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喬揚從彭旭那兒讨來的那條內褲,今晚物歸原主了。自打得了它,喬揚是走哪兒帶哪兒,寒假前收拾行李,他頭一個就把它塞進了包裏。他睡覺缺不了它,不是聞就是摸。其實聞也聞不出味道了,彭旭那點氣息早被洗衣液的香味搓沒魂兒了,喬揚聞它純粹是一個習慣動作。好比熄燈以後總忍不住要再刷一會兒手機,不刷像少了什麽步驟,有事無事,總怕這一天結束得太快,意猶未盡。

“你嫌擠嗎?還是我睡我爸媽那屋?”喬揚假模假式地站在自己屋門口,拿眼睛死扒着自己的床:寬敞是比宿舍寬敞,但跟酒店裏酒店裏正經八百的大床還是比不了,一米五的寬度睡兩個大小夥子,又是冬天,多少顯得不夠痛快。他已經把單人被讓給彭旭了,床是他最後的甜蜜陣地,他不想撤退。

彭旭說:“你的家,随你便。”

“那我還睡這兒!你等我一會兒啊。”喬揚扭臉就竄沒影了。

他紮進父母衣櫃裏一通扒拉,翻出一床雙人夏涼被,兩頭一對折,薄厚正夠他蓋。樂颠颠回去一看,彭旭別說等他,半張臉都讓被子埋沒了。

“你就睡啦?”

“嗯?啊,不睡幹嗎……”

“聊會兒天啊。”

“聊一天了……”

見彭旭胳膊要往眼皮上搭,喬揚把燈關了。還是舍不得睡,他推推彭旭:“要不咱找個電影看?”

沒音兒。喬揚真是抓耳撓腮,心說那你把內褲還給我啊,你還把它穿走了!

再睜眼,喬揚是被熱醒的,他不知怎麽鑽到彭旭被窩裏去了。大概還是自己的地盤睡着踏實,做夢都知道該往哪找。彭旭背沖着他,和去年暑假他出醜的那一幕類似,兩個人弓成同一個方向的蝦;不同的是,彭旭沒有一點要往他懷裏偎的架勢,是他一個勁兒貼着彭旭的背。

多有人情味的“夢”啊,喬揚都不想起了,彭旭非這會兒睜眼,問他幾點了。

“快十點。今兒太陽特好。”

彭旭沒應聲,接茬又迷瞪了十來分鐘,他似乎沒發現被窩裏多了個人。等醒過盹兒他翻了個身,其實并沒有多突然,架不住喬揚剛有前車之鑒,生怕他膝蓋骨再跟自己來一回“不留神”,簡直是從被窩裏滾出來的。

看他抄被子現往身上蓋,彭旭也不奇怪,表情一如既往,帶着點剛睡醒的迷蒙:“你把暖氣關小點兒行麽,熱死了。”胳膊一掀,他整個上半身全晾着了,同時支起一條腿,換了個更舒坦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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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也沒醒啊。”喬揚也學他把被子拽下去一半,好像誰怕看似的,要露就一起露。

彭旭說:“我夢見一熱鍋蓋追着朝我身上呼。”

喬揚差點噗嗤出來:“我也做夢了,你猜我夢見什麽了?”

“說。”

“我夢見我要往一胡同鑽,就是鑽不過去,急得我轉來轉……”喬揚剛講個開頭,彭旭手機響了。這個時間,他以為是彭旭家裏打來的,結果彭旭一接語音通話,叫了聲:“媽。”

和接“爹”的電話差不多,彭旭應“媽”的關心也不大耐煩,喬揚聽他一直嗯嗯是是地搭茬,禮貌裏全是敷衍。彭旭對什麽感到無聊的時候就這樣。不如給他添點佐料?喬揚一只腳探了過去。說意外又不太意外,彭旭沒有躲開,由着喬揚的腳在他腳上蹭。蹭了一會兒,喬揚手也溜過去了,順帶把身子轉了個面。

“媽”還在唠叨,彭旭湧到嘴邊的“操”沒好罵出來,變了節奏的呼吸混在斷斷續續的語氣詞裏蒙混過關。到挂了電話,他一把攥住喬揚的手:“你他媽撸錯雞巴了,感覺不出來是麽?”

“那你撒手啊?”喬揚知道他不是真拒絕,他語氣裏還藏着笑呢,“你要沒感覺,我就不弄了。真沒感覺?”

都一柱擎天了,喬揚的手在此時就是個現成的飛機杯,彭旭攥着它索性自助起來。絕對的老手,神情坦坦蕩蕩,從節奏到角度都很有自己的一套,等他痛快出來,喬揚手腕酸得要抽筋。

但不知怎麽他那根東西沒怎麽軟下去,喬揚瞧着說:“你是射得不爽嗎?”

