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拜月

八月十四,八月十五的前一日。

府裏上下都在為明日中秋拜月禮而忙碌,這也是太常寺張垍忙碌之時。

張璟她今日打扮不同,一身淺色圓領袍黑皮靴,白紗半遮面,腰間還有阿耶贈與的小刀,身姿利落一躍上馬。

馬上系着兩壇好酒,皆是西市最難求的琥珀酒,還有一袋圓餅。

馬踏千裏,此處人煙稀少,放眼可見農田百裏。

有一人農耕于田,仔細瞧那人白衣掠地,絲毫不拘小節,似是脫俗仙人。

“師父!”張璟揮手,下馬利落跑去。

那人擡頭,略帶灰白的胡子,微腫的眼泡:“此處皆是泥地,你小心着些!”

張璟踩着泥跑來,泥點子沾滿了黑皮靴。

“你這泥娃娃,快些進來擦擦!”那人仰天朗笑,在前推開了柴門。

這院子四處散落着紙,有些上頭寫過幾句詩句,有些則是胡亂畫上些什麽。院內的石桌上倒着幾個空酒瓶。

“十四娘可會吃酒?”那人走去拿上了馬背的酒,随處找了幾個酒盞。

張璟忙搖頭,誰知他已經給添上一碗。

他笑着道:“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

“師父所言,自是有道理。”張璟喝了一口,這酒比往日的烈,但身子卻暖暖的。

“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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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成!再來!”

師父朗笑道:“像你這般會吃酒,仗劍騎馬的娘子,可是這長安城獨一個!”

師父與阿耶本是好友,阿耶極為欣賞師父的才幹,只可惜師父退出朝廷後,一直隐居于此。

倒是未教幾句詩句,他說詩句沒有劍法好用,而劍法沒有酒好喝。

于是,便先教了喝酒。

張璟一連喝了好幾壺,似乎師父這處的酒是喝不完的。

“酒醉了?”

“嗯……”張璟趴在桌上晃着腦袋,随後睡了過去。

他的劍已許久不出鞘,與他而言這不過是少年時的壯志。

可今日卻不知為何,想要練上一練。

仗劍天涯,做一個劍客不成。

入朝為官,做一個純臣無果。

他擡眸,劍如星月指向天際,雙眸通紅。

張璟與他最疼愛的小女很像,只是數十載的光陰,他仍只記得女兒幼時的模樣。

“太白兄原在此處。”

柴門前的郎君不過才二十年少,與李太白相差二十餘歲,卻以兄弟相稱。

這便是曾被前宰相張九齡賞識過的小神童——李長源。

“小友今日聞得何風聲而來?”他的語氣瞬時沒有方才柔和。

李長源一身道士打扮,頭頂乃是芙蓉冠,聲色沉穩:“知十四娘孝順,每年的八月十四,必然會将好酒獻給太白兄。”

“這小娘子,是看準了我的詩集而來。”李太白說着起身,将早早備下的詩集放在她的行囊內,“聽聞小友前不久脫離朝廷,一心游歷名山,習不死之術。”

李長源喝了口茶,并未動桌上的酒盞,倒是一身的仙風道骨:“朝堂風雲詭谲,不如寄情山水人間。”

“眼下大唐奸臣當道,你我皆如籠中鳥雀,何人當我們是大鵬?”

李長源雖眉間有所動容,起身道:“前不久,我蔔上一卦乃上坎下坎卦,此卦乃兇險之卦,不日長安必有動亂。”

李長源雖年少,但善易事,不過此卦兇險非一日之禍。

“此行本是想來和太白兄和十四娘辭行的。”

“此行去往何地?”李太白問。

“西北處或有良機。”李長源看着熟睡的張璟,“太白兄可否等十四娘酒醒,将這錦囊交給她。”

李太白接過:“小友今日一別,不知可否再見。他日有好酒招待,可勿要拒絕。”

“我不沾酒。”

