但被他這般提點,頓時眸光一亮。

“皇上的意思是要從根本上解決錢糧的問題!可是要如何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呢?”

陸時鄞輕輕一笑:“人以食為天,便先從農業起。我聽聞前朝有位老者,畢深鑽研糧食種植,所研究出來的方子也絕不吝啬,成功使他所在那縣一年糧食産量翻了兩倍。皇兄曾經想将其招至朝廷為官,可惜派遣去的人幾次三番無功而返,那老者也不堪其擾直接歸隐山林了。近日我放出去的密探才剛獲得他行蹤,再過幾日,待你回完門,我便準備親自前去請他出山,到時候你與我一同前去吧。”

他頓了頓又輕聲道:“此事秘不可宣,切不可外揚。明面上是我去京郊溫泉行宮休養,私下裏我們再偷偷前去。”

沈初黛有些驚喜:“皇上,我能回門?”

民間嫁娶第三日便是新媳回門之日,然而入宮為後為妃卻是沒有這傳統,往日要見家人便只能将家人召進來相見。

“當然。”陸時鄞輕撫了下她柔軟的青絲,“回門第二日沈桦安便要回邊境,你可以在娘家多待幾日,好好送你兄長、陪陪你祖母。”

沈初黛欣喜不已,随即想起他要親自前去請高人出山之事有些擔憂:“對了,我擔心皇上您的身子吃不消,不如我單獨前去請那老者?”

陸時鄞伸出手撫上她的指尖,柔聲道:“阿黛旺我,我身子已是大好,不必擔憂。聽說你今日未用晚膳,現在可餓了?”

沈初黛本是不餓的,但是被他這般一提,倒是覺得胃中空空如也,她舔了下紅潤的唇瓣剛想說話,陸時鄞了然一笑,随即牽着她到屏風後,這才讓外頭的宮人将一直溫在爐上的膳食端了進來。

因是大半夜,故而他讓小廚房準備得皆是些清淡不油膩的。

綠畦香稻粳米飯、火腿鮮筍湯、蟹粉酥、香菇雞絲粥、糖醋荷藕被一一端了上桌。

陸時鄞沒怎麽吃,沈初黛倒是吃得香甜,摸着滾圓的肚子就準備從密道回去睡覺了,卻又是被他拉住:“方才我看了你今日的膳食單,怕是有人對你不測,裏頭大多數皆是相克的食物,往後那些膳食最好還是不要碰了,來我這兒吃吧。”

沈初黛有些意外,寧枝曾說過非精通醫理之人無法察覺出那些相克之物,沒想到陸時鄞随便看一眼單子便能瞧出來。

她笑道:“父親給了我個精通醫理的丫頭,今日一上菜她便覺察出來提醒了我,往後我讓她寫出單子來,我挑着吃便是,皇上不必擔心。”

陸時鄞這才放下心來,看着她走向書架,挪開書架又打開密道的門,剛準備鑽進去卻又是轉了身來,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這才鑽進了密道中。

沈初黛并非愚笨之人,雖說都是陸時鄞問她答,可每逢她只說了淺層的答案時,他立刻便給提點,一步步引導着她自己思索。

他從來都沒打算将她束縛在宮廷中,而是想同她一道分享這江山。

陸時鄞瞧着她的窈窕身影消失在門後,如墨色浸染的眸露出暖色,哪裏是她要同他說謝謝,分明是他該道謝才是。

只有她在身旁,接下來的時光才不會那麽得難捱。

——

皇後的回門禮辦得極是浩大,忠國公府門前的大道早已被紅綢鋪滿,各處都挂滿了喜慶的紅燈籠,鑼鼓喧天,喜氣洋洋。

一大早忠國公府衆人便站在門口翹首以待着沈初黛的回來。

不多時,由六匹駿馬駕馭的龍辇便平穩行駛來,只見那車身雕刻着龍鳳圖案,鑲嵌有金銀玉器,寶石珍珠。微風吹來,大紅繡着金龍的帷裳随風飄蕩,盡顯皇家氣派。

一路行駛來,皆有侍衛在路邊把手,将前來圍觀的百姓攔在後頭。縱使如此這街頭巷尾都是擠滿了圍觀的百姓,皆是想看看帝後的尊貴容顏。

他們不由紛紛讨論道:“皇帝可真寵愛沈皇後,以前只聽說百姓嫁娶有回門的,皇後回門倒還是第一次瞧見。”

“可不是,辦得如此浩大,聽說今日皇上連早朝都免了,同皇後一道回來呢,當是寵極了沈皇後。”

“那也是沈皇後有資本被皇帝寵,你們可聽說沒,那容毓仙師可是說了‘沈皇後的命格貴不可言,天生鳳命,也唯有沈皇後能解聖上之困,改聖上命格。’”

“就是就是,我還聽說自從沈皇後被定為皇後之後,皇帝的身子便大好了,容毓仙師果然不同凡響。”

“不光如此,據說沈皇後的容貌豔比花嬌,閉月羞花,便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那柳大才子光是看一眼當即便驚豔萬分,一晚上為她作出了十七首詩呢!”

坐在茶樓某角落的柳讓當即便被茶水給嗆住了,他咳嗽了數聲頗有些欲哭無淚,這鬼傳言到底還能不能別傳了!!

又聽那些百姓紛紛“噓,龍辇來了,別說話別說話了。”

柳讓覺得自己賤的慌,明明怕沈小姐得要死,聽這話還是忍不住鑽到了圍欄處往下看。

只見那豪華氣派的六駕龍辇在忠國公府門口停了下來,衆人皆是跪了下來,齊聲道:“臣/草民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臣/草民參見皇後,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雖說都是跪着,可不少百姓都趁士兵們不注意,偷偷擡起了頭去瞧皇帝皇後的模樣,柳讓也不例外,微擡了下巴看過去。

宦官躬身撩開了帷裳,皇帝身披狐裘大氅先行下車,縱使穿得極為厚重卻是不掩對方身姿颀長,眉目精致如畫,眸子是濃郁的墨色帶着淡淡冷戾,風姿綽約間卻是掩不住地病氣恹恹。

他站穩卻是沒着急進去,測過身伸出了修長的手。

下一瞬如玉蔥般纖細白嫩的指尖輕輕搭上了他的手,沈初黛身穿正紅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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