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破裂新生五

國慶節假後，又是長長的雨季，文翎出門必須要挽起褲腳，淌過水池，才能走出巷子到達大馬路，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原本沒有希望的兩份工作，竟然同時給他打了電話，文翎沒有考慮，直接簽了大學旁邊的那一家，盡管另一家工資待遇更高。

找到了工作，文翎又要搬家，除去交通不便，大面積積水這些缺點，文翎還是很喜歡以前那個房子的，外面的芒果樹已經結滿了碩果累累的青芒，桂花香氣撲鼻，天氣好時，有阿婆在樹下鋪上一層塑料膜，第二天清晨，便能收獲滿滿一片桂花。

那個租房合同本是簽的一年，退房時扣了一部分押金，文翎不禁自嘲，這半年來沒賺到什麽錢，反而左扣右扣貼了不少，不過他也不在意了，孤身一人，錢多錢少，都沒有多大意義。

白駒過隙，時間轉眼入了冬，好在這是個沿海的南方城市，氣候并不算太冷，房間裏還開着暖氣，和平常沒有多大差別，只是出門還是要加件大衣。大學裏最近養了一群鴿子，文翎住在18樓，能看見大學那座鐘樓，那群鴿子便總繞着鐘樓徘徊，成群結隊，好不壯觀。

他從花草市場買了些飼料，用袋子裝着，最近兩天刮了很大的北風，文翎出門前還圍起了圍巾，從這步行到大學門口，走小道只要五分鐘，鐘樓在大學的中心廣場旁，從大道走進去，過完西苑湖，左邊就是中心廣場，廣場中心還有希波克拉底銅雕，以及小型噴泉。

除了文翎，還有很多學生拿着飼料聚集在此，一群鴿子圍繞在噴泉旁，等待被人投喂。文翎只是站旁邊看着，給鴿子拍照，等下午上課鈴響，學生散盡，他才在池邊坐下。

一大片鴿子被他驚擾，紛紛振翅飛入空中，文翎從袋子裏掏出一把飼料，然後撒在腳邊不遠處。可是過了許久，沒有鴿子買他的帳，只剩文翎孤零零的坐在那裏。

他站起來，又把飼料灑得遠了些，然後退到一邊，果然，馬上有三三兩兩幾只鴿子飛了下來，但是只在遠處試探，文翎也不在意，撐着腦袋靜靜的看着它們，看着它們一蹦一跳走近，他微微一笑，仿佛以示鼓勵。

其中一只灰色的鴿子，猶外大膽，吃了外面這一堆，又跳一跳繼續走近，直到跳到文翎的腳邊。它擡頭瞅了瞅文翎，理了理羽毛，然後埋頭苦吃。這只鴿子羽毛的顏色非常純正，肉眼幾乎見不到其他顏色雜毛，光亮柔順，讓人忍不住想摸一摸。但是文翎幾乎不敢動，生怕驚擾了它吃東西，他只好捧着臉，認真仔細的盯着，像是盯着自己養的一個稀罕寶貝。

這節課內容是放科教片，佟澤難得輕松，走到窗邊躲懶，放眼過去，一眼便看見了他。佟澤在三樓，廣場上的風景可盡收眼底，他還是沒什麽變化，依舊削瘦，神情看不太清楚，但是坐在那裏捧着臉，可愛的就像一個大學生，佟澤平複已久的心，又可恥的悸動起來。

他像是怎麽也看不夠似的，待在那裏都移動不開腳，有幾個窗邊學生也跟着他的目光望去，然後偷偷惹起了一片議論，紛紛讨論坐在噴泉那裏的人是哪個系的，佟澤像是聽到了他們的讨論，立刻轉頭瞪了他們一眼，學生一下都安靜了下來。

一節課之間有十分鐘休息時間，佟澤趁着休息時間，終于能放肆的打量那個人，只是沒過多久，便有兩個女同學上前搭讪，吓跑了鴿子，也“吓跑”了文翎。

等到再次鈴響，學生離去，佟澤發現他又返回了噴池旁，繼續從口袋裏掏出飼料，一心一意的喂鴿子，唯一不同的是，他拉高了圍巾，遮住了自己的半邊臉，只露出一雙彎彎的眼睛。佟澤不禁想到一句話：一個人總是可以善待他毫不在意的東西。對待這些小動物，他總是有足夠的耐心，可以動也不動，消磨一下午的時光。

佟澤不打算去打擾他，只要這樣靜靜的看着就好，去了反倒壞了他的興致，也怕他遇見了自己，便再也不來學校了。

經過長時間的觀察，佟澤得出了他來學校的規律，每逢周末下午，只要不下雨，他都會在中心廣場，待到四五點才離開，想必是周末不上班，才有時間來，佟澤有時候有課，只有下課的時候會看一會兒，其他時間也分身乏術。

