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車流如夜晚之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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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汜很怕餘歸桡在吃飯的時候問他向屹群的事,但是他好像提都沒有提。
其實回國之後,祁汜和餘歸桡也吃了不止一頓飯了,但是每次除了被中途打斷,好像大多數時候都沉默相對。祁汜總覺得餘歸桡想問他什麽,好像有話要說,但是每次在開口之前都止住了,和沉默一起順勢咽下。
不過猜測餘歸桡的意圖顯然不是明智之舉,因為祁汜已經在這上面吃過太多虧,因此他只是抱着平常心來對待。
餘歸桡這次明顯話多了些,席間基本一直是祁汜在吃,餘歸桡好像一直在漫不經心地和祁汜說話。
吃到一半,服務員上來送梅子酒,說是店裏自釀,每桌贈送兩杯。
祁汜聞到很清冽的酒味,覺得有些好聞,不知不覺之間就喝掉了一整杯,但是餘歸桡那邊卻沒有動過。
祁汜問他怎麽不喝,餘歸桡說有一點感冒,還輕輕咳了一聲。
他見祁汜已經喝完,便把自己那杯也推給了他。
或許幾年中餘歸桡真的改變了許多,他以前從來不會關心別人,也不會在社交上費心。但天才如果費了心,大抵沒有什麽是學不會的。
祁汜在吃完飯的時候,在尚可稱為舒服、平和的氣氛中,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把留學時候的基本經歷都向餘歸桡和盤托出了。
祁汜本來就細心敏感,又獨自一人在異國他鄉呆了多年,對于人情心事格外擅長,但他們聊天的過程過于自然,以至于祁汜都沒有發現,而自己這過去幾年的生活已經被餘歸桡雲淡風輕地打聽完了。
不過他也并沒有太在意,餘歸桡做事向來讓人猜不到為什麽,況且自回來之後,他的反常也不止這一點了,要是祁汜太過上心又要難免去猜謎。
然而在吃完飯後,一個被忽略的現實問題才出現在眼前。
祁汜需要坐地鐵回酒店,他沒有條件打車,也不想浪費,可是他不想讓餘歸桡知道,這顯得窘迫,但是他也不想讓餘歸桡送他,因為他無家可回。
餐廳離研究所不遠,他們是走過來的,祁汜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而且在兩杯梅子酒的作用下,祁汜的頭腦微暈,回去的路顯得更長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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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店裏的時候,夜已經黑了,深秋的霧氣像薄冰一樣的涼。
酒精的微醺讓祁汜有些微妙的失重感,站在餐廳的門口,冷風輕輕吹過,一種說不出來的、松松胧胧的寂寞忽然纏繞上來。
祁汜這時候才發現,原來他是想和餘歸桡一起的,想和他一起吃飯,想和他多呆一會兒,盡管他心懷芥蒂,這實際并不是多麽暢懷的飯局。
但只是這樣,有些許熟悉的感覺,又或許曾出現在設想過的情景中,已經讓祁汜覺得非常有煙火氣了,沖散了這段時間一直萦繞在他心上的、那種空空蕩蕩的孤獨。
餘歸桡從餐廳出來,見祁汜站在門口,像是盯着夜空發呆,忽然覺得此景熟悉得讓人心悸。
他快步走上前,和祁汜并肩而立,今夜沒有雨,但是餘歸桡還是不再往前了。
“祁汜。”餘歸桡出于禮貌,斟酌着用詢問的語氣道,“我送你回去好嗎?”
祁汜轉過頭道:“不用了,我現在住在一個朋友家裏,他的公司離這裏不遠,剛剛打電話讓他來接我了,正好一起回去。”
餘歸桡似乎愣了一愣,“你已經……搬出來了嗎?”
