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破裂新生三

回到房間，文翎沒有先開燈，而是就着月光，走到窗前，看着佟澤的背影緩緩離去。他走路總是挺直着背，目視前方，很少東張西望，哪怕是很随意時，也有一份獨特的精神氣質，以至于文翎在大道上，一眼就在操場人群中看見了他。

在去操場的路上，就聽見學生說，有一個怪人在操場上閉眼退着走路，僅僅是這麽一句話，就讓文翎想起，在那個皎皎月光，星河燦爛的夜晚，佟澤一邊與他聊天，一邊退着走路的場景，這樣奇怪的人，除卻他應該不再有他人。這樣想法一閃即逝，卻讓他的心湖泛起了漣漪，久久不能平靜。

他下意識加快了腳步，卻在能看見操場的地方，停了下來。他看見那個人退着走了一圈又一圈，幾次差點撞到人，但是在每次撞到前，學生們都非常的知趣讓了開。他的理智讓他就此別過，腳步卻離他越來越近。

文翎突然想起了那首詩，那首讓他釋懷的詩，他在心裏默默念了一遍，然後漸漸平靜了下來。只是一個老朋友，遇見了自然的打個招呼，問問他最近過的好不好，沒有必要想的這麽複雜，也許對方早已不在意，自己于他，只是曾經相識的一個舊熟人。

但是事情的發展出乎了他的意料，可是這種意外并沒有讓他感到不适，甚至覺得，就像心裏缺少的某一個角落，突然就被填滿了。他不禁再次感嘆人追尋溫暖的本能，佟澤給他帶來的輕松與溫暖，就算他嘴上說着再無瓜葛，內心深處，仍是難舍難分。

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概是佟澤的最好寫照了，明天就是他三十一歲的生日，今天就已經顯得格外興奮，他沒有訂酒店，而是決定自己下廚，宴請了較好的同事，加起來差不多剛好湊滿一桌人，還有文翎，人多熱鬧，想必到時候他也會開心。

想到文翎，佟澤已經開始迫不及待了，也許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他不禁彎了彎嘴角，田甜剛好走過他桌前，然後趁他不注意偷拍了一張，發到了私聊群裏，群裏頓時就炸了。

老九：佟老師怕是在想女朋友了吧，哈哈哈

甜心兒：說不定明天會有神秘嘉賓。

蔡老頭：期待ing

……

沒過多久，田甜就遭受到了佟澤的眼神威壓，但是她不以為意，誰不知道佟澤是紙糊的老虎，吓唬學生還行，在他們這群熟人面前，完全沒有一點震懾力。況且既然已經被佟澤發現，田甜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

她拖着椅子坐到佟澤旁邊，然後光明正大問道：“說吧，照片裏那時候你在想誰，笑得這麽柔情似水。”

佟澤斜眼看她：“一個朋友而已。”

“哦～朋友，女朋友吧？”田甜暧昧朝他擠眼。

“是男的。”佟澤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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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勁。”田甜馬上拖着椅子又回到自己桌位。

佟澤懶得理她，今天下午就沒課了，所以在下午他就要提前買好食材，不然到了明天上午就會來不及。到了買菜的時候，佟澤才發現，這麽久了，他都不知道文翎喜歡吃什麽，每次吃飯的時候，他好像不挑食，每樣都會吃一點，想到這裏，他掏出手機，然後撥通了文翎的電話。

“你喜歡吃什麽？”佟澤直接問。

“什麽？你等一下，太吵了，我沒聽清楚。”那頭除了文翎的聲音，還有汽車喇叭聲，以及商場音樂聲，沒過多久，那些聲音都變小了，想必是到了一個較為安靜的地方。

“你剛才說什麽？”文翎問。

“沒事，你在哪裏？”

“世紀廣場這裏。”

“那你等我一下，我就在這不遠。”說完，佟澤就挂了電話，與其問他，還不如直接和他一起買。

文翎看着自己手裏提着的禮物，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挂了電話。他不禁想，要不去旁邊超市，然後放儲物櫃裏，随後又覺得算了，反正都是要送給他的，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麽分別。

沒過多久，文翎就看到了佟澤的車，佟澤顯然也發現了他，立即轉了個彎，然後停了車，文翎走了過去，然後把袋子遞給了他。

佟澤受寵若驚的接過，不敢置信的問道：“給我的嗎？”

“生日禮物，本來打算明天給你的，既然今天碰面了，就提前給你也一樣。”

佟澤欣喜的捧着禮物，然後打開後座，輕輕放在座位上。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樣子，文翎不好意思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名貴的東西。”

“我很喜歡。”佟澤飛快接口道。

“你還沒打開看是什麽…”

“你有這份心，我已經很滿足了。”

