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庸人的紅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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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上海已經快将近一個月,祁汜覺得自己好像什麽都沒幹,但實際上工作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而他也一如既往地幹得很好。
餘歸桡從回國之後,就開始進入忙碌期。
——這也是祁汜聽付京業說的,不知道為什麽,上次同學會後,付京業明明沒和祁汜見到面,但卻忽然對祁汜很熱情,幾乎是事事關心。
據付京業所稱,現在餘歸桡也回來了,大家兜兜轉轉,還能保持聯系不容易,實際上關系應該再更走近一些。
道理雖然沒錯,但付京業向來不是這樣的人設,他心血來潮的熱情搞得祁汜很不習慣,同時又覺得不太好意思。
按照付京業說的,餘歸桡很忙,他在智利僅僅一年有餘,卻做了別的天文學家往往花十年才能完成的事情。
回國之後雖然是成果的總結期,但餘歸桡卻需要到處進行交流和彙報。
這雖然是餘歸桡最不喜歡的工作,但此次成果确實将我國南半球的天文觀測推進了一大步,而這一塊向來是國內研究的短板。
但就算如此,祁汜仍然隔三差五就能收到餘歸桡的消息。
和付京業差不多,也是同樣的離奇,違背餘歸桡的習慣,這些消息往往沒什麽實際內容,有些時候只是彙報天氣,有時候是分享口感一般的工作餐,有的時候就是問祁汜在做什麽。
但好在,言語間仍是冷冰冰的,是餘歸桡的樣子,因此祁汜也沒有太不習慣。
祁汜并不遲鈍,相反,他對感知這些事情有異常的敏感,可是他自己都想不清到底想要什麽,因此也無法判斷餘歸桡的用意。
實際上,在很早之前,旁觀一切的祁浔就曾對他說過,即便真的有可能和餘歸桡在一起的一天,她也極度懷疑祁汜不會邁出那一步。
因為祁汜實在是太缺乏安全感了,他的感情太久了,也太重,變成了某些深沉卻又凝滞的東西,難以流動前進。
祁汜大概不敢去擁有,也沒想過能永遠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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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他和餘歸桡從來都不是是否要在一起這麽簡單的事。
兩個人的歲月,感情,友誼,心事乃至志向。
全都血脈相連。
餘歸桡離開的一年裏,除了那一次在山頂的通話,他們沒有任何聯系。
祁汜有的時候在深夜想起某個地方陽光普照,便很想拿起手機,走到窗臺上,撥通一個號碼;但他往往只是空空地對着屏幕看上很久,發一會兒呆,然後就将手機放下。
如果只是因為地理距離的縮短,就讓他們的關系産生改變,就連祁汜自己都會看輕那些在夜空下獨自枯坐的時間。
他會想清楚自己要什麽,而他再也不會勉強。
“沒關系的,我不再……”祁汜如同自言自語一樣,只是最後幾個字被他吞下。
祁汜關掉餘歸桡給他發來的天氣消息,坐了一小會兒,擡起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頸後。
研究院為了迎接餘歸桡回來,幾乎用上了領導級別的最高待遇,但是在餘歸桡回來之後,研究院幾乎也物盡其用,沒少使喚他出去。
餘歸桡回來不到一周,就開始長途出差,他在外地呆了将近一個月,跑了十幾個地方,而他有好幾次在上海周邊打轉,但就是沒有時間前往。
最後一站,在紫金山開學界年會,之後餘歸桡便終于可以回北京,開始進入他的歸國小長假。
然而,就在大家都在等着結識這位學界的天才新秀時,餘歸桡卻推掉了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應酬。
他買不到合适的機票,就臨時買了高鐵票。
從南京坐到上海,餘歸桡短短地在車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才想起自己并沒有告訴祁汜自己要過來。
