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四十四回
坤寧宮這一廂,滾燙香辣的羊肉下肚,沈初黛早已把先前的小插曲忘得一幹二淨,将殿中伺候的宮人都趕了出去,讓歌七将偷偷帶進宮的烈酒給拆了。
主仆兩人一口羊肉一口酒吃的開心,依稀記起當年駐守邊境時的情景。
當年哪能這般精細地将肉切成片放在鍋裏煮,都是刷上油整只放在火上烤,各自拿着刀子割下來,燙呼呼地便往嘴裏丢,別提多香了。
歌七有些微醺,聲音有些含糊:“娘娘今日睡不着,可是不開心了?”
沈初黛将口中的酒咽下去,纖細指尖撫上心口,恹恹地道:“也不至于不開心,就是感覺胸口悶悶地。”
她沒想過,一早就做好心理準備的事發生了,自己居然做不到灑脫。
沈初黛頗為不爽地将杯子扣在桌上,咬牙切齒地道:“這樣太娘了,不是我的作風!”
歌七歪過頭笑道:“可娘娘本就是女子呀。”
“可我就是讨厭這樣!”
歌七溫聲道:“奴婢希望無論娘娘在哪,都可以依着自己的性子行事。”
沈初黛彎唇一笑,露出瑩白的貝齒:“若是真能依着自己的性子行事,我現在就去……”
她陰恻恻地道:“把承乾宮給炸了。”
歌七吓得酒都醒了,忙是攥住她的衣袖,緊張兮兮地道:“娘娘,奴婢收回剛剛的話,您可千萬別沖動。”
沈初黛輕抿了口酒,仰頭看着外頭的夜幕,濃得像化不開的墨,僅有幾顆星星與彎月做點綴。
她像是作出保證一般,聲音清清淡淡地卻極為堅定。
“今日一過,往後我絕不會為這種無聊的事而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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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大早沈初黛的鳳辇與穆宜萱的儀駕在慈寧宮相遇,相比于沈初黛的精神奕奕、滿面春風,穆宜萱雖是細細妝點一番,神态卻仍舊黯然無神。
穆宜萱心頭悲苦,這世間還能有什麽事,比侍寝的時候睡過去了更糟糕地。
昨日她睡得極香甜,一覺睡過去天已大亮,皇帝的影子都沒了。
兩人同時下轎,穆宜萱擡眼看了眼沈初黛,瞧見她般精神煥發的模樣,心頭不由冷笑一聲。
夫君在別的女人房中留宿,竟也能裝出這般模樣,倒真是心機頗深,不得不防。
她上前輕輕福身:“臣妾見過皇後娘娘,娘娘萬安。”
沈初黛瞥她一眼,輕輕一笑:“宜妃不必多禮,昨日侍寝,宜妃真是辛苦了。”
這話她說得随意,落在穆宜萱耳朵卻像是萬針紮在心頭一般,又疼又刺。
她不由咬牙笑道:“皇上待臣妾溫柔,臣妾一點都不辛苦。”
穆宜萱用餘光注意着她的神情,卻瞧見她神情依舊笑吟吟地,沒有絲毫破綻地寒暄道:“宜妃不覺得辛苦就好。”
她們進去的時候,很多嫔妃已經到了。
這次還是衆嫔妃第一次正式和太後、皇後見面,一一請安打過照面。
穆太後眸光落在穆宜萱身上,神色有些遲疑,急切地想知曉皇帝這一個月調理究竟有沒有成效,可這話又不好直接問侄女,便只能旁敲側擊地關切了幾句。
穆宜萱哪裏好意思讓旁人知曉,皇帝雖睡在承乾宮,卻壓根沒碰過她的事,便只能裝出一副嬌羞的神情說了些含糊的說辭。
她裝得惟妙惟肖,倒是惹得衆妃嫔紛紛投向或豔羨或嫉妒的眼神。
穆太後聽着侄女此話,未瞧出她臉色有何端倪,心頭便安心了下來,看來皇帝這個月身子調理得不錯,終于能碰女人了。
她提點了衆嫔妃幾句後,特地将沈初黛留下讓衆人離去。
“皇後,你如此聰慧,應知曉我想同你說些什麽吧。”
穆太後想說的話沈初黛自然是心知肚明,穆太後如此不過是不想做這個壞人,而是想讓她主動提出來。
她乖順道:“兒臣知曉,母後想說叫兒臣規勸皇帝雨露均沾,綿延皇家子嗣與福澤。”
“皇後說的是。”
穆太後有些滿意提點道,“先前嫔妃們未入宮之時,皇帝大半個月都歇在皇後宮中,皇後實在操勞,不如趁此機休息一番,如何?”
