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冥婚

聽聞李靜忠慘死,坊間謠言四起,李俶立刻命人急召張璟入宮。

“你可知,眼下坊間說什麽?”李俶激動說道,“說是倓弟含冤成了厲鬼,要找當初害他的人索命。張皇後和李靜忠都死于非命,這些是你幹的嗎?”

張璟看着他,仿佛有些疑惑:“陛下當初不是答應過我,若我助您登上帝位。那張氏與李靜忠随我處置。”

“可你的手段,也不能如此殘忍呀!”李俶是想不到她一個往日那般陽光的女娘,竟會用如此惡毒的手段殺人。

“如此便是殘忍嗎?”張璟的眼中含着淚,卻是異常堅毅,“火烙之刑,鸩酒以侍,體無完膚,刻臂自證。他便是這般死去的!”

李俶的雙眸震動,洞心駭耳,不過五年的時光,他竟忘了李倓是如何冤死。

“五年了,世人都不在意他的身後名,唯獨我不服!”張璟落淚,嘴角卻是冷笑,“為大唐出生入死,為世人懲惡揚善的少年郎,不該是如此結局……”

李俶一下腿軟坐下身,久之才說道:“倓弟與我是手足之情,吾卻忘了他的冤屈。來人,拟敕旨,遷建寧王墓入順陵,追谥承天皇帝。”

“多謝陛下。”張璟跪謝道,“陛下可記得第二個條件,眼下到了時機。”

“你說。”

“我想請陛下賜婚,讓我與建寧王完婚。”

李俶詫異問道:“倓弟死了五年,你瘋了三年,又籌謀兩年為給他複仇,眼下大仇得報,你竟要嫁給一個死人?”

張璟叩首語氣中似是終于松了口氣:“我想以寧親公主十四女的身份嫁于殿下。”

“你是想與他冥婚?”李俶一下明白了。

寧親公主十四女早在祖籍之中寫了早逝,如此,那便可與建寧王冥婚。

張璟叩首道:“請陛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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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張璟态度堅決,李俶并未拒絕,前往鹹陽送親的車馬大概五六十人。張璟身份特殊不便暴露,所以不是大張旗鼓,派了李長源送親。

恰逢又一年秋,風吹起來幹澀。

“師妹,此行路過沙洲,你可要去瞧瞧?”

沙洲?她望着那個山頭上的少年牽着紅衣姑娘,昨日重現。

她踏上了鳴沙山,只是腿腳不便,不再如往日那般利索,需要旁人等着。

繡娘在一旁扶着:“娘子可是來過這兒?”

她看向那個與她當初年紀相仿的姑娘:“前面有座千佛寺,可靈驗了,可要去看看?”

繡娘猛然點頭,只是當初的那個廟祝不在了。

李長源看着四周:“昔日的佛教聖地眼下卻人煙稀少。”

“師兄,你精通易數,可相信命理?”

李長源見她如此問:“自然相信,但人定勝天。”

張璟看着那空了的桌臺說道:“我曾在此處求得一簽,廟祝說,我所求并非良配,若要強求,二者必有一傷,若孽緣結下,便是生生世世愛而不得,難逃輪回。”

繡娘蹙眉:“那這廟祝說得準嗎?”

李長源看着她的神色忙說道:“這世間哪有那麽多天命輪回,這千佛寺還有個傳說,說是能将自己與愛人的畫像畫在石壁之上,便可以擁有轉世續緣。”

廟裏的小和尚似乎聽到了他們的談話,走了過來。

小和尚說道:“那可不是傳說,是真的,我師父已經輪回去了。”

“你師父?是這裏的廟祝?”

原來,這裏的廟祝已經歸天。

“是,你是……”小和尚看着女子的模樣,似乎很眼熟,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李長源拉着她小聲道:“陛下說了,此行不可張揚暴露身份。”

可誰知那小和尚卻大喊道:“你是建寧王妃!”

張璟愕然看着他,蹲下身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難不成是上回在沙洲?可他應該沒有見過她的真容。

小和尚指了指那處的石洞:“那裏有你的畫像。”

衆人來到那個石洞,張璟忽然記起這個位置,那個時候,沙洲百姓為了感謝建寧王,特意鑿庫畫像,他們臨走時還未完成。

直到張璟再度看見那個畫像時,她的眼框一下紅了,淚如雨下。

小和尚說道:“師父說畫那幅畫時,建寧王殿下問他,可否在他的身邊再畫一個女子。”

繡娘看着那畫像,雖然穿著是沙洲女子的服飾,但眉眼與張璟一模一樣。

她開始有了懷疑:“娘子是這畫中人嗎?”

