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章節
的人。可江流在沈家住了半年,幾乎天天失眠,倒不如在雙清山那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睡得香。
雙清山,想到那個地方,江流就覺得胸口憋悶,幾欲落淚。埋頭複習這半年,傷也好得差不多了,身上仿佛已經找不到在那裏生活過的印記。
三十八
第二年的高考比第一年從容許多,組織上井井有條,工作人員也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臉,也沒聽說有考生暈倒在考場。也許是江流的心理出了問題,看誰都跟他自己似的,沒有情緒,一臉麻木。
分數下來了,江流開始收拾行囊,然後就無所事事了。他走遍了整個上海,用腳走,這是他母親生活過的地方,即便跟那時候已經又很大不同了。渴了就喝自來水,餓了就買個蔥油餅,漫無目的地走走看看,讓自己迅速融入到城市生活中。
當他走到一片很安靜的街道是,那印有“軍事重地”的牌子讓他很掃興,想要掉頭就走,但還是遲疑了。
他走到衛兵面前:“我找參謀部的楊樹。
正好是中午,楊樹帶江流去食堂吃飯。食堂裏的軍人個個都健康挺拔,臉上帶着自信地笑容,江流走在他們中間,有點駝背,一臉寡淡。
“連飯都不在家裏吃了?”
江流吃東西總是很急,那是餓怕了,楊樹怎麽勸都沒用。
“你也二十多了,怎麽還跟自家人較勁?”
話說出口,楊樹就後悔了,說是自家人,也确實幫他護他,可真正朝夕相處的時候卻太少,跟陌生人差不多吧!
如果一定要說朝夕相處,雙清山那間只去過一次的土房子裏,成對的生活用品倒是真的。
楊樹沒有深究過,江流不說他就不問,這種事情怎麽問?軍人出身的他簡直不知道如何開口,正在他想着這些事的時候,江流提出來了。
“我想回一趟雙清山。”
多年的警衛員工作習慣讓楊樹聽到這句話後産生的第一反應,是改遷火車票,也緊跟着問了一句:“從那兒再去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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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這是最後一面,楊樹想,他倆早就沒有再見的必要了。
混沌十年後的第一縷曙光照到雙清山山頭的時候,這裏曾經喊着口號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只剩下韓建國一個了。
他開着拖拉機,送走了最後一批人。人少了,倒是不愁口糧了,種多少吃多少,日子倒是稍稍好過了些。
開到王莊的時候,蒿草還沒長起來,王莊的農舍站在路邊都能看見,老鄉們自然也聽見了動靜,那王石匠的老婆就挎着筐追了過來。
韓建國停下了拖拉機,就聽到那大嬸子大嗓門地喊着:“我就知道是你!建國,又送人去啦!”
一籃子還帶着雞窩臭氣的土雞蛋是王大嬸的一點心意,當時要不是韓建國挺身而出,那大火就燒到王莊去了,也多虧了他沖過去滅火,自己的傻兒子才沒被傷到。
“等明年你和玉珍結婚,嬸子那有塊好料子,給你們倆做個新被面,你可別嫌棄。”
有點木然地點了點頭,韓建國把一籃子雞蛋放到車後面,王大嬸就扭着屁股走遠了。
結婚?是,快三十歲了,是該結婚了。
一陣春風吹過,仿佛能化開霜雪,老遠看見那半高的蒿草叢裏仿佛有人,白襯衣,藍布褲,略長的頭發也被風吹起來。
拖拉機又停下了,急停,籃子裏一枚雞蛋被撞出了裂紋。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蒿草從,韓建國夢游一般地尋着那個幻像。
日思夜想的人仿佛近在眼前,伸手一抓,只剩一手紮人的蒿草。
韓建國仰面躺下,任憑這蒿草把自己掩埋。
送江流到火車站,楊樹把沈雯娟幫他收拾的皮包遞過去,又遞給他一個信封。
江流打開一看,一摞錢。
“這是我給你的,家裏給的和我給的不一樣,你以後還我,但現在一定拿着。”然後又從軍裝口袋掏出火車票,“要到哈爾濱轉車,要看好标識,自己一個人出門,看好東西,電話我又給你寫在本上了,能打就打過來一個,報平安。”
