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入宮

入宮那日,天晴朗。

小桃早早起來給她梳洗打扮,她平日不喜那些坊間的打扮,今日妝容倒是成熟許多。

這翠钿加上小峨眉也算得上精致的美人兒,只是這一身鵝黃小衫,翠長裙倒看上去還像個孩子般。

蓉阿姊今日倒是與昨日完全不一般,立了高髻,簪花一朵,那身姿本就不一般,眼下這襦裙更稱,同嬌豔剛出水的芙蓉。

“小璟,阿娘給你帶了你愛吃的。”寧親公主牽過她的手。

她下意識抽出手。

小桃小聲道:“娘子,這可是公主昨夜親手做的。”

她有些別扭,腦海裏竟是阿耶的那句“我定是選淑兒的”。

但阿娘對她的疼愛,又豈能有假。

“多謝阿娘。”

寧親公主倒有些察覺:“怎得今日變得如此懂事了?”

張垍在一旁道:“定是我們的小璟長大了,入宮後切記不可行事莽撞。”

十四娘沒有擡眸看阿耶,只是點點頭。

她還是如往日開朗笑道:“阿娘莫要想我,我入宮幾日瞧瞧,馬上便回來。阿姊,可要好好照顧阿娘。”

“自然,你不惹事就好。”張淑話雖刺,但眼裏藏不住的不舍。

寧親公主莞爾,伸手替她整理了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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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上馬車,朝着後頭揮手:“阿娘阿耶阿姊!等我歸來!”

張垍一人站在後頭,卻怎麽也不知道她為何不和自己告別。

十四娘離開了她待了十餘載的家,實則只是不遠處的皇城,但卻好似很難很難。

聖人倒是謙和近人,也未讓她們立刻入住東宮,而是在興慶宮設宴相邀。

“興慶宮乃是聖人還在藩王時的宮殿。”李蓉說道,她雖曾是東宮之女,但也未怎麽熟知皇城的事。

“阿姊,聖人是個怎樣的人?”

李蓉溫柔地瞧着她:“雖未見過,但能讓大唐安康盛世的,定是個善人。”

小小生金屋,盈盈在紫微。

山花插寶髻,石竹繡羅衣。

與皇城的其餘宮殿相比,興慶宮的規模并不大,也無威嚴壯麗之說,但卻雅致得好似在這秋日都能将春色私藏其中。

“娘子快瞧,這便是沉香亭。”

在這龍池以東,便有一沉香木制成得亭子,名喚沉香亭。

這便是師父為聖人與貴妃作詩之地。

世人皆知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卻不知: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幹。

此處的宮人笑顏拂面,正如這春風所至。

如瑤臺般的仙境,師父為何終究還是離開了此地?

“阿妹可是想起李太白的詩了?”

小桃笑道:“郡主有所不知,我們娘子與李太白……”

十四娘輕咳一聲道:“是,我自小愛讀李太白的詩句。”

入宮以後,或許很多話便不該多說了。

百花園內許多身影,設宴款待的除了皇室宗親還有親近大臣及女眷,熱鬧極了好似一副秋日賞花圖,只可惜這秋日花色單薄,唯獨各色彩衣相稱。

“聖人,榮義郡主同張縣主來了。”高內侍站在一旁。

那人擡起頭,皇室容顏本是自帶威嚴,令人退而敬之,可他在此處卻好似一尋常人家的夫君陪在夫人身旁,一同賞花品酒。

十四娘瞧見那夫人轉頭一笑,先是一愣,原是這滿園春色都在此人身上挂着。

秋日的一抹春風忽而拂面而來,不猜也知那便是萬千寵愛一身的楊貴妃。

“二位娘子請上前。”

若不是高內侍開口,十四娘還在發愣。

二人上前,行了禮,聖人賜坐席,茶盞小點,膳□□致。

衆人也紛紛入席。

先是一盤鮮魚脍,饔子左右揮雙刀,脍飛金盤白雪高。

而後上來的是今日主菜名為“渾羊殁忽”。

當中央的是一只烤全羊。

如此複雜的菜式百姓人家可做不出來,就連在公主府長大的十四娘也是頭一回見着。

取小仔鵝取出其內髒,放入糯米與肉;再将其放入羊內縫合,上火烤至焦黃出油,剖開羊肉棄之,竟食用的是裏頭那只噴香的小仔鵝。

糯米與鵝肉透着香氣,入口還有羊肉獨特的味道。

一時不知是羊肉鵝肉還是豬肉。

貴妃胃口不佳,聖人便讓宮人取了點荔枝酒來,也分的她們一盞。

這酒清甜,一點也沒有師父的酒烈。

席間歌舞不斷,貴妃眼神落在席間:“陛下你瞧,榮義郡主這眉眼同陛下一模一樣。”

貴妃此話讓聖人不禁想起當年已逝的太子,李鴻與他的眉眼是最為相像的。

當日事已過,更何況幼子無辜。

聖人特意走近,語氣溫和:“蓉兒起來,讓祖父好好瞧瞧。”

李蓉起身,還是自若地擡起頭。

“是個好孩子。”

聖人轉眼一瞧,身旁那十四娘看着面前這碟子渾羊殁忽發呆。

便問:“寧親的女兒,吾倒是未曾仔細瞧過,叫什麽?”

