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節

，徐德言凝視着妻子，張了張嘴，又停住，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最終還是陳貞打破沉默，果斷地說道：“有一個人脫身總比兩個人被困要好——夫君還是暫且離開金陵這個是非之地吧！”

“那你呢？”徐德言擔憂地追問着——陳貞這樣說，他是想到的，但于心，他卻真的想讓陳貞跟自己一起走——那個昏庸的皇帝釀下的苦果應該皇帝自己去嘗，貞兒根本無需作為犧牲品陪葬！只是想歸想，徐德言卻萬萬講不出這樣的話，因為他很清楚：陳貞雖然是一介女流，卻有着不屬于男兒的見識！

國破（3）

“貞兒——”陳貞當然知道徐德言在擔心什麽，她甚至能猜到他不言自明的苦衷。此時，門外的叫喊聲越來越大，陳貞明白不能再拖下去了，她迅速拿出衣袖裏那個鏡緣盒子，輕輕打開，仿佛在開啓另一段回憶……最後緩緩取出一枚雲紋銅鏡，不甘心地将盒子合上，遞給徐德言，鄭重地說道：“希望蒼天有眼——你我夫妻二人還有見面的機會。夫君先拿着這鏡盒，至于銅鏡，貞兒定會好生收着，日後便憑這銅鏡與鏡盒認出彼此。貞兒安定下來後就會差人每日在集市上叫賣銅鏡，如若有緣，我們夫妻總有重聚之日！”

“這——”徐德言接過鏡盒，緊緊握住，目光中流露出濃濃的心殇，他緩緩轉過視線，看向那張梨花帶雨的臉龐，不由自主地擡起手，輕輕沾去陳貞眼角的淚花。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止住将要湧出的淚水，仿佛要抓住最後一句承諾般，怔怔地望着陳貞，鄭重其事地問：“貞兒的話可當真——為夫執鏡盒，貞兒執銅鏡，貞兒安定下來後便差人每日在集市上叫賣銅鏡，如若有緣，我們夫妻總有重聚之日？”

“恩！”陳貞重重地點點頭：已經拒絕了與他攜手天涯，如今再切斷他唯一的念想——太殘忍了！想到這裏，陳貞一字一頓地念道，“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貞兒都記得！”

“貞兒！”聽着那至堅至美的誓言，徐德言再也止不住——淚水傾瀉而下，仿佛門外的刀光劍影都不存在，徐德言緊緊地将陳貞攬入懷中：好想好想就這樣保護她，不管風吹雨打，不論滄海桑田，直到那一天——一起踏入輪回！梨花滿天、玉簫聲聲——該是多美的風景。

“驸馬——走吧——”耳畔響起管家項叔低聲的提醒，陳貞掙紮着擡起頭，任由淚水如雨點般落下，再一次打量那曾經熟悉的容顏，緩緩收回被他緊握的雙手，離開他的懷抱，淚如雨下……

伴随着一句凄然的“貞兒”，徐德言被項叔攙扶着出了驸馬府，心中卻是那不曾說出口的誓言：再也聽不見街上的喧鬧，再也嗅不到紅塵的香味，從此以後，有你的地方便有我的思念，有你的地方便是紅塵——心甘情願被你禁锢，心甘情願為你相守！

望着漸行漸遠的夫君，陳貞虛脫般撐住朱漆大門，卻始終不肯收回視線，心痛的無以複加，似乎什麽東西正一絲絲裂開，滲出了血——再也看不見他了——徐德言——保重！最後的最後，陳貞堅強地直起身子，不去管落下的淚珠是否擊碎了紅塵，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着身後的婢女莺哥淡淡地吩咐道：“随我進宮去吧！”

“是，”莺哥輕輕地領命，亦如她的主子般波瀾不驚。

走在嘈雜的街頭，陳貞的腦海裏亂作一團，久久揮之不去的是徐德言那欲說還休的眼神，将愛、将不舍、将擔心深深地掩蓋，關上厚厚的門，鎖上沉沉的鎖，陳貞喃喃自語：“夫君，如果這一次貞兒可以全身而退，他日相逢，貞兒一定與你攜手天涯！”

被俘（1）

昔日華麗的皇宮此時已經面目全非，到處是攜裹着珠寶準備外逃的內侍、宮女，偶爾還有人為了落下的珊瑚珠子大打出手。精致的雕梁畫棟間，充斥着踩壓聲、斥責聲、哀求聲……

當陳貞突然出現在宣德殿時，周圍猛地安靜下來，人們似乎恥于在這位幹淨的公主面前流露出邪惡，這一點陳貞知道，但她更清楚“被克制的邪惡是有時間限制的”，所以，陳貞并未多話，只淡淡地說道：“大家一生為奴，今日以後，但願可以逃出生天。”