祁汜沉默了一下,繼而對着他笑了笑,“你不是都看見了嗎?應該并不會感到意外吧。”
“……”餘歸桡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關心,甚至微妙的欣喜顯然都不能夠出現在他臉上。
他沒有任何一種立場對祁汜說什麽。
“你朋友已經來了嗎?”餘歸桡想了想道,“如果不遠的話,我的車就停在這家餐廳旁邊,很方便。”
祁汜看着他,輕輕笑了笑,“不用了,剛剛打電話,他告訴我已經出發了。”
餘歸桡沒說什麽,過了半天才“嗯”了一聲,繼而不再說話。
接下來,兩人忽然共同陷入一種沉默的境地,祁汜不知道餘歸桡怎麽還不走,心裏有些急,便催促道:“你先走吧,我去前面那個路口等他,這裏不太好拐進來。”
寧可特地麻煩朋友也不願意讓自己作舉手之勞,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此地。餘歸桡默然片刻,仍然不疾不徐地道:“那我送你到路口吧。”
祁汜已經快要編不出來理由,只能有些僵硬地擡出蹩腳的借口。他笑着道:“真的不用了,只有這麽幾步,而且我朋友很怕生的,他可能不知道怎麽和你打招呼。”
說完,祁汜自己都知道這借口爛的不能再爛,甚至不敢去注意餘歸桡的臉色,別過頭,但是餘歸桡聽完之後,好像沒有再堅持的意思了,他垂下眼,默然道:“那你們路上小心。”
“好的。”祁汜轉過頭,對他揮了揮手,看見餘歸桡卻是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他才松了口氣。
不管過了多久,在餘歸桡面前逞強的習慣好像還是沒變。祁汜有些自嘲地想到,明明去地鐵站的路不在這個方向,但是為了維系幾乎沒有任何意義的自尊,他還是向餘歸桡撒了拙劣的謊,并且不得不為了這個謊自讨苦吃。
祁汜慢悠悠地朝着路口走去,夜晚寒星伶仃,路燈稀疏,祁汜想到酒店的氣味、濕度,又覺得這條路通往哪裏實際都沒有什麽區別。
他往前走到路口處,卻看到有一輛熟悉的車停在前面,車燈開着,閃着橙黃色的、溫柔的暖光,好像在等待什麽人走過來。
祁汜怔然地停下腳步,餘歸桡打開車窗,直直地看到了一會兒,忽又垂下頭,輕輕道:“抱歉。”
祁汜不知道他指什麽,餘歸桡接着道:“如果不麻煩的話,能不能請你聯系你的朋友,我感到很抱歉,但我還是想送你回去。”
“可以嗎,祁汜?”餘歸桡看着他認真道,“你願意問一下嗎?”
有将近十秒鐘的時間,祁汜說不出話,他沉默地在車門前站了一會兒,車燈把他的剪影鋪得那麽那麽長,而祁汜道:“為什麽?”
餘歸桡用漆黑的、深邃的,他看不懂裝了什麽東西的眼睛看着他,“這需要理由嗎?我覺得你不會想聽,所以不為什麽。”
祁汜沉默地站在原地,有那麽片刻,他甚至将手放在了口袋裏,摸到了躺在包裏的手機,有一些涼。
只要他把它拿出來,将屏幕按亮,演一出拙劣戲碼就可以了。
餘歸桡那麽聰明,未必不知道他毫無意義的演技,可是他一定不會說出來。
可是,祁汜最後還是将手從口袋裏拿出來了,他對餘歸桡道:“沒有人來接我,我要去坐地鐵。”
頓了頓,餘歸桡擡起眼,嗯了一聲,索性拉開車門,繞到副駕駛的位置,将門打開。
他不攀着門,也不推祁汜進去,他甚至站得有些遠,只是淡淡地道:“上車吧,外面冷。”
祁汜沉默地坐進車內,餘歸桡側過頭,安安靜靜地看着他,問他住在哪裏,祁汜報了酒店的地址。
車子啓動,餘歸桡什麽也沒有說,車燈把前路照得很亮,像在夜裏延伸出來的、一道綿長又溫暖的光帶。
開了大概十分鐘,祁汜忽然輕聲道:“你把車子停在餐廳附近,把梅子酒推給我,都是為了這樣嗎?”
餘歸桡看着前方,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我沒有想要探聽你的住址,哪怕你還和男朋友住在一起,我也想送你回去,确保你安全、平穩地回到一個溫暖的地方。”
“同學會那天,我在雨裏站了半個小時,很後悔沒有早點上前問你,但是看到有人來接你,我又感到慶幸。”
他頓了頓,繼而平直地道:“總也好過當年。”
車停在一個紅燈下,祁汜緩緩地盯着路口的斑馬線發呆,他不知道說什麽,但有些輕微地恨自己的心跳。
他茫然地看着車窗外,很想再說一點什麽,但怎麽開口好像都不一樣了。
祁汜抿着嘴,輕輕将頭抵在車窗上,餘歸桡卻忽然道:“如果能夠喝酒就好了。”
祁汜一愣,下意識轉過頭來,卻見餘歸桡翹起嘴角,笑得非常漂亮,但是看上去總讓人覺得有些寂寞。
他輕輕地對祁汜道:“剛才吃飯的每一刻,我都很想喝一點酒。”
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感覺,祁汜怔然地看着他,車卻在此時停了下來。
餘歸桡仿佛并不留戀,動作自然,即時地将車鎖按開。
接着他打開車內的頂燈,轉過頭,在溫和的黃光下安靜地看着坐在旁邊的人。
祁汜一言不發地看着外面,餘歸桡很想往前靠一點,但是愛意只能盡于此。
于是餘歸桡打開了祁汜的安全帶扣,輕輕地将它放置回原位,用所能到達的最近的距離對祁汜萬語千言。
他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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