餘歸桡清楚,或許也并不是忘了,而是自己潛意識中排斥了做這件事會帶來的後果。
他擔心祁汜并不想見他,因此宣告自己忘了之後,便将它遺忘在了大腦的角落。
餘歸桡從車站打車到祁汜的公司樓下——仍舊要多虧付京業,他才能知道确切地點。
這個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盡管寫字樓上稀稀疏疏地還亮着燈,但餘歸桡并不覺得自己能夠這麽幸運。
上海入夏比北京要早很多,濕潤的晚風帶來潮乎乎的氣息,天氣卻又沒有那麽熱,風中還帶着樹冠間流動的香味。
北京到了晚上一樣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中卻往往有落寞之感,好像喧嘩中夾雜着平地的哽咽;而上海,連霓虹都如同城市的水波,柔軟卻又帶着慵懶的貴氣。
餘歸桡在樓下的長椅中坐了一會兒,他在高鐵上作了這幾天的會議總結,又在出租車上回複了幾封學生的郵件,現在實在已經無事可做,也不想再做什麽。
城市頂空高懸着一輪明朗的月亮,餘歸桡看了一會,覺得心中很靜,于是他拿出手機,想點開祁汜的對話框,看了一眼時間後,又退了出來。
餘歸桡打算再坐十分鐘左右,盡管等待祁汜不算浪費,但他不能無事可做得太久。
但是他大概忘記了這個世界一向是有多麽眷顧他,僅僅四分鐘過去,餘歸桡在擡頭欣賞夜空時,已能精确地辨認出今晚的星位,卻緊接着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自己身旁不遠處響起——
“餘歸桡?”
“你在這裏幹什麽?”祁汜拎着剛從便利店買的一小包食物,從另一個方向走來,走近了還笑了笑,“我遠看還覺得只是有一點像,沒想到真的是你,吓了我一跳。”
透過塑料袋,餘歸桡能看出祁汜買了簡單的速食和飲料,而他身上什麽也沒帶,又是朝着公司走去,想必是在加班。
餘歸桡思量了一會兒,覺得不便打擾,便站了起來,淡然地避重就輕,“我出差到附近,明天要回北京了,今天想見你一面,離得很近,就随便出來走走。”
祁汜知道他在出差,沒想過“附近”指的是兩個城市間的距離,因此聞言也只是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不變,仍然看着他道:“為什麽要見我?”
餘歸桡不知道此時是不是回答的合适時機,祁汜的出現出乎意料,他不知道該用哪一種方式來描述此刻的心情,因此沒有說話。
祁汜也沒有再繼續追問,而是在餘歸桡的身邊坐下,從便利店的袋子中拿出了兩個盒裝的冰淇淋,攤在餘歸桡的面前,“吃嗎?你要哪個?”
餘歸桡點點頭,看了一眼祁汜的手,想了想,然後道:“随便。”
好吧。
聞言,祁汜随機将離餘歸桡更近的那個往前伸了一點,想要遞給他,餘歸桡卻忽然擡起手,迅速地拿走了祁汜另一只手中的那盒。
祁汜愣了愣,還沒有反應過來,繼而笑了,“你不是有想吃的嗎?幹嘛還随便。”
餘歸桡看了他一眼,平淡地道:“草莓的太甜,但我記得你應該不讨厭。”
祁汜忽然靜了,他打開冰淇淋的盒蓋,拿出小勺子,看了一會兒,然後才道:“你記得我喜歡草莓啊。”
餘歸桡沉默片刻,然後道:“我記得很多事,小時候的,長大的,都很清晰,沒跟你說過,但并不是忘了。”
他也拆開冰淇淋的包裝,繼而轉過來看着祁汜,想了想之後道:“不過很多事你自己說不定都不記得了,我作為唯一論據,雖然無法被證僞,但好像也無法證實。”
“嗯,可能吧。”祁汜點點頭,他舀了一小勺冰淇淋,放在嘴中,感覺它在舌頭上如奶油融化。
餘歸桡的動作比他慢一點,雖然拆開了包裝,但并沒有吃的意思。
祁汜抿了抿唇,感覺有一點冰,卻能想象自己嘗到了夏天的風的味道。
這是祁汜今年第一次買冰淇淋,沒想到在這樣的景色中和旁邊的人共享。
他安靜地坐在一旁,注視着面前與他平行的車道。
祁汜的公司在寫字樓的中層,雖然不算高,但日常仍然俯視着地上的車水馬龍,而祁汜本來應該在加班,忙着最近最忙的事情,只是因為在辦公室窗外偶然看到一個很像餘歸桡的身影,出現在和餘歸桡絕不相符的場景中,手上就多了兩個冰淇淋。
可是他此刻坐在這裏,初夏夜晚的風把他的心吹得很幹淨,但祁汜還是只能淡淡地笑,然後對餘歸桡道:“你記得什麽?”
