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趙澤寧卻喝口茶,低頭沉思,不知在想什麽。
“八殿下?”卓恺也很着急,因為郭達下的命令是“看好涉事相關村民”,那方小珍肯定算一個,他可不想剛來北營辦差就辜負頂頭上峰的信任。
一屋子人都眼巴巴看趙澤寧——尊卑地位有別,不敬八皇子、就是不敬慶王殿下、就是不敬皇室。誰敢挑戰天家威嚴?
就在容佑棠準備豁出去、想直接沖出去搜尋、大不了事後再負荊請罪時,趙澤寧終于開口,他問方同:“她家裏裏外外可确認找清楚了?”
“哎!”方同鄭重點頭:“八殿下,我們兩口子和小珍娘、小珍爺奶、幾個軍爺,一起找半天,從前院翻到後院豬圈,沒找着啊!人是方娥娘打的耳光,當時就哭着要跑,才被她爹關進柴房,後來多半趁着亂糟糟時偷跑了!”
趙澤寧滿意看着衆人焦急卻又不敢忤逆自己的模樣,總算大發慈悲般下令:“方彥尚且生死未蔔,他家大姑娘可不能出事。但本殿下趕着帶目擊人證回營帳交差,容哥兒,還不趕緊帶人去找?找不到唯你是問!”
“是!”容佑棠顧不得許多,轉身和衛傑幾個、以及方同夫婦往外沖。
卓恺自然而然地想跟去,可八皇子卻悠悠道:“小卓大人,三哥正在大營調查此事,這會子應該帶這些村民回去了,你看呢?”
我、我看什麽啊?
“謹遵殿下吩咐。”卓恺只得留下。他四下裏環顧,請示道:“這就回去?那您請。“說着躬身伸手一引,并催促村民道:“走,去營帳,慶王殿下要問話。放心,就像剛才那樣實話實說即可,只要沒參與鬥毆,就不會為難你們。”
衆目擊村民只好跟随,個個苦着臉,困倦疲累,深深懊悔不應該放着好好的覺不睡、跑出去看熱鬧。
趙澤寧撣撣袍擺,施施然起身,卓恺舉着火把,細心認真,侍立其側、為其照明,提醒道:“天黑路不好走,您小心。”
“嗯。”趙澤寧贊賞于卓恺的态度,詢問道:“聽說你從前任內廷禁衛的?本殿下怎未曾見過?”
卓恺頓時窘迫至極,臉紅耳赤,吭吭哧哧半天,才慚愧道:“本來是,但卑職當差有閃失,被罰退了回家,只進宮幾個月而已。”
——當初祈元殿走水一案中,七皇子趙澤武擅離職守半夜私會的對象正是卓恺!多方勢力暗中博弈下,卓恺雖免除大罪,但懲戒難逃:他被杖責三十,革職、永不錄用為禁衛。
卓家也許是走黴運。小兒子剛出事不久,長子又因言語調戲長公主而獲罪,也被杖責、并灰溜溜遣返原籍,永世不得回京、不得為官——所以,卓志陽才涕淚交加哀求承天帝,費大力氣把小兒子卓恺塞進北營。
趙澤寧聽罷,長長地“哦~”了一聲,眼睛壓得低低的,笑着勉勵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一看你就是個忠心的,只要在北營好好幹,三哥賞罰分明,定會看到你的努力。”
卓恺感動又感激,期冀道:“多謝八殿下。卑職生性愚鈍,只能當個莽漢武夫,如今只盼望能為北營做些事、當差別再出岔子,卑職就心滿意足了。”
他們走出裏正家的院門,營帳在東面曠野麥田中,可趙澤寧卻擡腳往西走。
“八殿下,是這邊!”卓恺趕忙提醒。
毫無征兆的——
最前面的趙澤寧詭異一笑,突然加快腳步飛奔往前:“那邊好像有個人影閃過去了?是不是方小珍?容佑棠他們怎麽搞的,還沒有找到人!走,救人要緊,随本殿下去幫忙!”
