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奇怪
趙臻五歲登基,雖然十年沒有親政,但畢竟是至高無上的皇帝,敢叫他名字的還真不多。除了他的父母尊長,直呼他的名諱屬于大不敬。
然而看到她用箭射出了他的名字,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憤怒,而是在無奈之餘,又有些動容。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還能用箭射出一個人的名字。
“啊?不能嗎?”姜漱玉有些懊惱,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狗皇帝是天子,要避諱的。
其實她本來是要寫自己名字的,但是射出五箭後,忽然意識到不對。她現在是皇帝,不是鄭握瑜,更不是姜漱玉,所以她射出的五箭都能組成一道完整的橫線了,又臨時改成了筆畫很多的“臻”字。也難為他認得出來。
聽她語氣中大有失落懊惱之意,趙臻居然有點憐惜:“你忘了麽?朕是天子,朕的名字需要避諱。”
她是鄭太傅之女,這等常識肯定不會不知道,多半是心中歡喜,一時忘情。
他知道她對他的感情,但現在他并不能給她回應。對他而言,感情是件很麻煩的事情。
這些天她再沒說過那等直白熱烈的話,原來不是收起了心思,而是深埋在了心底。
姜漱玉将已抽出的羽箭重新塞回箭囊:“哦,我知道了。”
對這樣的她,趙臻到底還是不忍心苛責,猶豫了一瞬,才很大方地補充了一句:“不過朕可以允你私底下叫朕的名字。但是必須是在只有咱們兩個人的時候。”
姜漱玉胡亂應了一聲,有些興致缺缺:“你還要打獵麽?”
不等小皇帝回答,她就讓出了身體。
趙臻對她這不等同意就更換身體使用權的行為已經習慣了。他單手勒着缰繩,另一只手舉着馬鞭,遙遙指了指羽箭拼成的“臻”字,做了一個拔.出來的手勢。
侍衛會意,立刻驅馬上前。
皇帝射箭後又讓拔.出來這一舉動令人摸不着頭腦,但數十支羽箭密密麻麻,整整齊齊,俱是沒入地面數寸,就跟事前量過一般,不得不讓人佩服皇帝臂力驚人箭術超群了。
之後趙臻不再開口,他射殺獵物,收獲頗豐,然而姜漱玉只是禮貌式誇贊一下,再不是先前那般發自肺腑的為他高興。
後面獵到的獵物越來越多,趙臻的心卻漸漸沉了下去。他雙眉緊鎖,暗自猜想阿玉是在跟他鬧脾氣。
他并不認為自己提醒她有錯,當然從感情上講,她也沒有不對的地方。但他略一沉吟,到底還是沒有放下.身段去哄她。
他心想,就讓她一個人冷靜一會兒吧。
姜漱玉并不知道小皇帝的這些奇怪心思,她正在默默地自我反思。她這輩子自小習武,下山後也曾多次管不平事,不過從未傷及人命。她平時也吃葷腥,但面對動物,她确實下不了手。
原來她比自己想象中更膽小,更敬畏生命。
她頗有些惆悵,怎麽吃肉的時候,就不說自己不舍得了呢?
這惆悵一直持續了快半個小時,她才緩過勁兒來,試探着問皇帝:“你餓不餓?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趙臻正彎弓射箭瞄準一只奔走的狐貍,忽聽腦海裏一聲響,竟是她溫聲細語問自己是否饑餓。她沒再提方才的話題,而是說了不相幹的事情,看來是默默讓方才的事情翻篇了。
他心情輕快了幾分,也樂得順勢而下:“也好。”
于是他收起了弓箭,任由那只狐貍隐匿到叢林深處。
随行的侍衛均自詫異,趙臻本欲開口,忽的意識到聲音不對,只得呼喚:“阿玉!”
“來啦!”姜漱玉精神抖擻,占了身體。她睥睨四方,學着小皇帝的聲音:“時候不早了,咱們先回營寨。”
“是。”
姜漱玉丢掉亂七八糟的想法,重新振奮起來,她一面策馬揚鞭,一面在心裏與小皇帝搭話:“你想學人說話嗎?”