文翎越發不好意思，于是轉開話題，問他在街上買什麽，佟澤說明了來意，文翎想了想，發現自己确實沒什麽喜歡，也沒什麽不喜歡。

因此，買到最後，全都是買的佟澤愛吃的為主，兩人都提了大幾袋食材，文翎好奇，不知道他買這麽多怎麽吃得完。

“不多不多，只是看起來多，吃起來就不多了。”佟澤擺手，明天可是要準備十人份的份量呢。

文翎望着快塞滿後備箱的的菜默默無語，兩個人再怎麽吃，也不可能吃得完吧，但是佟澤是壽星，自然是由他說了算，文翎也沒再說什麽。買完菜，佟澤又送文翎回家，依舊送到他家樓下，分別時，佟澤問他，明天要不要自己來接，文翎拒絕了，說自己可以搭車去，佟澤考慮了一下，他明天确實也很忙，便也沒有再勉強。

國慶佳節，舉國同慶，正是這個特殊的日子，佟澤每年的生日都在父母家過的，直到他工作了，離家太遠，才漸漸變成自己一個人過，他家是醫學世家，爸爸媽媽哥哥國慶也要上班，所以不能趕到這邊為他慶生，但是一大早，他們就打來了問候電話，在這個時刻，佟澤又一次感覺到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如此的明智，如果像父母一樣也選擇了臨床，恐怕他這個生日在科室過也未必可知。

上午還不到九點，佟澤家的門鈴就開始響了起來，田甜來得最早，進門就給佟澤來了句surprise，然後獻上了自己的鮮花，還有禮物。佟澤沒有客氣直接收下，田甜已經來了，後面的人差不多應該也快要來了，他需要着手準備午餐了。

田甜拿着花，幫他插進花瓶裏，順便還噴上了水，更顯得花朵嬌豔欲滴，不出佟澤所料，朋友一個接一個都來齊了，大家都是熟人，自然沒有拘束，看電視的看電視，幫忙的幫忙，一屋子都是歡聲笑語，以至于外面的文翎，按了兩三次門鈴，才有人來開門。

打開門，一位短發的高挑美女就闖入文翎眼簾，他只微微一愣，就被美女熱情的拉進家裏，一進來後，文翎才發現，滿屋的人，此時此刻都停下了聊天，然後望着他。

他迅速調整，然後露出了得體的笑容，作了一個簡短的自我介紹。

“哇，帥哥的朋友都是帥哥！”蔡宇誇張的感嘆一聲，衆人紛紛大笑。

“別一直站着啦，快點換鞋進來。我叫田甜，叫我甜甜就好啦！”短發美女就是田甜，她調皮的沖文翎眨了眨眼。

文翎回以微笑，蹲下身打開鞋櫃，那雙藍白色條紋的拖鞋不見蹤影，他不經意的打量一圈，然後發現被其他人穿着，他順手拿過最近的一雙灰色拖鞋換上，坐到了沙發最邊上。

“別人剛來就占人便宜，你羞不羞啊，叫你甜甜，你怎麽好意思啊？”林其久邊調電視邊調侃道。

田甜推了他一把：“講得好像我不叫田甜一樣，我就叫甜甜怎麽啦，人家文翎都沒說話，就你話多。”

林秋給文翎倒了杯水，接着無情的拆穿了她：“你就讓她繼續耍嘴皮子吧，一把年紀的老姑娘了，要多多體諒。”

田甜最恨人家說她年紀，她才28就被這群人天天喊老姑娘，于是追着林秋就是一頓猛掐。

佟澤穿着圍裙從廚房裏出來，伸手攔住了田甜，叫她別鬧了，再鬧樓下的人就要投訴了。他掃視客廳一圈，然後發現了文翎，之前太吵，他都不知道文翎什麽時候來的。

他快步走過去，忍不住一下就笑了起來：“什麽時候來的，怎麽沒和我說聲？”

“就剛才來的，生日快樂。”文翎向他祝賀。

“謝謝，我要在廚房忙，沒有空陪你，他們都很有趣的，可以和他們一起玩。”然後佟澤一一向他做了介紹。

文翎表示可以理解，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佟澤說不用了，裏面已經有兩個幫手了。時間倉促，他也沒有時間和文翎多說，又匆匆轉身進了廚房。

文翎無所事事的掏出了手機，玩起了小游戲，有人和他搭話，他就應兩句，也許是他态度不夠熱情，到後來漸漸的就是他一個人了。他本來也不喜歡玩游戲，只是無事可做，玩久了又覺得眼睛痛，索性望着窗外發呆。

這裏窗外的景色，和以前家裏窗外的景色，并不完全相同，他看到飛機從上空飛過，不禁開始想，飛機上的人，來往何處，又去往何方，是趕着回家，還是離開家裏開始遠航。

房間的擺設，一如從前，只是白色的花換成了紫色的花，相同的是，他都不認識。這一切他覺得陌生極了，明明佟澤的家來過不少次，卻從來沒有今天這樣強烈陌生的感覺，他再次側頭望向窗外，仿佛能從外面的景色，找到曾經熟悉的感覺。