“你洩勁兒了剛才。”

“你攥我攥太緊了,我有點兒沒跟上。”

“操……”彭旭冷不丁摸到還有哪兒沒擦幹淨,喊喬揚再給他抽兩張紙巾。

喬揚回手遞給他,靠在一邊笑:“還說不夠爽,噴得夠遠吶。”

彭旭說:“也就你能滴褲子上。”

“我那不是……!”喬揚一陣尴尬。其實他平常是不尴尬的,彭旭再調侃他,他也不是尴尬,他是心口蹦跶,一種漲滿愉悅的不安分。他想起那次彭旭端詳他的手,嫌它骨感得不像女生。怎麽樣?現在不也照樣用了,還是手把手。“對啊,我跟你哪比得了,你不早說過你能一天三頓地來。”

“還他媽五頓呢。”彭旭不以為意。

喬揚滿眼驚嘆:“你真一天射過五次?”

“幹嗎?”

“不幹嗎——我太遺憾了,怎麽那天沒趕上我在你跟前兒!”

彭旭沒接他這句茬,準備起床,眼睛找了一圈:“我衣服哪去了?”

“噢,我給洗了。”喬揚昨晚是接在彭旭之後洗的澡。洗完,他勤快地把兩人脫下的衣服合成一堆兒扔洗衣機裏轉圈去了,這時它們正在陽臺上成雙地曬着太陽。

喬揚把彭旭那件挑回來,彭旭已經站在洗臉池前了,單套了褲子,赤着上身。不知是他這副狀态過于随意,還是這随意所代表的狀态其實是“等”這個動作,喬揚竟有種兩人同居已久的錯覺。

“你能不能多住幾天?”喬揚眼巴巴的。

彭旭正刷牙,含糊地“嗯?”了一聲。

喬揚馬上更可憐了:“我自己也沒人說個話,多冷清啊……”

彭旭沒應和,繼續刷自己的牙。

“你是怕叔叔催你嗎?沒事兒,你打電話我跟他說。”

彭旭咕嘟咕嘟漱完口,要關門:“你出去行麽?”

“幹嘛呀?”喬揚賴在那兒,全身上下都在說:你就是不答應也犯不着轟我啊。

彭旭無語道:“我撒尿你也看?”

說實話真挺想看,但喬揚沒好意思這麽說,灰溜溜閃開了。可惜彭旭還是在午飯過後就說要走,也沒見有電話催他。喬揚左右留不住他,送他下樓時問他:“是不是我話太多了招你煩?”

彭旭說:“知道什麽叫換心情麽?”

“啊?”

“心情換完了,還得該幹嗎幹嗎。”

喬揚不解地看着他:就直說一句你不煩我有這麽費勁嗎?

“這話怎麽聽都不像你說的,你不是應該說——老子想幹嗎幹嗎,都他媽少管!”喬揚模仿他不客氣時的語氣,更誇張犯渾了幾分。

彭旭給逗得忍不住“我操”,說:“你倒也學點兒好。”

“你哪不好啊?”喬揚看着他,這回是笑笑地。

彭旭沒看見也沒聽見似的,潇灑地一擺手:“走了。”

喬揚站在小區門口一路目送他,幾次掏出手機又揣回口袋。他總想跟彭旭再說句什麽,卻總也篩不準最想說的話,其實是想說的太多了,歸根結底是不想彭旭走。到轉回家,他滿肚子的酸詞兒還在草稿階段;太酸了,只能是草稿。手機震起來,一連串的嗡嗡嗡,陳穆總那麽會趕空當,早半小時喬揚都沒工夫陪他閑聊。