“定會喜歡上的”

仙風道骨少年轉身而去,此刻道心或許是比天下更為重要之物。

夜裏宵禁,不可走動,一覺酒醒,已是第二日。

張璟只覺得渾身酸疼,阿娘并未指責,只是讓小桃送過來了醒酒湯。

“娘子可吃的太多了,今早回來還說胡話呢。”小桃為她梳洗,房間內燃着栀子香。

這香淡雅,定是阿姊拿來的。

一旁熏着的衣物上還放着一本書冊以及一個繡了柰花的錦囊。

“小桃,把那些拿來。”

“是師父的新作。”她一瞧,忽展笑顏,轉而看到錦囊:“師兄也來過了。”

“是那小神童?”

坊間喜歡稱李長源為小神童,至于師兄的輩分,只因張璟不願叫他師叔。

小桃垂眸,手中利落做活:“聽聞小神童前不久因諷刺朝堂,聖人大怒而被安置,自此便不問朝事了。”

“那是受奸人陷害。”張璟看着錦囊內的木牌。

見卦象,是一坎卦。

九五雖居正位,但上下無援。

“娘子還有一張。”

另一張寫着靈州二字。

“什麽意思?”小桃不解。

師兄像是說:恐有大難,為兄就先逃命去了。

張璟忽而沉思,大唐如今國運亨通,怎得因一卦倉皇而逃。

“小桃,近日長安城可有動亂?”

小桃想了想答:“同往日一樣,怎麽了?”

她忽而神色凝重起來:“但願是師兄想多了。”

八月十五正是中秋日,朝中休沐三日,不過阿耶忙活完朝事得巳時才回。

家中幾個姊妹倒是熱鬧,還有那位與她年紀相仿的蓉阿姊也來了。

“蓉娘子,可讓咱十四娘等壞了。”小桃出門相迎。

李蓉本是廢太子李鴻之女,也算是正統李氏血脈。廢太子一事後,她便養在宗親之中。

她穿着素麗,但身材豐腴難掩,言行皆處處遵禮數。

“姑母安康。”李蓉竟行了一大禮。

“蓉兒這可使不得。”寧親公主忙扶起她,如此拜禮可是家中父母受的。

誰知李蓉卻說道:“蓉兒自幼孤苦無依,幸得姑母疼愛,想着蓉兒。”

阿娘向來是世人口中的良善人,看不得孩子委屈。

蓉阿姊也算是苦命人,聽聞宗室女眷平日裏雖未苛待她,但也總冷眼相待,瞧不起她,這活得并不自在。

“瞧瞧,我們蓉兒都是大姑娘了,姑母自不會讓你受委屈。”

張璟也一旁附和着:“蓉阿姊同我去看阿豬可好?它又圓潤不少。”

李蓉被逗笑了,被張璟拉扯着去了後院。

她小心張望着四周,偌大的公主府,三四十個仆人忙活着,桌案上果實圓糕精致,又見張璟一襲紅裙曳地,笑顏開朗,微微低下頭。

後竄出大黑影吓了她一跳。

“阿豬!”張璟怒斥,一手揪着它抱在懷裏,黑乎乎沉甸甸的一團。

“阿妹這草上飛倒是圓潤。”

張淑從後頭拿來茶盞:“同她主人一個樣。”

“阿姊!”

張淑笑道:“這風風火火的個性也不知像了誰?”

“自然是像我阿娘!”

張璟站在秋千上,小桃在身後一推,蕩得老高。

張淑同李蓉則靜坐在席上吃茶,貼身婢子小梅則在一旁煎茶,她的手藝連公主都稱贊一二。

“聽聞蓉阿姊今日是來議親?”

李蓉微微點頭:“是姑母托聖人做主的親事。”

“聖人做主的準不會錯,可知是誰家郎君?”

“說是今日會來……”

話音未落,張璟忽而滑了手,從秋千上跌了出去。

這一跌,便壓倒了一個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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