拿着錢和票,江流有些手足無措,他終于感覺到了自己的任性,卻不知該怎麽面對包容自己的楊樹。
“參謀長,還是有點生氣……”他故意說得很輕巧,語氣卻不輕松,“過兩天也就好了,一家人。”說到這兒,他不得以換了一種表達方式,“過春節,怎麽也要回來吧,老人畢竟年歲大了。”
“楊……”江流想直呼其名,轉念一想感覺不太禮貌,平時當面很少直接稱呼他,都是楊樹跟他說話,幫他問他囑咐他。
“就叫楊樹把,沒關系,”楊樹笑着提醒,眼中卻隐隐有淚光,“你媽媽當年也是這麽叫的。”
從他的眼睛裏,江流好像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月臺上都是離別的人們,有兄弟姐妹,有夫妻愛人,也有親子好友,卻唯獨沒有像楊樹和江流這樣,關系複雜到無法說清的人。
“韓建國給我打過電話,他很擔心你。”楊樹還是說出來了,“我知道他對你很重要,但我得提醒你,你已經考上大學了,而他很有可能要在那個地方紮根下去。你要想清楚。”
就是因為想不清楚,才要去這一趟。
江流鄭重向楊樹道了別,上了火車。這是楊樹第三次送江流坐上北上的火車,這個當年親手從漁村裏解救出來的孩子,再一次被他送走了。
玉珍小心地把枚裂了紋的雞蛋拿起來,打在碗裏,放了一點鹽,打散,趁着鍋裏的油熱着,倒了進去。
已經不需要那麽多糧食,自然也可以精簡耕地。韓建國打開春就忙着再分田地,連糧倉都廢棄了,各家自存,剩餘的公糧就近放在了村裏的小學校裏。
他跟支書提議,應該把村裏更多能曬到太陽的地方改為耕地,這意味着居住用地也要重新規劃。為了說服一些年長的村民,韓建國專門開大會說明。搬遷開始後又忙得不亦樂乎,拆房、蓋房、搬家、開墾耕地,一刻也不得閑。
中午有時間吃飯,就到村委會吃一口,沒時間玉珍就給他送過來,看着他吃完了再回去。
高粱打了苞,耕地轉移的工程終于看到了成果。已是八月,雨水充足,老鄉自留地的瓜果已經出形,大豆高粱也長勢喜人,路邊的花花草草郁郁蔥蔥,韓建國獨自一人叼着一根厭倦發呆。他已經在地頭睡了一個禮拜,身上又髒又臭,終于可以回家休息了。
整個雙清山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除了村東口那個院子。
江流下了火車,經站長幫忙搭上一輛驢車。這段路他第三次走了,終于不是用腳走了。
到了村東口下了車,下意識就要掏錢,那老鄉愣是連個招呼都不打就揮着鞭子掉頭離開了。江流愣在原地,他有點不适應農村的生活了。
擡頭一看,以為自己一走錯了,可村東口的院子還是一點沒變,他遲疑着進了院。院裏的事物沒怎麽變,就是掃把的位置換了,是韓東的習慣,放在了水缸邊。
進了屋放下包,江流很熟練地先燒水。裏屋還是一團亂,天氣悶熱,屋裏憋得臭烘烘的,他打開窗子,收拾起來。
那些講農業生産的書攤在桌上,還有一些圖紙。衣服也是亂扔的,江流把髒衣服都堆到一個角落。
那本《呼嘯山莊》,從書堆裏掉出來,江流撿起來,拂去了上面的塵土。
老遠看到窗子開了,煙囪裏還冒了煙,韓建國以為玉珍到屋裏做飯了,心裏有點不痛快,便加快了腳步。一進門就念叨:“不是說了別在這兒開火嗎?我去村委會吃飯。”
竈臺邊上沒人,水壺還熱着,掀簾進屋,江流正坐在八仙桌前,看着韓建國。
這場景再熟悉不過了,可一切早已時過境遷,韓建國以為自己又出現幻覺了,就木着臉想要走。門簾還沒放下,就聽到了一聲呼喚:“韓東。”
眼含淚水地回過頭,江流臉上無悲無喜地看着韓建國,他的白襯衫和剛來雙清山的時候一樣潔淨,眼角眉梢卻在不知不覺間添上了幾縷細紋。
日思夜想的人終于站在了自己眼前,韓東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了,他走近了記不,卻又不敢靠近,想開口叫一聲,張了嘴又發不出聲音。
“這個,拿回來了?”江流拿起那本破破爛爛的手抄詩集。
韓東心裏一滞,回道:“軍管會接管革委會的時候,我拿回來的。”
看到只被撕了那一頁,江流輕笑了一聲:“還算保存完好。”
正在二人沉默的時候,門外的腳步聲清晰起來,玉珍一邊喊着“建國”,一邊端着飯菜進來了,像回自己家一樣,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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