兩個小時過去，菜終于做好了，擺滿了整個桌子。田甜搬來蛋糕，從裏面掏出生日帽，要給佟澤戴上，佟澤由得她鬧，微微蹲下了身，讓田甜給她戴上，然後就是插蠟燭，點蠟燭，唱生日歌，文翎站在旁邊的角落，看着他許願的側臉，在心裏給他送去了最誠摯的祝福。

許完願，佟澤第一時間就是去搜尋文翎的身影，然後在最旁邊，看見他正低頭喝飲料，露出可愛的發頂，和半截白皙的脖頸。他收回目光，吹熄了蠟燭。

大餐正式開始，田甜給每個人都分了蛋糕，文翎嘗了一口，就沒有再吃了，飯前吃甜的東西，會影響他的食欲。大家是真的都很開心，講了很多學校有趣的事情，還有一些領導的八卦，佟澤坐在最中間，承受着兩邊的熱情，還要時不時注意，文翎吃得怎麽樣。

應當是還不錯的吧，佟澤想，文翎像是吃得很香，一直專注于眼前的幾樣菜，甚至都沒有停過筷，以至于都沒有參與話題，但是佟澤也發現了，有的菜文翎吃了一口，皺皺眉就沒有夾第二筷，比如蘑菇，夾得多的就是青菜和鲫魚，他心裏全部都暗暗記了下來。

一餐飯吃了一個多小時才算完，大家都酒足飯飽，躺在沙發上消食了，文翎摸着有些吃撐的肚子，去廚房找到了佟澤，他正在收拾東西，廚房裏亂七八糟，簡直沒法下腳。

“我幫你洗碗吧。”文翎始終記得，他不愛洗碗這個事情。

“沒事，你去休息一會吧，丢這裏等下叫個家政阿姨收拾就好了。”

佟澤這麽說，文翎只能默默退出廚房，他打開手機看了下時間，然後又折返回來，準備向他告辭。

“我要回家了，我突然記起，約了房東交房租。”文翎低下頭，又拿出手機裝作看時間。

佟澤擦手出來：“就不能直接給他轉賬嗎？”

“房東是個老人家，不會玩這些東西。”

“我都沒好好和你說會兒話。”佟澤不想他走。

“沒關系，我們下次再約也是一樣的。”

“但是……”

“我已經答應房東了。”佟澤還想再勸，被文翎直接打斷，他看着文翎的眼睛良久，裏面的堅定，是他從前很少看到的，他知道文翎真的要走了，只好松口答應。

“我送你吧。”佟澤準備解下圍裙。

“不必。”文翎飛快的按住了他的手，然後又松掉，也許是察覺自己的語氣太僵硬，他又扯起嘴角道：“外面可以搭車，很方便的。這裏還有這麽多朋友，你多陪陪他們。”

佟澤的直覺，告訴他哪裏一定出了問題，可是他不知道哪裏不對，只能說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文翎點點頭，笑着與所有人道別，最後開門離開。佟澤看着他走，然後跑到窗戶邊往下望，沒過多久，就看見文翎從門口出來，往回家的方向走，途徑公交車站，卻沒有停下來，一直慢慢的往前走。

佟澤丢下圍裙，和朋友們打了聲招呼，就出門坐電梯下了地下室，開出車子直追文翎。沒開多久，佟澤就看見了他的身影，他按了按喇叭，文翎沒有反應，他再往前開點，和他并排，再按了按喇叭，文翎還是沒有反應。這不對勁，正常人聽到這樣近距離的喇叭聲，一定會做出反應，如果沒有一點反應，不是耳朵聽不見，就是故意裝作沒聽見。

可是今天是國慶節，車流量是平常的幾倍，佟澤這樣開開停停，早就惹得後面的車子不滿，一時間喇叭響個不停，佟澤幹脆腳踩油門開過去，然後找個地方停車，徒步往回跑。

他沒走多久就正面遇上了文翎，然後攔住了他。

“你怎麽來了？”文翎問道。

“我送你回家，外面太陽太大了。”佟澤拉着他往蔭處躲。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你的朋友還在等你呢。”文翎笑着拂開他的手，與他保持距離。

佟澤臉色瞬間有些難看：“沒事，我都把車開出來了。”

文翎笑容漸淡，沒有理他，選擇自顧自的往前走，佟澤緊跟在他後面。

“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沒有。”

“那你為什麽不讓我送你回家？”

文翎只覺得無力，這是什麽強盜邏輯？不坐他的車就是生氣嗎？不讓他送難道不行嗎？為什麽非要這樣苦苦糾纏，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呢？他又不是只有自己一個朋友，何苦要這樣低聲下氣？

文翎猛然停下腳步，然後轉身看着佟澤，神情俱是冷漠：

“今天你生日，我不想你不愉快，希望你适可而止，我現在要回家，請你不要再跟着我。”

說完他轉身便走，佟澤下意識跟上，文翎仿佛察覺到，他轉過身，只對佟澤投去輕飄飄的一瞥，便讓他再也不敢動彈，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再往前一步，他和文翎的緣分，即将就會結束，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文翎走得越來越遠，然後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