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破裂新生四

正值響午,太陽最烈的時候。這個城市總是如此多變,前幾天還暴雨傾盆,一轉眼便驕陽似火,這灼眼的陽光,刺紅了佟澤的眼睛,他若無其事的驅車回家,途徑樓下超市時,拿了一瓶可樂。

“你去哪啦?”田甜好奇的問他。

佟澤定了定神,然後舉起手裏的可樂晃了晃:“我突然想喝可樂了,去買了瓶可樂。”

田甜半信半疑:“買可樂要這麽久啊?”

“你怎麽這麽多問題啊,說不定買可樂的時候,就來了一段美妙的邂逅呢。”林秋專業拆臺二十年,與田甜是絕對的冤家。

田甜面上微笑,實際暗下狠狠的掐了他一把,掐得林秋都面目扭曲了。

“行了行了,你們倆別再秀恩愛了。”佟澤苦笑,把可樂放進了冰箱。

“誰和他(她)秀恩愛啊!”兩人異口同聲說道,衆人皆哈哈大笑。

作為這一行人裏唯一的女性,田甜絕對稱得上團寵,她是年齡最小的師妹,幾乎沒有人不讓着她的,導致她在這些人面前,一向随意任性。林秋對她确實頗有好感,也曾明裏暗裏表露過,奈何她一直就像高高在上的女王,從不對任何人,加以青睐。

禮物堆滿了整個茶幾,田甜沒事就嚷嚷着想拆禮物,她喜歡快要拆開禮物那一刻的興奮感,佟澤不在乎這些事情,讓她想拆就就拆。

第一個打開的是一個灰色的禮品盒,裏面一個精致的打火機,靜靜的躺在裏面,田甜啪得把盒子關上,然後拍板吐槽:

“這一看就是老九的作風,鋼鐵般直男,傳說中的塑料兄弟情。”佟澤根本不抽煙,送打火機簡直就像敷衍了事。

林其久點燃一根煙,深吸一口,笑眯眯道:“你不懂男人。”

田甜不信邪,一個一個拆開所有禮物,翻出來鋼筆、u盤、裝飾品等等一些非常普通的生活用品。

“還好我生日,你們送的不是這些東西。”田甜慶幸她去年收到的是項鏈和護膚品。

“開開你的禮物?”林其久掐掉吸了一半的煙,饒有興致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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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甜輕哼,以蔑視衆生的目光,打開了自己的禮物:一瓶名貴的男士香水。

“哇,甜甜你要搞事情。”林其久拿起香水仔細端詳,然後暧昧一笑。

佟澤站在旁邊,不明白他的意思。對于佟澤來說,男人之間根本沒有必要送禮,他的朋友想必也是這個想法,所以買的東西都很随意,但是田甜畢竟是女生,難免在意這些事情,因此送的香水,很符合她的性格,哪裏有搞事情這一說法。

“像香水啊,錢包啊,領帶啊,一般都是女朋友才送的,你送香水,豈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聽到林其久的話,衆人看田甜的表情,瞬間都微妙起來,田甜臉色絲毫不變,把盒子蓋上,風輕雲淡的說:“送瓶香水,就代表我有想法的話,那我下次就給老九送刀片,讓他活不過第二天。”

林其久驚恐的看她,然後誇張的躲到林秋背後,林秋喝了口茶定了定神,才慢慢道:“她就是有這個想法,佟佟也不敢消受啊。”

衆人再次大笑,林秋果然是田甜的克星,總能噎得她無話可說,佟澤靜靜的聽他們聊天,面上不顯,心裏卻砰砰直跳,因為文翎送給他的禮物,就是一條領帶,和一對袖扣。

“送禮物也有這麽多訣竅嗎?看來嫂子送你不少禮物吧?”佟澤看着老九突然出聲。

林其久挑眉,表示自然,他們彼此有過約定,逢紀念日必送禮物。

“記得我上次英語演講那天帶的領帶嗎?就是你嫂子送的,還有這個錢包,也是她送的。”他掏出錢包,如炫耀一般在衆人面前晃過。

佟澤裝作不經意的說道:“這都很平常的禮物,難道還有什麽意義嗎?”