合着這是自己替侄女争寵來了。
沈初黛心頭覺得好笑,倒也不怼回去,只輕聲道:“母後多慮了,兒臣不辛勞。”
“你這孩子,就會強撐着。”穆太後語氣極是溫和親切,“你瞧你都清瘦成什麽模樣了,我瞧着都心疼,更別說皇帝了。便聽我的,休息一個月。”
話畢她根本不待沈初黛回話,便揚了聲吩咐下去:“春絡,去內務府禀報下,皇後身子不适,不适合侍寝,這一個月先将綠頭牌拿下去。”
穆太後回過頭笑眯眯地道:“這個月皇後要好好修養身心才是。”
沈初黛根本不介意這綠頭牌被拿下,反正陸時鄞來她宮裏也只是合上被子純睡覺罷了,就那床多一個人同她睡,她還嫌擠得慌。
她笑吟吟地回道:“多謝母後關懷,兒臣定不負母後慈母仁心,定會好好修養身心。”
——
新皇後已入宮一個多月,穆太後卻依舊不肯放權,将後宮大權攥得死死地,她卻不知曉沈初黛根本不屑與她搶那管理後宮之權,也沒時間與經歷去管理後宮。
每日下午沈初黛都會通過密道,悄悄走到養心殿與陸時鄞一道議事。
彼時正值春季,方先生給予的水稻種植改進法正好得以實施,只是以田為生的農民們大多數未受過教育,思想頑固愚昧,不肯輕易接受新事物,而且此法相較于普通的種植方法要費時費力不少。
未嘗到甜頭,他們怎麽肯接受此法,可不接受此法又嘗不到甜頭,剛一實施普及遭受到了阻礙。
但兩人并非放棄,商量後直接讓下級官府下達旨意,但凡用此法種植水稻的,若是此年收成不及往年,損失的部分由官府承擔,且稅率減免一半。若是此年收成比往年高,則高出的部分稅率減免一半。加之又派人在民間散播此法的精妙之處,如今此法在民間燃起一陣熱潮,百姓們紛紛棄了老方法,實施此法實施得如火如荼。
前去探索金礦的人員也早已篩選好,在半個月前分為三批船前去探索,想來不出很長時間便會有好消息傳來。大力促進寒門子弟參與科舉的制度也被商議出來,趕考所需費用可以交納相關證明,向朝廷提出貸款,待考完後以七個點利率分期支付。
至于沈初黛提出來的義務教育還未讨論出頭緒來,義務教育所需花費實為頗多,以大邺如今的財力根本支撐不了。
陸時鄞建議可以選一地作為試點地,待經濟發展上來,此舉又得到良好成效,便可全國推廣。
兩人議事完外頭已經大暗一片,陸時鄞不留痕跡地看了眼正在認真翻看奏折的沈初黛,見她漂亮的眼眸微眯,半邊臉偷偷藏進奏折下悄悄地打了個哈欠,随即又将臉露出來仔細看奏折。
他心頭覺得好笑又心疼,便輕聲道:“我罰了,今日便到此為止吧。”
“皇上等下,我等會兒就看完了。”
跟着陸時鄞批奏折批了大半個月,沈初黛速度提高不少,她迅速将手中最後一本看完,又講了自己的見解,與他商讨出結果才算完。
瞧見她進步良多,陸時鄞如墨般的瞳仁浮現淡淡暖意,剛想開口同她解釋昨夜之事,下一瞬卻是微微一窒,話語兜了個圈就變了:“阿黛今日似乎很疲憊,是昨日未睡好嗎?”
沈初黛又輕輕打了個哈欠,點了點頭:“倒也不是,是昨日睡得有些晚了。”
“好端端地怎麽睡得晚了?”
沈初黛頗有些不好意思:“吃涮羊肉給吃晚了。”
陸時鄞不鹹不淡地開口道:“涮羊肉可好吃?”
