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喬揚沒辦法了,頭回吃這麽狠的憋,他得找個誰幫他出出主意。陳穆是他第一個想到的,除了陳穆,沒誰還那麽了解他賤兮兮的單戀。

可陳穆不知在安樂窩裏怎麽痛且快樂地尋求歸屬呢,好晚才回消息:【他是怕你賴上他?還是已經覺得你賴上他了想甩開?】一句說完就又沒影了,喬揚的傾訴欲剛起個頭,簡直比想尿不能尿還憋得慌。想尿不能尿是另一種爽,有話沒處說算什麽?他心浮浮地劃着通訊錄,忽然想到一個比陳穆更過來的過來人。

馬上地,他從微信切換到了微博。韋老師的回複在十分鐘後來了,問他何苦要招惹直男。他不知怎麽一下來了委屈,點了三個淚汪汪的表情站成一排。怎麽辦?他對自己也無可奈何呀。

韋老師:【掰個幾回好辦,想長久,你是要做小說裏的主角?】

-【不談戀愛也不行?也長不了?】他退了一步。

韋老師:【好好想想,你最想見他最需要他的時候他都在哪兒。】

沒步可退了。喬揚想,可不就是這麽回事:從最開始,從最根本,他每次和彭旭搭上線,哪是因為他有本事,是彭旭,是彭旭願意被他搭,不介意被他搭。不管這願意或不介意出于什麽,也許只是無聊中尋點樂子,一旦彭旭不願意了,介意了,人是可以說消失就消失的,哪怕天天打照面也能和消失了一樣。高三那年不就是?雖然後來彭旭又理他了,但他們之間那些絕劃不了等號的消息往來呢?就像最近這三天的“眼不見為淨”。

喬揚簡直後悔,大晚上談的哪門子心!他努力扮出一張沒受打擊的臉,告訴自己,彭旭總會有想再尋樂子的時候,彭旭會緩過勁兒的。他有多想讓彭旭接受他,就得具備多值得彭旭接受他的優勢。頭一個就是別矯情。覺得不公平?彭旭一個消失就讓你知道,他就不公平了。喬揚索性該幹什麽幹什麽,結果倒和彭旭來了場馬路邂逅。

就在地鐵站口,喬揚一眼賊住了他,那麽潇灑的背影,差點沒舍得招呼。

“我就納悶了,怎麽哪都有你。”彭旭被他一截,沒過去馬路,不知要再等幾個紅燈才能脫身。但他語氣并不真那麽反感,讓人覺得他這話和“這麽巧”差不多意思。

喬揚站在迎光的方向,睜不開眼,使勁才閃成兩道彎。他原本不朝這個方向,但彭旭先挑了個好位置,他自覺晃到另一面去了。他手上墜着兩個大號提袋,是替父母分憂出來采購的。笑一笑,他問彭旭這是準備去哪?

“約了人打球。”

“你怎麽不叫我啊,不說好了叫我!”

“誰跟你說好了?”

喬揚不較真了,他看彭旭又要塞回耳機,忙叫住他,說有個東西想給他。

“什麽?”彭旭手在半道停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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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算給你,給你們家小不點兒的。”

給小不點兒能有什麽?無外乎玩具,喬揚早在元旦就買好了,新年款。之所以沒在前幾天就拿給彭旭,是想為寒假多添一個約會的理由。他不需要彭旭給他回禮,見面就是最好的回禮。他随口問起小不點兒叫什麽。

“屁大點兒小孩兒還人人惦記,管他叫什麽。”

喬揚說再小也有名號啊,他那禮物卡上還空着名頭呢。

彭旭一臉不耐煩,說是說了,又補一句:“我爸起的破名兒。”

喬揚腦筋一轉就明白了,這是當爹的在兒子與現任之間玩的一場平衡,意圖用一個包含了三人的名字把這個新建的四口之家捏圓乎。

“那不是有兩個旭旭了?”喬揚笑得咯咯地,手裏的提袋都快沒勁兒拎了,“你是大旭旭,他是小旭旭。”

彭旭白他一眼:“少他媽占老子便宜。”

“那叫旭寶兒行了吧?”

彭旭眉也皺起來了,很嫌他膩歪地朝前一揚下巴:“你給我那邊兒去,擠那麽近幹嘛。”

便道上的花磚頂多一尺見方,喬揚慢吞吞地向後蹭了半塊,彭旭不滿意,他又蹭半塊,彭旭還不滿意,非等他蹭到三塊磚以外,彭旭勉強點了頭:“對,定那兒別動。”

他動是不動了,但僅限腳,上半身仍是向前傾的姿态。不時有過路的打量他倆,他心無旁骛,彭旭卻做不到,很快被這一下一下地打探給探煩了,問他到底有事沒事,沒事趁早哪來的回哪去。

“倒也沒大事兒……”喬揚嘟囔着,腦子裏确實搜索不出什麽非說不可的話題。

彭旭扭頭要走,他條件反射就跟。彭旭刷一下回過頭,眼朝他剛立過的那塊磚上一掃:“讓你在哪兒?