趙臻不答反問:“你想教朕?”
“嗯……”姜漱玉猶豫了一下,“不太好學,這個不只需要後天的努力,還得有天賦。最開始學的時候,最好還要摸着聲帶感受一下怎麽發音,不過熟了就不用了。”
“摸着?”趙臻微訝,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她玉手纖纖,輕撫他的脖頸。
他心頭不可抑制地湧上一些別樣情緒,他正要緩緩回答一句“也好”,卻聽阿玉搶道:“算了,也挺麻煩的,別學了。”
趙臻:“……”
姜漱玉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了。好好的提這遭幹什麽?難道還真等身體恢複正常了,再留下來教他易容術?
算了吧,算了吧,她還急着回彤雲山呢。
話題是她挑起來的,她也得負責結束。于是她有點誇張地換了話題:“啊,今天天氣不錯,适合放聲高歌。當然了,你放心,我只在心裏默默地唱,絕不出聲……”
趙臻心中莫名憋悶,一時也搞不懂她究竟是想給他唱歌,還是單純想轉移話題。
不過,她唱的還真的挺好聽的。
—— ——
秋獵期間,晚上也很熱鬧。
主賬中,衆人有序坐了,一起統計獵物。
年輕的皇帝高居上座,神情嚴肅,偶爾點頭表示贊許。
盡管親眼看到了皇帝打獵的過程,但是當确定他獲得的獵物數量領先于旁人時,姜漱玉仍是由衷誇贊:“你很厲害啊,獵到的獵物很多。”
趙臻心情頗好,語氣卻淡淡的:“你看上哪塊皮毛料子,直接拿去做衣裳做毯子都行。”
“我才不要。”姜漱玉脫口而出,又覺得不太好,幹脆補充道,“你辛苦得來的,給我做什麽?你留着做紀念,或者拿去孝敬太後也很好啊。”
老實說,她對皮草沒有什麽興趣。
“真不要?”
“真不要。”
趙臻心裏湧上絲絲遺憾,畢竟這是他們第一次合力打獵。雖然使力的是他,可一直用的是她的身體。既然她不要,那就算了。
信王趙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身後站立的是他女扮男裝的妹妹趙元霜。
他一時看看皇帝,一時又回頭看妹妹,用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你要是累了,就先回我賬裏歇着。”
趙元霜正凝視着上方的皇帝,聞言微怔:“啊?沒有,我等會兒再回去,我不累。”
皇帝帶士兵與宗室子弟到獵場行獵,因為她是隐藏了身份來的,所以并沒有給她準備單獨的營帳。信王放心不下她,就讓人在自己帳子裏搭了一頂小帳,供她晚間休息。
信王趙钰回頭,見妹妹正盯着皇帝,他有點奇怪:“怎麽了?”
直視天顏是為不敬。
“沒什麽。”趙元霜搖了搖頭,聲音極輕,“就是覺得他還挺厲害的。”
她小時候,皇帝在她眼中是無權無勢的傀儡。去年他對付攝政王,出手之快、手段之狠,令她心驚。但前不久他在太液池救了她,卻讓她認識了一個不一樣的他。當時冰冷的水淹沒了她全身,跟随者她的丫鬟和宮女都束手無策。她慌亂而害怕,以為她要葬身水中了,卻沒想到被他給救了出來。
“嗯?”信王看了一眼皇帝。暖紅色的宮燈下,年輕的皇帝面無表情,只眼中隐含笑意,眸光潋滟,俊美懾人。
他忽的想起那個荒誕的夢來,但很快他又搖了搖頭,覺得是自己魔怔了。皇帝箭術超群,怎麽可能是女扮男裝的?
“哥,等會兒人散了,我就去向皇上謝恩。”
“啊?”信王整恍惚,也沒留意妹妹說什麽,直接點了頭,“哦,好。”
與此同時,端坐在上方的皇帝卻神情倏地一變。
這會兒不用說話,所以用着身體的是趙臻,他分明感覺到腰酸,且小腹一抽一抽的,似乎有熱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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