張璟強忍住淚水,身體卻在不斷發抖:“我與建寧王妃,是有些相像。”

小和尚還說:“這是方才施主們所說的,沙洲有個傳說,說是在鳴沙山後的千佛洞內若是畫上自己與愛人的畫像,虔誠祈禱後,能夠有轉世的續緣。建寧王殿下定是十分愛這位王妃的……”

李長源擋在她的面前,扶着她:“好了,這傳說便是傳說,繡娘,快扶娘子回去。”

鹹陽的夜,一輪明月有些殘缺。

車馬就近停了下來,大家夥原地歇息。

幾個宮人将那位貴主扶下,那小娘子遣了衆人,獨自一人坐在火堆前。

月下起風,秋意微涼。

“娘子可別着了風寒。”繡娘跟在她身後遞過一件披風。

她這才瞧見那娘子的面容,紅妝下的眼眸如同冷月沒有些許暖意,雖算不上嬌豔可人,但也是一副清冷美人的模樣。

這樣的人定是嫁給鹹陽的郡王的。

“婢子,婢子只是怕您着涼。”

“你也坐過來吧。”美人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繡娘疑惑,火堆邊确實暖和不少。

見她仍舊看着月,便問:“娘子可是在思念長安親友?”

張璟眼神落下,雖是冷淡卻也沒有敵意。

“婢子,婢子只是想到了太白詩有言: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張璟忽然笑了:“你喜歡白詩?”

繡娘雙眸一亮:“阿娘教過幾句,婢子雖不通其意,讀之卻心潮澎拜的。”

“如此倒是有緣。”她從懷中掏出一小冊遞過,“這詩集贈與你。”

繡娘仔細一瞧,正是李太白的詩,竟是親手抄錄版。

她連忙跪地謝道:“娘子厚禮,婢子不敢收。”

“太白詩豪情俠義,望你也能自在無所拘束。”

娘子起身,卻似乎将那東西遺落了。

繡娘在後頭點燈,本以為是什麽貴重東西,卻發現只是一個用久了的竹筒。

第二日,送親的車馬明顯加快了,可去往的卻不是鹹陽最繁華之地。

而是,坐落在鹹陽的——順陵。

難怪此行送親沒有半點喜慶,她嫁的并非是郡王世家,而是一個已死之人。

“這不是建寧王的墓?”

建寧王李倓,正是昔日因危害長兄而被先帝賜死的少年,年僅二十七。

長兄即位後,追谥他為承天皇帝。

宮人們慌亂碎語,順陵守靈的宮人已聞訊前來迎接。

李長源手有敕旨宣:“……令寧親公主十四女張氏為恭順皇後,賜旨與承天皇帝冥婚。”

冥婚?衆人皆看向馬車上的娘子,活生生的人,如何進行冥婚?

“你可想清楚了?”李長源看着她,“他定是不願你這樣的。”

張璟微微點頭,卻笑意輕松:“師兄可否再為我奏一曲踐行?”

她走過,将懷中的東西交予李長源。

“師父所言或許是真,今生多謝師兄相護。”

李長源明知這是最後一面卻淚而不語,只是席地而坐,撫琴聲悲而不怨。

詞曰: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

走入冰冷的墓室,自得知他死訊起,心如這冰冷已有數月。

好在,這次終于輪到他等待了。

美人推開了墓室的門,棺椁上系着紅綢,臺前放着兩杯合歡酒。

她席地而坐:“與你大婚那日一樣,只是,又不一樣。”

裏頭的少年紅布蓋着,他們說慘死的人死狀難看,怨氣橫生,死後五年更是氣味難聞。

可倘若此處只有他的靈魂,那又何必懼怕呢?

“你說此生只為大唐而活,戎馬一生,來世可否也能為我活一回?”她苦笑喝下了酒,戴上了那一支格桑玉簪。

酒毒穿腸過,這是李長源能找到最快的毒藥。

“你不說,我便當你答應了。”

張璟扶着棺壁站起身子,嘴角卻湧出鮮血來。

“可否,可否聽你喚一聲……”

琴聲落下最後一音,李長源起身,此處山河無恙,卻仍聞悲涼之意。

他聲音微抖,低語只有自己聽。

“十四娘,你是他永遠的妻了。”

[第一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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