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自救,自保

百姓的鼓噪聲中,束俊才沒有接話。他望着何元菱,知道此處她必定有應對。

果然,何元菱道:“我原也這麽想,哪裏來歷不明之人,倒不能随便冤枉了包典史。但方才上得公堂,我倒被包典史給吓到了。”

“敢問包典史,我不認得你,你卻認得我,這事還勉強說得通……”

“但是,你方才說,我與周向文非親非故……這個我就不明白了,你是如何知道,我與他非親非故的?難道包典史早就暗中調查過我?”

何元菱停頓片刻,讓衆人去領會,而後才作恍然大悟狀。

“是啊,這就說得通了。我在餘山鎮說書,無人知道我的來歷,偏那兩位包家男子,不僅知道我姓甚名誰,還知道我家住何方,更知道我家中尚有奶奶與幼弟。”

“包典史居然也知道,你說,是不是太巧了?難道包典史在街上随便遇見一個說書人,就會打聽人家的底細?那包典史真是夠忙的。”

外頭的老百姓已經哄笑起來。

有輕浮的大喊:“包典史遇見好看的說書人,才會打聽底細,不好看的沒興趣,哈哈哈哈!”

包樞光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又羞又惱,偏偏又是在公堂上,無處發作。只得轉頭怒目望向大堂門外,可門外烏泱泱全是人,根本不知道是誰喊的。

卓北一直沒有說話,此刻臉上浮現出笑意。束俊才卻愈加神情冷峻。

這位何姑娘處處皆有暗筆,像是張開了一張巨大的網,将包樞光兜在了網裏,而此時,何姑娘卻正在慢慢收口。包樞光何等狡猾張狂的老狐貍,竟然也到此時才發現這張網的存在。

“看來,何姑娘之所以替周家申訴,也是為了自救?”束俊才問。

他明亮的眼睛望着何元菱,看得何元菱心中暗暗一顫。

這位年輕的知縣,眼中有洞悉一切的神秘睿智。黝黑的肌膚非但沒有折損他的魅力,反而讓他具有了某種力量,好似經歷過風霜雨雪的侵襲,又沐浴過濃烈攝人的暖陽。

尤其是不自覺微笑時嘴角泛起的酒窩,讓他在質感中顯出一點誘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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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種帶着侵略感的年輕男人逼視,何元菱有些心慌,頭一次覺

得自己無所遁形。

定定心神,何元菱坦然道:“所以包典史說我非親非故,為何要為周向文申訴,倒也說對了。我沒那麽高尚,我要自保。”

她沒說“自救”,說“自保”。畢竟“自保”兩個字,更惹人憐惜。

束俊才的嘴角,卻不自覺地又泛起了笑意。

他聽懂了何元菱的言外之意。她出手是為了“自保”,她在公堂之上坦然相告,同樣也是為了“自保”,她不僅說給公堂上的人聽,也說給所有圍觀聽審的百姓聽。她何元菱,與周向文,清清白白,沒有任何茍且,她替周家申訴,是為了給自己掃除障礙。

換言之,她若不出手,她将是下一個張茹娘。

卓北望向束俊才,提醒道:“束知縣,包樞光奪妻一案,證據确鑿無疑,可以結案了。”

束俊才點點頭,道:“奪妻一案,事實已經明了。來看周向文所訴、包樞光的下一條罪狀,虐死良妾。”

“信口雌黃!”包樞光大吼,“老子花錢納了個妾,卻是撈了個馊豆腐,張茹娘打從進包府,病就沒好過,老子花了多少錢給她醫治,治不好老子還有罪了?”

“啪”!束俊才又一拍驚堂木:“不要咆哮公堂!你說張茹娘是病死,可有證據?”

“有啊,我家夫人就是證人。張茹娘生病,我家夫人那是衣不解帶地照顧,更別說花錢請了那麽多郎中來看。”包樞光開始擠眼睛,想擠出幾滴眼淚。

畢竟奪妻這一項是賴不掉了,包樞光審時度勢,大不了丢了典史一職,只要家業還在,憑着包家的根基,不難東山再起。但虐死人命這一項,卻是大罪,一旦定罪,等着他的就是入獄。

包樞光自己幹的就是這個,在大靖朝,入獄是個什麽結果,他再清楚不過。

束俊才又望向卓北,嘴角挂着隐隐的微笑。卓北輕輕點頭,心照不宣。

“傳包夫人上堂作證。”束俊才一聲令下,衙差立即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一位美豔的婦人哭哭啼啼、抹着眼淚奔了進來,一進公堂,“撲通”一聲撲倒在地……嗯,不是跪,是撲。

“青天老爺在上,我們老爺冤枉啊!我們老爺為了陽湖百姓,沒日沒夜地勞心勞肺,是哪個沒良

心的恩将仇報,要冤枉我們老爺啊!青天大老爺,您一定要為我們老爺主持公道啊!”

何元菱站在一邊,饒有興味地看着婦人。

這婦人不僅哭出了眼淚,還哭出了鼻涕,可算是哭得十分投入了,是真心實意為包樞光擔心着呢。

這哭哭啼啼的戲碼,對何元菱自然是沒什麽效果,但今天堂上的兩位,都是年輕人,他們扛得住麽?

何元菱不由望向二位。

卻沒想到,束俊才已經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

“堂下何人,一來就大聲哭鬧,還有沒有規矩。藐視公堂,該當何罪?顏榮……”

顏榮立刻挺身而出:“卑職在。藐視公堂,杖責二十。”

婦人一聽,立刻收了哭聲,愣住。她還伏在地上,這麽一愣,姿勢就很奇怪,尴尬地起身時,美豔都打了折扣。

包樞光已經迫不及待地喊了起來:“夫人。他們誣咱們虐死張茹娘,你可快跟他們說,你是如何鞍前馬後服侍張茹娘的身子,給她請郎中治病……”

“包樞光。”束俊才打斷他,“你是想串供嗎?”

“不敢。”包樞光讷讷地,也沒了先前的氣勢,緊張地看着婦人,只盼她能領會自己的意思,好生辯解一番。

要說這婦人,也的确心眼兒多。一聽包樞光嚷嚷的那些,心中已經明白了大概,當即哼哼唧唧,抹着眼淚開始痛訴。

“兩位青天大老爺,冤枉啊。我家老爺是看張家窮困,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竟要将張茹娘賣了,這才發了善心,将張茹娘買了回來……”

“呸!”周向文忍不住,重重地啐了一口。

那婦人翻個白眼,又繼續哼哼唧唧:“可沒想到,張茹娘是個病秧子,這張家哪裏是賣女兒,根本就是想把個燙手山芋給甩出去啊。張茹娘到了我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頓頓要吃大補之物,隔三茬五就卧病不起。我這個當主母的,苦啊……”

婦人正作勢抹眼淚,公堂門口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你是包家主母,那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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