“那兒……”

“滾回去。”

喬揚戀戀不舍地後退再後退,眼看馬上綠燈,他問彭旭有沒有空跟他回家拿一趟玩具,他家離這兒就兩站路。彭旭擺擺手,頭也沒回,但意思一絲不差地傳達到了:我抱着娃娃去球場?虧你想得出來!再說吧!至于什麽時候“再”,你等着吧。

“你哪天有空告訴我!”喬揚頓在原地喊。

彭旭已走到馬路中間去了。後來他給喬揚發了條消息,說:“你怎麽這麽欠呢,真他媽想踹你。”

喬揚到家才看見,第一反應是:【爸爸越來越像爸爸了。】

彭旭:“就讓你知道什麽叫爸爸。”

喬揚把這條語音聽了七八遍,快找不着北了:【再說兩句吧,我都聽硬了。】

彭旭不回了,任他怎麽上不來下不去地自己跟自己折騰,不陪他玩了。他一點脾氣也沒有,反正一頭熱這事兒他輕車熟路,凡腦袋裏有個風吹草動就要朝彭旭那兒抖一激靈,也不問問彭旭愛不愛搭理他。有天彭旭替他問了,說:“你發八條,頂多等來兩條,你哪那麽大瘾?”

他還挺無辜:【我是鐵路上的警察——管不了你那段啊!】索性他就不管了,他發他的。

彭旭:“媽的,治不了你了?”

他态度馬上比誰都端正:“治得了,治得了!”接着開始軟磨:【想讓你當面治,當面更管用。】

彭旭:【你知道你像什麽?】

喬揚:【什麽?】心裏預感大概不是好話。

彭旭:“我們家樓下有一戶養了條博美,鬧騰,沒事兒就叫。”

喬揚心裏不得勁了一下,倒不是嫌他拿自己和狗比,是想:他這麽煩我嗎?喬揚:【你不會是想打它吧?】

彭旭:“誰他媽沒事兒打狗玩。”

喬揚:【那你嫌它鬧。】

彭旭:“看來你智商也跟它一個水平。”

喬揚半天才轉過彎,眉飛色舞地嚷嚷說:“我知道了!你是說——”後半句還專門改成了文字:【他再煩你你也不忍心欺負他。】

彭旭糾正道:【它。】

喬揚:【我不管,你說了我倆像,我倆得一個待遇。】

彭旭:“真出息。”

喬揚:【狗狗多可愛啊,我也還行,是吧?】

彭旭:“插根尾巴你真是狗。”

喬揚:【我有尾巴,我買過一個。】

彭旭:“操,你他媽什麽都有。”語氣聽起來就像:操,你他媽有多喜歡玩自己?

喬揚憋不住了:【爸爸來我家吧,我真受不了了。】

彭旭:“你要死啊?”

喬揚:【一個人悶着也是悶着啊。】

彭旭:“你也知道都是悶着,現在這情況誰串門?”

就在一周之前,喬揚還沒料到事态會如此嚴重,似乎幾天就換了一個世界,鋪天蓋地的口罩、酒精、消毒液。街面上冷清極了,若不看日歷上的标注,絲毫感覺不到這是一年中最該熱鬧的春節。年味一點也嗅不着,也沒人還惦着過年。

喬揚說:【我都自己過好幾天了,睡着是我自己,醒了還是我自己。】

彭旭:【你爸媽呢?】

喬揚:【上班,他們初三就返崗了。】

喬揚父母的工作屬于同一系統,崗位特殊,返崗不單是恢複工作,連家也不能回。出門前,他們為喬揚準備了能準備的所有物品,千叮咛萬囑咐,把喬揚那麽有耐心的性子都給唠叨煩了。

“我又不是頭回自己在家!”

“暫定半個月,不見得能出來呢,要不你還是上你奶奶家去?”

“不用,我自己能行。我都十八了。”

他當牢騷學給彭旭聽,彭旭別提多羨慕了:“操,你他媽自由了這回。”

喬揚說:【你在家怎麽樣?】其實不問也能想象,身邊有個動辄就哭一報的小不點兒,不煩是不可能的,關鍵還沒處躲。

果然,彭旭說:“我跟那倒黴孩子八字不合,我不睡覺他不號。”

喬揚笑:【準是你晝夜颠倒了,賴人家。】彭旭沒接話,喬揚又說:【爸爸就來吧?我一個人真挺無聊的。】彭旭還是沒接話,喬揚繼續撺掇:【你來了睡覺也行啊,我又不號。】

彭旭說:“我想想的。”

喬揚不催了,這節骨眼兒上強人所難不合适。沒想到第二天,彭旭真來了。喬揚下樓接他的時候,心想,這人真是在家給憋得夠嗆了,之前那麽求他,他都不為所動,還說“沒下回了”,這不是“下回”是什麽?