再過一周就是元旦了，年末有教師元旦晚會，很多人都參加了，包括田甜和林秋，哪怕再無趣，佟澤都難逃一劫。不參加節目，可以，但是必須得到現場支持他們的節目。這是田甜的原話，佟澤不敢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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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當天，佟澤無事便提前到了學校。很多單位快到元旦都會提前放假，今天天氣暖和，文翎會來學校也不一定，但是他不敢徒步，怕被文翎發現，他只好驅車緩緩走在大道上，然後找尋文翎的身影。

不出所料，文翎果然在廣場。他今天的座位換了個方向，正面迎着大道，佟澤有些緊張，不知道他是否發現了自己。但是觀察許久，文翎依舊只專注的盯着鴿子，他穿了一件灰色的高領毛衣，手裏提着袋子，時不時從袋子裏抓出一把飼料，灑在地面上，佟澤有些慶幸，又有些失落。

而文翎，在他車開過來的第一秒就發現了，他早就做好了與佟澤相遇的準備，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這樣的晚，晚到他已經全然放松，覺得再也不會遇見他。文翎以為他會驅車離開，但是他反而停了下來，就停在自己的對面，文翎心裏不禁想，真是太傻了。

兩人明明不過相隔幾步，卻好像隔着一條銀河，佟澤不敢出面，文翎便裝作不知道。這樣遙遙相對，便是一個小時。文翎內心非常的平靜，甚至有一絲圓滿的感覺，兩人太久沒見了，之前的不歡而散，現在用這樣的方式來彌補也不錯。他從來沒有如此強烈的，想去珍惜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他以為自己不孤單，現在才發現，如果有個人願意陪着他，他其實會更快樂。

所以，他做了一件事後想起絕對會後悔的傻事，他的背後就是淺淺的水池，噴泉已經不噴水了，曬了一下午的積水并不算太涼，文翎想，你不是不想面對我嗎，我偏不。他坐着調皮的伸了一個懶腰，然後裝作重心不穩往後傾的樣子，便撲通一聲，栽進了水裏。

池水比想象中冰涼，甚至還讓他嗆了兩口，幾乎是落水的一剎那，他就後悔了，可是還沒有一分鐘，他就被一雙溫暖的手撈起，然後落入一個寬闊的懷抱中。他得意的翹起嘴角，然後在擡起頭的那一剎那，故意轉變成驚訝。

“你一身都濕透了。”佟澤脫下了自己的外套，原本想給他披上，想想還是遞給了他。

文翎接過衣服，只搭在手臂上沒有穿起，低着頭不說話，像是一個被挨訓的學生，細風吹過，他忍不住顫了顫。

佟澤又從他手中搶過衣服，然後粗暴的給他裹上，攬着他往車上推。

“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說話，不要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他調整後視鏡，看着對方可憐兮兮的縮在角落，就忍不住失落。

佟澤調轉車頭，一腳油門踩到底，直接把文翎載到了自己家。他在面前走的很快，文翎只能快步跟上，心裏不禁腹诽，自己就是吃飽了撐的，做些這樣的傻事。

打開門，佟澤讓他等一下，然後從卧室裏，拿出來一雙灰色的毛絨拖鞋，文翎回想起那雙藍白相間的拖鞋，不禁有些傷感。

“你愣着幹什麽？還不快點換上進來？”佟澤在卧室裏給他找衣服和毛巾，然後把暖氣溫度打到最高。

“衣服和毛巾都在這裏，你要是想洗澡就去洗，不洗就把衣服換上。”

文翎乖乖的換上了衣服，只是簡單的清潔了一下，沒有打算洗澡，他不習慣在別人家洗澡，用同樣的沐浴露，洗發水，帶着對方身上同樣的味道，就像肌膚相親一樣，這樣他會感覺很奇怪。

他換完衣服出來，然後瞟了眼鞋櫃，看着那雙藍白相間的拖鞋總覺得有些不對，是哪裏不對呢？他想不起來。

“我的拖鞋呢？”文翎想了想，然後突然問道。

佟澤有些驚訝，但是他停頓了一會，才冷漠的說：“收起來了，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原來如此，想必兩雙鞋只是相似，并不會完全一樣。“那這個鞋呢？”他擡擡腳，指着鞋問道。

“也是你的。”哪怕文翎不在，佟澤也為他預備了很多東西，專屬的毛巾，牙刷，等等一系列東西，那些他以為可能永遠都用不上的東西，沒想到卻出現了意外。

讓時間過得再慢一些吧，佟澤想。他無數次魂牽夢繞的人，此刻就坐在他身邊，還穿着他的衣服，明明前些天他還只能在樓上偷偷注視。

“我餓了。”文翎摸摸自己的肚子，他中午就沒吃什麽，現在也已經快6點了。

“你想吃什麽？”

“面條。”