十來條消息連表情帶文字,來龍去脈全有了。陳穆說,他現在才知道,他的那位對他表示過主奴關系之外好感的主人,其實還有別的奴。

喬揚:【你以前沒問過他?】

陳穆:【以前也沒想着奔現啊,無所謂。】

喬揚:【現在有所謂了?】

陳穆:【也不是。】

喬揚:【那你哭喪個臉。】喬揚指的是他剛發的表情。

陳穆:【我就是覺得他瞞我,不說實話。我要是沒發現苗頭,他根本沒打算提。】

喬揚:【我怎麽記得你不介意多奴。】

陳穆:【兩碼事!我不介意不代表他隐瞞是對的。】

喬揚:【他為什麽瞞你啊?】

陳穆:【他不管這叫瞞,他說他反正不會多調,有些奴也算不上固定,既然誰跟誰也不碰面,沒必要都告訴我。】

喬揚整個一牆頭草:【好像也說得通。】

陳穆:【诶你說,他一邊對我有好感,扭過頭還能找別人伺候……】

喬揚:【他跟你直說喜歡你了?】

陳穆:【那倒沒有。他就說他不只把我當奴看,說了好多次,我問那還當什麽看?他說,你感覺不出來?我說你打我可一點兒不手軟,我看見你只想下跪。他說那就跪着吧。】

喬揚:【這逗咳嗽勁兒啊,都夠能耗的。】

陳穆:【我不知道,我沒那麽……嗨,其實他也沒那麽喜歡我,就是口頭上的好感吧。】

喬揚不知該說些什麽,他搞不懂這麽朦胧含混的态度。什麽叫口頭上的好感?還沒那麽喜歡?喜歡就是喜歡,能分出三六九等的,不叫喜歡。

陳穆卻說總比喬揚這樣的單戀強,單戀比做奴還賤。陳穆:【別不愛聽,不是一種賤法。】

喬揚沒不愛聽,甚至完全承認,奴認主起碼有個“認”的前提,喜歡上誰是絕對心不由己的事。因為不由己,你連在心裏給對方打個分的評判标準也沒有。你眼裏他什麽都好,就算好得不夠,你也會說,我喜歡的就是他,怎麽樣都是他。你光看看他都能發暈,他再慷慨地給你幾場甜頭,你就剩下醉了。太沒量。

喬揚:【那我也不吃虧啊。一頭熱有一頭熱的安全,沒什麽可失去的,還怕什麽?我這位置多隐蔽,我一點兒也不寂寞。】

陳穆無語死了:【我看你就剩隐蔽了,人家真有點什麽別的關系能告訴你?幹嗎告訴你,你屁都不算。】

喬揚:【你今天怎麽了,讓你主人刺激啦?】

陳穆:【刺激談不上,就覺得可能真是走得太近了,該降降溫。】

喬揚這頭可不想降溫,他馬上給彭旭發了消息,問彭旭怎麽也沒見找個對象。他其實還是在意陳穆的話:藏久了,會不會把重要的錯過了。

彭旭又拿反問回答他:【你怎麽不找?】

喬揚說:【我有爸爸就行,找什麽對象。】

這話基本等于告白了。當然,他不指望彭旭說什麽“我也有你了”,但等回應的幾分鐘裏,他心開始不老實,有那麽一個小角落,飄飄悠悠地期待着彭旭能贈給他一兩句不經意的撩撥。結果彭旭說:【你爹和你對象可差着輩兒呢。】

那點不老實一下就老實了。他讓陳穆幫他參謀這話,陳穆說:“他肯定知道你喜歡他,多大人了,這種直覺沒有?裝不知道而已。”

喬揚不是一點兒沒料到,還是陳穆說的,直覺。

陳穆:“估計是你太不給他找麻煩了,也沒想霸着他,整天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他就不當回事呗。都是男的,爽就行。”

喬揚撇嘴:“你可真會分析,我們倆成什麽了。”

陳穆:“不然是什麽?你從一開始就是奔着人家褲裆去的,硬喊人家爸爸,他看你大概也就這點兒圖頭吧,你要真追得死去活來,他早跑了。”

喬揚:【你那回還說他可遇不可求呢?】

陳穆:“那不是理論嘛,現實有幾個受得了?再說,你對他也不單是這回事。我看吶,等你把他胃口養得再刁點兒,他沒準也習慣不了別人了。”

就是說,每一段關系裏,人都是有所圖的?那彭旭圖他什麽呢,喬揚想,就圖他像個人工智能一樣,開機了善解人意,關機了不吵不鬧?

不管怎麽說,彭旭一定不讨厭他,誰會留個自己讨厭的玩意兒在身邊。彭旭從來沒有瞞過他什麽,所有态度全展在臉上、嘴上、手腳上。彭旭不是想一套做一套的人,管是調侃,使喚,作弄,甚至混不吝,他全明着來,至于受得了受不了,那是你喬揚的事,誰叫你上趕着。

那又是憑什麽,一份所圖裏摻了感情,就比那些不摻的高一等了?說來說去,誰也不吃虧的事,全憑自願。對喬揚來說,只要彭旭還是單身,想發洩欲望時能第一個找他,他們之間就是一場另類的戀愛。假如有一天,彭旭對他不再這樣直白放肆來去自如,或說連點影子也沒了,喬揚想想,似乎也不是真那麽如願,因為總覺得那不是彭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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