“當然,比如領帶就是想把你套住,錢包代表永伴你身邊。”

佟澤心越跳越快,嘴角都忍不住要往上翹,他裝作喝水,掩飾自己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什麽,也對這種情感感到陌生。但是他沒有高興太久,因為文翎離去的背影依舊歷歷在目,有時候,他覺得兩人的心貼的很近,但是一眨眼間,就會變成他的錯覺,甚至開始覺得對方遙不可及捉摸不透。

大家并沒有打算在佟澤家待太久,他們還要陪各自的老婆和女朋友,連田甜也急急忙忙奔赴下一場聚會,佟澤把他們一一送出門,然後叫了阿姨幫忙打掃衛生,茶幾上的禮物他統一都收了起來,放進了書房櫃子裏,随後又走進卧室,打開了床頭櫃,文翎送的禮物,就靜靜躺在裏面。

他取出領帶,搭在脖頸上,熟練的系出一個結。今天他沒有穿襯衫,所以看起來頗為怪異,但是領帶碰觸到的地方,就像文翎的手輕輕拂過,微微發燙。

佟澤為自己濃烈的情感感到心驚,文翎就像一個魔咒,深值于腦海中,無法擺脫。回想起他冷漠的神情,便覺得痛苦,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一個人,前一分鐘言笑晏晏,後一秒便翻臉無情。

他取下領帶,鄭重的收回抽屜裏,然後坐在床邊,望着窗外出神。直到阿姨敲響他的房門,告訴他房間已經打掃好了,佟澤付了時薪,順便打包了一份蛋糕給她。

看着窗外太陽逐漸西斜,佟澤終于再也按耐不住,拿出手機撥通文翎電話,鈴聲響了許久,就是沒人接聽,他再打過去,就被掐斷了電話。

佟澤只覺得失望,像是丢了一張中了五百萬的彩票,不,不止五百萬,應當是一千萬。可是彩票丢了,再去找一找,還能不能找得回?佟澤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如果他不去找,就會永遠丢失這張彩票。

他來到文翎家樓下,打算一間一間的敲門,他曾親眼見到他上樓,只要從二樓找起便好,反正一共才六層。上了樓,首先敲的就是靠近樓梯的這家,沒過多久,文翎的臉突然就出現在他面前,毫無防備,他只出門一低頭,就撿到了這張彩票。

看着來人,文翎愣了一下,他下意識就是關門,結果被佟澤死死抵住,然後用力一把推開。佟澤見機闖入了房裏,然後關上了門。

一時間,兩人都靜默無語,文翎看着他,像是想到了什麽,于是低頭走開,不再理他。

“你不高興我知道,但是你總要給我一個理由吧?”佟澤強忍着心裏的不适,追上去問道。

“我沒有不高興。”文翎嘆了口氣,給他倒了杯水。

“你騙人。”佟澤對他遞來的水視而不見。

也許是他的耐心告罄,文翎把水直接放在茶幾上,撿起旁邊的書,旁若無人的翻看起來。

“我們是不是真的不能做朋友了?”佟澤輕聲相問,卻握緊了拳頭。

這個問題,佟澤已經說過無數次了,能不能當朋友?為什麽反反複複總是這樣的一句話,大家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為什麽總要執着于如此幼稚的問題呢?文翎只覺得疲倦。

“你就沒有感情嗎?!你的心就不會痛嗎!”佟澤的聲音,已然帶上哽咽。

當然會,就在打開門你身邊圍滿朋友的那一刻,就在發現你說專屬于我的拖鞋卻穿在別人腳上的時候,以及你低下身子讓別人為你戴上生日帽的那一刻,我的心就開始在撕扯,我嫉妒,我怨恨,我把你當成了我的唯一,卻發現自己只是你衆多朋友的其中之一,這如何能讓我不心痛?

但是佟澤沒有錯,擁有很多朋友,是因為他有足夠的魅力,他有交友的權利,他可以對自己好,也可以對別人好,這是很正常的事情,錯就錯在自己,敏感、偏執,他早已在與第一段友情決裂的時候,就發現這個致命的缺點,他的愛沉重、污濁,裏面帶有許多令人不快的東西,比如悲傷,自憐,絕望。他在這個沼澤中苦苦掙紮,把佟澤當成了救生基石,同時他又自私、絕對,不能接受,任何一個人,分享佟澤給予的快樂和溫暖。

愛一個人,充滿變數,于是退一步,保持距離,才知道什麽是最不會被時間抛棄的預備。

文翎放下書,目光投向遠處,許久才問:“你房間,那束紫色的花,是什麽花?”