“記得很多。”餘歸桡終于動了勺子,舀了一大勺冰淇淋抿在嘴中,他想了想之後道:“比如,我記得從前你身上并沒有紋身,但是在高一上學期周三下午的英語課上,因為用藍色中性筆在胳膊上畫黃道坐标,被點了名,罰站到了下課。”
這确實是無法被證僞的事情,因為祁汜記得。
但是接下來,他卻看到餘歸桡笑了笑,接着就說出了他沒想到會被人記得的細節。
餘歸桡道:“但坐标還是畫錯了,我改了幾筆,你還不太高興,可是幾天之後過去,我卻發現還在。”
“嗯,是啊。”祁汜點點頭,輕易地就想起了當時的心情,“當時舍不得。”
祁汜輕嘆了一口氣,感慨道:“我大概是真的不聰明吧,怎麽會從前那麽多年,以為能瞞得過你?高一啊,那個時候我都不知道我喜歡你吧,你卻比我都更早知道。”
聞言,餘歸桡安靜了很久,就在祁汜已經後悔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才聽到他沉沉地開口:“祁汜,那現在呢?”
祁汜沉默了下來,手中的冰淇淋已經化了一半,變成粘稠的半液半固态狀。
祁汜拿起勺子在其中攪了攪,閉了閉眼,感覺到指尖在輕輕顫抖。
他嘆了口氣,輕聲道:“餘歸桡,那現在,你又想怎麽樣呢?”
聞言,餘歸桡頓了頓,繼而眨了眨眼,斟酌着道:“我在追你。”
“是嗎?”祁汜忽然彎了眼角,看着天邊幹淨的離得很遠的月亮,覺得心中很靜。
“那你追吧。”祁汜點了點頭,轉過身,順手将剩下的冰淇淋扔在旁邊的垃圾桶中,卻忽然感覺到臉頰被人輕輕碰了一下。
有一點涼。
相似的溫度剛剛還在他的舌尖、胃部、手掌,剛剛被丢進垃圾桶,是餘歸桡和他共享的體溫。
接着,祁汜還沒有來得及說話,更近的涼意貼上唇瓣。
餘歸桡的動作很輕,祁汜的唇被溫柔地舔開,而後頸上還壓着另一只有些涼的手。
祁汜想起被壓住的地方有什麽,又想起那個月光下的吻,他的睫毛一顫,無意識地張開了口,而餘歸桡的舌尖卻在這時頂了進來。
被一起頂進口腔的,還有一枚小小的東西。
祁汜輕輕用舌尖碰了碰,繼而一愣——
是一枚紅豆。
餘歸桡退開,但還是在離祁汜很近的位置,笑了笑道:“送給你。”
祁汜将他藏在身後的冰淇淋拿出來看,立即明白了口中這枚紅豆的來源。
他怔怔地看着餘歸桡,餘歸桡也看着他,過了一會兒,他單膝在祁汜面前跪下,擡起頭,手中空無一物,而他只看着祁汜的臉。
“不知道怎麽追。”餘歸桡嘆了口氣,“順序或許不對,但不敢再吻你第三次。”
他輕輕握住祁汜的手,想了一會兒後道:“你追了我十六年,我沒想過能夠交換,但已經準備好愛你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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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汜六歲的時候遇到餘歸桡,二十二歲離開了他。
誠邀大家欣賞本章标題,我最愛的一個,某種程度上說就是想寫這五個字才寫了這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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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陳勇志給梁靜茹寫的很多詞,就像《情歌》:
命運好幽默
讓愛的人都沉默
一整個宇宙
換一顆紅豆
下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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