沈初黛絲毫未察覺出他的态度有異,回味了下昨夜的滋味。
她清脆地開口:“當然好吃。”
陸時鄞被她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氣笑了,将解釋的話語咽了回去,吩咐下去今後每日都往坤寧宮送只羊去。
随即他瞥了眼趙西,示意他将裝有綠頭牌的托盤端上來。
陸時鄞如瓷指尖在每只綠頭牌上劃過,似乎在仔細思忖今日侍寝的人選,餘光卻是落在沈初黛身上,讓他頗有些失望地是,她泰然自若沒有任何神情變化。
終于在他指尖兜轉了三圈後,沈初黛突地從座位上起了身,他心頭一跳,連帶着心悅鼓舞的滋味也溢出來。
陸時鄞唇角都忍不住勾起來,只能控制着聲音淡淡:“阿黛這是怎麽了?”
“皇上您不是送了羊去我宮裏嘛,我得趕緊回去叫她們把鍋熱上,不然今日又要睡遲了。”
話畢沈初黛便撩起了裙角,急匆匆地往書架的方向走去。
陸時鄞的笑僵在唇邊,眼睜睜地看着她的纖細身影消失在書架後。
這個小沒良心地。
陸時鄞随手将綠頭牌扔擲地上:“擺駕承乾宮。”
——
承乾宮中
穆宜萱有些坐立不安,不斷地讓貼身宮女前去查探皇帝的動向,可得來的消息都是皇帝在養心殿批折子。
眼看着天色越來越晚,想着皇帝今日恐怕幹脆歇在養心殿了,她心灰意冷得讓宮女伺候拆下發髻上的珠翠。
拆到一半前去打探消息的宮女又回來了,興高采烈地道:“娘娘,皇上出來了,似乎是超承乾宮的方向來的。”
穆宜萱心頭一跳,忙是又讓宮女幫忙妝點起來,聽到通傳太監在外頭報道:“皇帝駕到。”
她才匆匆忙忙地撩起裙擺迎了上去,皇帝這回是坐着輪椅來的,精致蒼白臉頰清淡着沒有一絲神色,風姿綽約中病氣卻是更濃重了。
穆宜萱卻是不在乎,只要皇帝來的她宮裏便好。
她滿心地欣喜:“臣妾等了許久皇上都未來,臣妾還以為皇上不來了呢。”
陸時鄞唇角終于勉強抿出一抹弧度:“今日奏折多,耽誤了許久,倒是讓宜妃等着了。”
穆宜萱含羞地低下頭:“只要皇上能來,臣妾多久都是等得的。”
她一心想做完昨日沒做的事,将皇帝推進了寝殿,寒暄了幾句便想提及正事。
只是還未來得及開口,皇帝冷不丁地冒了一句:“涮羊肉好吃嗎?”
“诶?”
穆宜萱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輕聲回答:“回皇上的話,臣妾不愛吃,總覺得那玩意兒怪腥的。”
“朕想吃了。”
陸時鄞卻是絲毫不顧及她的感受,吩咐道:“讓人将鍋子燒熱,羊肉切片再備些蔬菜端上來吧。”
很快宮人就将食材與鍋子端了上來,兩人圍繞着鍋子,羊肉的腥香不斷傳出來,穆宜萱不由微蹙了眉間,但瞧着陸時鄞吃得香甜,還是忍不住拿了筷子想夾一塊。
只是剛夾了塊,便聽見陸時鄞淡漠的聲音:“宜妃不是覺得腥嗎?”
穆宜萱一愣,又聽到他極“體貼”地道:“宜妃不必勉強自己,看着朕吃便好了。”
皇帝都如此說了,她只能又将筷子放下來。
陸時鄞又補一刀,柔聲說道:“更何況朕瞧宜妃腰圍稍寬,今後還是少吃些吧。”
這一刀後穆宜萱面色如土,連想吃的心情都沒了。
那一鍋的羊肉都進了皇帝的肚子,終于又迎來了穆宜萱期待的環節,她迫不及待地讓宮人們将鍋子碗具收拾走,服侍着更衣梳洗。
一切結束後,穆宜萱将他的輪椅推到床邊,含羞地道:“臣妾伺候皇上就寝。”
“饒煩宜妃了。”
穆宜萱抿唇輕笑:“這是臣妾該做地,怎麽能說饒煩呢?”
陸時鄞淡淡道:“确實算得上饒煩,朕好像吃多了。”
他一本正經地道:“手腳有些動不了了,麻煩宜妃再把我搬上床吧。”
穆宜萱:……
你特麽來承乾宮到底是幹什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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