佟澤起身，給他下面條，在裏面加了兩個雞蛋，此時的文翎，他正乖乖的坐在餐桌旁，認真的玩手機上的小游戲，一如兩人從前那樣。

“你不吃嗎？”面條端上桌，只有文翎一個人的份。

佟澤搖搖頭。

他吃得很香，文翎吃面條有個特征，就是夾住一筷然後慢慢卷成團，最後一口吃掉。

吃到最後，碗底露出兩個雞蛋，文翎眼眶一下就熱了，他想起老太太，在他們每次上學前，給兩人做的早餐，文好碗裏永遠埋着兩個雞蛋，而他，一個也沒有，他吃着雞蛋，吃到後面，眼淚都掉出來了。

佟澤手忙腳亂的給他遞紙巾，不明白他吃着吃着怎麽就哭了，他不是一向寡情薄義嗎，為什麽這個時候，又看起來那麽落寞傷懷呢。

“佟澤。”文翎突然喊他。

“嗯？”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因為你傻，也因為我傻。

“你說我不明白你的感情，那你告訴我，我哪裏不明白？”文翎揉了揉眼睛，認真的看着他。

佟澤頓時就緊張了，思考許久才慢慢道：“我對你，并不只有簡單的友情。”

“什麽？”

“就是，我喜歡你，你明白嗎？”佟澤緊張的看着他，不想錯過任何面部蛛絲馬跡。

文翎瞪大眼睛，随即又斂下眼眸，他沉默了許久，才沙着嗓子道：“不值得的，我有什麽，值得你喜歡的。”

“是，你翻臉就像翻書，脾氣簡直惡劣，性格也不怎麽樣，但是我也沒辦法，我也想喜歡一個比你脾氣好長得更好看的人，但是沒辦法，我就是喜歡你了啊，我能怎麽辦呢？”佟澤自嘲的笑笑。

文翎的心，突然就軟的一塌糊塗，原來有一個人喜歡他，他這樣的人，也有人會喜歡，他仔細想想自己，好像沒有一絲優點，有的只是不幸童年留下的後遺症，可就是這樣，還有人喜歡他。

“我從來都沒為你做過什麽。”

“你什麽也不用做，文翎，你看着我。”文翎下意識望着他，望進他幽深的眸子裏。

“從我們認識以來，你有沒有，一絲絲的喜歡過我？”哪怕心就要跳出胸膛，佟澤強裝鎮定，絕不錯過他的一絲一毫表情。

文翎不知道什麽叫喜歡，準确來說，他無法分清友情與愛情的界限，他對佟澤，有占有欲，也有過心動，但是這要歸類于愛情，這實在太勉強了，他只好搖搖頭。

佟澤高懸的心，一下跌落了谷底。

“我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究竟是不是你想要的。”

“你對我有感情嗎？”佟澤冷笑，他疲于玩弄這種文字游戲，說來說去，到最後可能又是一場空。

文翎想說有，而且是有很深的感情，哪怕他的理智再如何否認，也不得不承受，他之前的生氣其實就是嫉妒，選擇到大學附近工作，就是潛意識想離佟澤近一些，今天故意掉進水裏，也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佟澤已經沒有耐心了，他站起身伸手捧住文翎的臉，然後側頭吻過去。

一時間，仿佛空氣都靜止了，文翎的心，從來不曾這樣有力的跳動起來，像是灌滿了愛，一絲絲喜悅漸漸蔓延開來。

一吻結束，佟澤抵着他的頭道：“你看，你沒有拒絕。”

文翎猛地站起：“我要回家了，太晚了。”

“現在才剛七點。”

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紅起來，文翎覺得自己的臉在發燒，以及根本不敢直視佟澤的目光。

佟澤繞過餐桌，然後抱住了他，文翎費力掙紮，他便越用力縮緊手臂，兩人胸膛緊貼在一起，佟澤覺得他已經滿足了。多少次他想坐到文翎身旁，與他一同散步，喂鳥，然後耳鬓厮磨，今天，他終于實現一部分了。

“我知道你生氣有自己的原因，我也很生氣，氣自己總是不能讓你高興，但是你真的很好，哪怕你做過那麽多混蛋的事，我還是覺得你好，你不要說值不值得，我根本不在乎，我想對你好，我願意，這就夠了。”

之前只是臉熱，現在文翎覺得全身都熱了，他全身的重量幾乎都靠在佟澤身上，佟澤說話的氣息鑽過他的耳背，只覺得全身都要麻了，他努力的想掙脫，卻被摟着無法動彈，然後，他明顯感覺到對方的身體起了變化，連呼吸都粗重了起來。

“你別動了，你越動，我只會更難受。”文翎心裏腹诽，你倒是放開我啊，但到底還是沒動了。

“你讨厭我嗎。”佟澤問。

文翎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佟澤歡喜的在他額頭上親一口，接着繼續問：“我這樣抱着你，你讨厭我嗎？”

“我很不舒服。”文翎直言道。

佟澤松開了手，然後退了兩步

“我們到客廳談談吧。”文翎低下頭。佟澤表示沒問題，牽着他的手轉移到客廳。

佟澤剛坐下，文翎馬上飛一般的跑了出去，然後用背頂住了門，不讓佟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