“聖人安康,小女張璟。”十四娘行禮,微微擡頭,方才對上聖人的眼神,又趕緊回避。

“方才你正見渾羊殁忽失神,可是不合口味?”

她連忙搖頭:“只是菜肴制法特殊,小女未曾見過。”

楊國忠也在席中笑道:“縣主可是覺得此道菜過于奢靡?”

楊國忠素來與阿耶不和,這會兒可是刻意挖了坑,等着她跳進去。

自古明君都是提倡從儉,奢靡可不是在說聖人是個昏君不成?

聖人雙眸盯着,那雙眼立刻有了皇家威嚴。

十四娘看着這菜肴,跪地看向楊國忠:“若非聖人,你我怎能吃的上如此佳肴?因有盛世方有此佳肴,因有聖人方才有這盛世。只見百姓說日子苦,沒見嫌日子好的。”

楊國忠一時說不上話。

李俶瞧着李倓小聲說:“我們這十四妹倒是個有趣女娘,往後你定不會無趣。”

李倓喝了一口酒搖頭:“不過一女娘,這長安城要多少有多少。”

聖人倒是笑開顏:“這孩子個性好,太子,定要好好教導。”

“是。”那個一直坐在席間不語看上去憨厚随和的便是東宮。

聖人三子逝,李亨能登上東宮之位本就是意外之喜。

可接連見手足為此喪命,誰人知是喜是憂?

席間,十四娘抽的空閑出去透氣,遇上了幾位正在龍池旁的女眷。

小桃拉住她:“那是廣平王府的王妃崔氏,正在訓斥妾室。娘子還是避開吧!”

“不過王妃,也敢在聖人面前如此?”

小桃說道:“那崔王妃乃是弘農楊氏出身,是貴妃親眷,自幼嚣張跋扈慣了。”

十四娘指了指身旁素衣的女子:“她呢?”

“那沈氏無什麽貴出身,不過仗着廣平王的寵愛,也算是風光。”

她見那沈氏雙頰通紅,也無還手之力,關鍵那沈氏還是個有身子的人,再不阻止怕是要出人命。

“廣平王妃安。”

崔氏那孔雀開屏髻綴着珠翠,雍容華貴之色,那雙眸定在十四娘身上:“你是何人?”

身旁侍女小聲告訴:“是今日寧親公主府的那位縣主。”

她雖是王妃卻也想不敢招惹皇室,平添事端。

“方才席間縣主妙語連珠,不知眼下是否連廣平王府的家事也要管?”

十四娘雙眸單純:“王妃誤會了,只是聖人仁慈,貴妃仁厚,若這興慶宮沾染上血腥,自然會惹得席間聖人與貴妃的不快。”

崔氏瞧了瞧她笑道:“聽殿下提起,你今後要來東宮住,就不怕今日得罪我?”

十四娘行大禮賠罪:“聽聞廣平王妃有着貴妃般的仁厚之心,定能諒解十四娘今日因真心的唐突。”

“因真心的唐突?”崔氏笑道,“要不方才連聖人都誇贊你,這是讓我想生氣都生不起氣來了。”

崔氏離開後,沈氏看向她,先是有些好奇,随後還是立刻行禮。

“你不必多禮。”十四娘瞧着沈氏,那雙眼溫柔得能掐出水來。

李俶急急忙忙跑來,着急拉過沈氏的手。

他擔憂問:“可是那崔氏又來找你麻煩了?”

沈氏搖頭:“勞殿下擔憂,今日要多謝縣主了。”

他轉過腦袋,才注意到身旁的人:“多謝十四妹。”

李俶對那沈氏倒是極其溫柔,雙眸中是騙不了人的喜愛。

“今日早些休息,太醫說了,你有孕在身,不可操勞。”

“知道了,又不是頭胎,瞧殿下着急的樣。”沈氏雙眸也是愛意。

“還有,少去碰針線傷神。”

“知道了。”沈氏笑道,“殿下何時這麽啰嗦了,都不知是孩兒的阿耶還是妾身的阿耶。”

“自然都是。”

十四娘站在身後,眨眼望去,誰人說帝王家無深情,沈氏與李俶、聖人與貴妃,皇宮之中原來也有這一對對的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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