“什麽?”他沒反應過來,為什麽文翎突然問到了這個問題。

“那個花很漂亮,我不認識。”

佟澤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答道:“是勿忘我。”

“那之前白色的花呢?”

“朱頂紅。”

“真奇怪,它明明是白色的。”

“有白種的,但是也叫朱頂紅。”佟澤不明白他問這些話的意思。

文翎收回目光,斂下眼眸,然後輕聲道:“我都不知道。”

佟澤覺得可笑:“這很重要嗎?”

“很重要。”文翎擡眼,認真的說:“你看,其實我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你插的花我都不認識,你們聊的內容我也不明白,為什麽兩個這樣完全不同的人,硬要綁在一起做朋友呢?”

佟澤素來覺得自己能言善辯,此刻卻突然詞窮,被說的啞口無言。

“仔細算來,我們認識也不算久,你還有那麽多好朋友,我又算得了什麽呢?你就是太過于重情,也太過于善良。”

“不。”佟澤退後兩步,“我不是重情,我只是愚蠢,沒有早點看清楚,原來你這個人,這樣的冷漠薄情。”

文翎發出一聲譏笑,不知是嘲諷佟澤,還是譏笑自己。

佟澤無話可說,轉身欲走,卻在開門後,又折回客廳,怒視着文翎,甚至舉起了拳頭,想要狠狠揍他一拳。

文翎輕輕一笑,然後閉眼,把臉湊了過去,示意他打。打了就從此兩清,再無瓜葛。

可是看着這張臉,佟澤根本沒有辦法下手,他曾眼睜睜看着他痛苦掙紮,那時候他就在心裏暗暗發誓,他一定會讓文翎快樂起來,他付出了這麽多努力,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現在讓他去打這個他曾想保護的人,佟澤做不到,也不忍心。

他猛地一把抱住了文翎,一滴眼淚恰巧掉進了對方的衣領裏,佟澤啞聲道:“你根本,根本不懂我的感情。”

說完,佟澤放開文翎,奪門而出。他的感情,佟澤以前自己也不懂,現在他才終于明白,那些他口口聲聲說的友情,都只是一個借口,來掩蓋他不斷想靠近、哪怕屢屢被受傷害,也依舊為那個人,瘋狂跳動的真心。

沒有一個朋友可以讓他如此牽腸挂肚,也沒有一段友情能讓他如此苦心經營。佟澤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他以為的友情悄然變質,也許是那個人明明已經淚流滿面,卻依舊咧開嘴笑時,或許更早,早到初次相見,歪着頭漫不經心問他是誰的時候,他就注定淪陷其中。

天色暗了下來,溫柔的夏風吹起書頁,左右搖擺顫了顫,然後無力的朝左邊倒下,書上寫:

“我把自己的生命給了你,你卻為了滿足人所具有的種種激情中最卑劣、最可恥的那些仇恨、虛榮和貪婪,将我的生命棄若敝屣。”

……

“我提醒自己,無論如何你對我并無惡意。我告訴自己,你只是碰巧開弓射箭,偏偏刺穿了铠甲的接縫處,射中了國王。”

……

“我曾常常滿懷痛苦地幻想,哪一天你思量自己一手策劃的鬧劇時,該會感到多麽恐懼。我曾多少次渴望能安慰你,哪怕在那些黑暗的日子裏,我一生最黑暗的日子,我亦未改初衷。”

……

有人說,上帝給你一樣東西,必然會拿去另一樣東西做交換,但是文翎想了想,他一直在失去,從沒有得到。失去父母,失去朋友,還失去了自己。他終于達到目的,摧毀了一切,只為了孤獨得更加圓滿。

然而他并不開心。他懷念清晨悄無聲息的公園,還有月光下拉起他奔跑的那個鄰居,他總是永遠年輕,永遠熱情,不幸的是,自己改變了他,然後又離開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選段出自王爾德《自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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