“你們這兒不用出入證吧?”彭旭戴着口罩,是從另一個方向過來的。

喬揚被他一叫才發現迎錯了面,回過頭直朝他身後瞅:“你騎車來的?”

“廢話。現在誰坐地鐵。”

喬揚見他提了個便利店的袋子,接過來一掂還挺沉。真有心,每樣都買了雙份。

兩人上了樓,其實也沒有太多活動可做。對于彭旭大概就是換個地方清淨清淨,和在自己家差不多,玩玩手機玩玩電腦,或者翻翻喬揚的書櫃。喬揚全身心拴在他身上,他幹什麽,喬揚就幹什麽,步調緊跟。

他歪在床上刷手機,喬揚湊過去,想着自己應該跪在他跟前,又覺得有點過,最後守着他腳邊盤腿一坐,随時恭候他的吩咐。

卻是大半天沒有吩咐。喬揚坐不住,又不敢自作主張,他才保證過要等彭旭發話了再行動,他得守諾。他把手壓到屁股底下,心說這下你不能動了,可支着的膝蓋不聽他的,造反了,有意無意地就往彭旭腿上蹭。

蹭了幾回,彭旭毫無反應,沒有躲也沒有踢開他,他膽子大了,屁股底下的手跟着往外溜。他說:“給爸爸按按腿吧?”手已悄麽聲攀上彭旭的腿肚子。

彭旭掃他一眼。他想,這可不怪他了,就看看這個仰視的角度,換誰能不心猿意馬?

彭旭伸個懶腰往後一仰,腳順勢蹬在他兩個肩膀上,那姿勢一看就舒服極了。喬揚借機又湊近一些。可惜湊得太近,讓彭旭不自在了。彭旭下意識想把腳下的東西蹬遠一點,一使勁,正踩喬揚的臉,踩得他後腦勺咚一聲磕在了身後的衣櫃門上。

這樣他都不起開。他手握着彭旭的腳踝,一開口噴了彭旭一腳底的熱氣,他問爸爸是想讓他舔腳嗎?

“不早說了——我不愛光腳。”彭旭把腳抽回去了,手機一轉,問喬揚:“看像你麽?”原來他剛才心血來潮拍了照片。照片裏,喬揚的臉被他一只腳完全蓋住了。

喬揚盯着,一陣激動:“爸爸多拍幾張吧?就拍我的賤樣。”

“操,你看你自己的賤樣也他媽那麽爽?”彭旭不知怎麽突然拿腳拍他的臉。

他馬上跪了起來:“是你讓我賤的。不是,是我在你面前才這樣。”

“為什麽是我?”彭旭第一次問起這個問題,其實早該問了,“我怎麽你了?”

“我不知道。”這是實話,這就跟細究他為什麽喜歡犯賤一樣,他要知道就好了,“我第一回 在班裏看見你,就覺得你跟別人不一樣。”

彭旭說:“我看你也跟別人不一樣。”

“啊?”

“我那會兒看你,就覺得這他媽哪來一模範,天天那麽大精神,什麽課都回答問題,瞎雞巴表現什麽。”

喬揚無語:“我就給你這印象?”

“你以為。”

“我以為你都沒注意我。”這一想,喬揚又開始傻笑。

彭旭打了個哈欠:“數你名字被點的多,不想記也記住了。”

喬揚聊心被勾起來了,嘿嘿地說:“我那時跟蹤過你幾次。”

“嗯?”彭旭眼剛閉上,又睜開一下。

“我不是變态,我就是想和你說話,找不着機會。”

“哦。”彭旭閉上眼,一只手枕在頭底下,模樣很是休閑,“所以你替我抄作業,害我挨批,就為了跟我說話。”

“怎麽繞這兒來了……”喬揚一想也是抱歉,“我不是沒經驗嘛,你記那麽久。”

“沒見過你這麽有病的。”彭旭的語氣開始有點犯迷糊。

喬揚說:“那你幹嘛還來找我?”

“是啊……”聲音也迷糊了。

“為什麽?”

“為什麽……”

“對啊,問你為什麽?”

“為什麽……不知道……”

“別不知道啊!”

這次幹脆沒音兒了。喬揚湊上去看他,真睡着了?這麽快?喬揚戳戳他手指頭,沒反應,又戳戳他耳朵,還沒反應。那走吧,讓他睡一會兒,別打攪他。這話在心裏跑了五六趟,人絲毫沒動,等真動起來,卻是爬上了床,兩條腿跨在彭旭身兩側。喬揚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想幹什麽,鬼使神差就擺出了這個姿勢。

彭旭突然一個激靈醒了,是下意識還是有意識,喬揚不知道,總之他膝蓋一屈,正頂在喬揚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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