“公主——”陸陸續續衆人面色凝重地跪下。

“快起來吧，”陳貞嘆了一口氣，擡擡手，緩緩示意，“時間剩下的不多了，都快走吧！”

聽了陳貞的話，大殿裏一片喧鬧，接着一位內侍鼓起勇氣大聲說道：“公主也一起出宮吧——皇上現在都不知道藏在哪裏呢！”

“什麽？”被內侍的話猛地一驚，陳貞又是生氣又是失望，随即果斷地說道，“大家速速逃命，至于我——身為南陳的長公主，自然要守護南陳！”

“這——”先前說話的那位內侍疑惑地望着陳貞，也許是被那份視死如歸的氣勢所折服，內侍緩緩俯下身，極為認真地磕了頭，最後恭敬地退出大殿。接着，人們三三兩兩地散去，沒有人再去管掉落在地板上的珊瑚珠子，也沒有人再高聲抱怨，也許，他們的心從此開始幹淨……

望着空空蕩蕩的宣德殿，陳貞眉頭緊鎖：哥哥，你究竟在哪裏？本以為作為一國之君，你會在這裏等着隋軍的主帥，沒想到你卻不見蹤影，留下宮人亂作一團，你真要将我南陳的顏面丢的一幹二淨嗎！

想到這裏，陳貞對着身後的莺哥冷冷地吩咐道：“走，我們去結绮閣！”

“是，”莺哥依然是淡淡地應承着，內心卻十分清楚主子的憤怒：結绮閣與望仙閣是前些日子皇帝陳叔寶為孔貴妃、張貴妃特意搭建的宮殿，彼此通過半空中的雲徑相連接，據說裏面的回廊扶手都是用紫檀木雕刻的，更不要提宮內的飾物——前陣子，前線戰事吃緊，有大臣曾請求皇帝拿出結绮閣、望仙閣的珠寶賞賜前線将士，誰知皇帝一口回絕，竟然說就算是隋軍進了金陵，死也要死在結绮閣、望仙閣裏！

漸漸地，迎面吹來一陣清新的紫檀香，不用猜——一定是到了結绮閣！隐隐約約，傳來女子嬌嬌滴滴的聲音：“皇上，我們假扮百姓逃出宮——單單這些珠寶就夠皇上和臣妾快快活活後半輩子了！”

“這——”顯然陳叔寶有些遲疑，見此情形，陳貞疾步上前，推開屋門，正要斥責，又略作思量，緩了緩語氣，恭敬地說道，“貞兒參見皇兄、貴妃娘娘。”

“貞兒？”陳叔寶異常驚訝，怔怔地打量着陳貞，許久，點點頭，喃喃自語道，“朕該想到的——貞兒一定會進宮！”

被俘（2）

陳貞剛要接過話，就聽孔雲兒語氣急促地說道：“樂昌公主來的正好——快幫我勸勸皇上——俗話講“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眼下保命要緊——能逃出宮，什麽都好說！”

“那是貴妃娘娘的想法，貞兒想皇兄一定不這樣認為！”陳貞一口回絕孔雲兒的提議，她轉過視線，怔怔地看着陳叔寶：原本俊朗的臉龐上已經有了許多憔悴，曾經深邃如夜幕的眸子如今卻滿溢着躲閃——是什麽時候，他變的如此怯懦？又是什麽時候，開始疏遠了彼此間的親情？陳貞的眼角微微濕潤，她張了張嘴，沖着陳叔寶，輕聲喊道，“哥哥——”

“貞兒——”陳叔寶拉起陳貞的手，一陣哽咽，千言萬語久久說不出口，只凝視着陳貞……

情況在瞬間逆轉，孔雲兒本以為拉着陳叔寶出宮，就可以繼續逍遙，沒想到卻被陳貞一席話狠狠地擊碎！恨自她的心裏咕咕地湧了出來，想起之前幾次三番請陳貞來結绮閣，都被陳貞回絕，如今這女子卻不請自來地破壞她的計劃，孔雲兒幾乎就是怒不可遏，但她有她的對策——對于陳貞顯然不能來“硬的”，于是孔雲兒幹咳了一聲，換上一副親切的神情，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也是被逼無奈——如果皇上被隋軍捉住了，肯定會遭遇不測。至于樂昌公主，就更難講了——也許會被什麽人□□——公主那麽愛驸馬，難道忍心讓驸馬因為公主的不潔而遭世人恥笑？”

“這——”孔雲兒的話是陳貞沒有想到的，她微微一愣，當覺察到自己的失态時，忙細細思量起來，片刻，陳貞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貴妃娘娘多慮了——貞兒定會盡量保全自己清白，若事非人願，貞兒定會以死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