啊?對,救人要緊!
卓恺本就反應遲緩,如今更是像沼澤一般、慢吞吞“咕嘟~咕嘟~”冒泡,慌忙舉着火把追上去:“八殿下!等等,您小心!”他邊跑邊下意識回頭招呼:“這是你們村,你們最熟,快幫忙一起找人啊!”
“哦,哦!”
“好嘞!”
“路是熟,但珍丫頭在哪兒?”
七八個村民面對尊貴皇子,更是稀裏糊塗、停止思考,無頭蒼蠅般跟着跑,一路大呼小叫。
趙澤寧一頭撞入漆黑村落中,寒風在耳邊呼嘯,冰冷雪花撲面。宮規森嚴,皇家最重體統,他在宮裏從沒有這樣放肆奔跑過,心情暢快之餘,又陡然生發一股無法自控的瘋狂沖動!
趙澤寧根本沒仔細看路,只憑身後的微弱火光,跑過一座又一座黑黢黢的農家房舍,那些影子扭曲變形、張牙舞爪掠過,像極記憶中輕蔑、鄙視、憐憫、嫌惡的宮女內侍的臉,滲人得慌。嗚呼狂風也逐漸變調,變成從小到大明面背面聽到嘲笑議論與譏諷:“啧,爬床丫頭生的皇子!”
“王翠枝生下一子一女,不也才封了個昭儀?”
“唉,種是龍種,可惜沒投對胎,從奴婢肚子裏爬出來。”
……
“都四歲了?還沒取名、沒上冊?”
“嗳,王翠枝是韓貴妃的陪嫁丫環,卻臭不要臉爬龍床,還大了肚子,韓貴妃氣得病倒,若不是皇後娘娘護着,早被一碗藥落了,還妄想母憑子貴呢,呸!”
……
“哎,聽說王翠枝生的取名了,陛下賜了一個‘寧’字!”
“什麽?什麽寧?”
“息事寧人的寧!”
“哈哈哈,可不是息事寧人嘛,王昭儀天天抱着八皇子求爹爹告奶奶的,娘娘們都厭煩她,連陛下都忍無可忍了,否則怎麽賜名‘寧’?也就三皇子時常帶他玩,昨天還申斥老太監欺淩幼主呢,三皇子越來越唬弄不得了。”
……
趙澤寧渾身一個激靈,猛然用力搖頭,慌不擇路,不顧一切拼命跑,逃離眼前無數扭曲怪影和耳邊尖利譏笑聲。心跳劇烈,喉頭腥甜,軀體難受,但靈魂輕飄飄,似乎能脫殼。
“八殿下!八殿下!”卓恺飛快追上,心驚膽戰,想拽停又不敢拽,只得緊随其後,身後還跟着一串不明就裏的村民,紛紛想當然地吆喝:“小珍?你快出來啊!”
“珍丫頭,別做傻事。”
“趕緊回家吧,你爹娘急死了都!”
趙澤寧根本沒看見什麽“人影閃過”,只是另有計劃而已。他跑了一段路之後,突然一腳踩空,身體歪倒,重重摔進青石板路邊的幹涸排水溝!大聲痛叫:“啊——”
“八殿下!”卓恺大叫,抓住趙澤寧袖子,可惜打滑了,沒拽住人,吓得魂飛魄散,急忙跳進溝渠救人,和村民們一道,把頭破血流昏迷的八皇子擡回營帳救治。
與此同時
容佑棠和衛傑方同等人正快速奔往方家河!
“不可能走太遠,小姑娘膽子小,黑燈瞎火的,她肯定還在附近!”容佑棠指出,這種時候總要有人決策。
“怎見得不是、不是吊啊、藥啊什麽的?”方同隐晦壓低聲音。
容佑棠耿直道:“全村都搬得差不多了,而且只是到西郊而已。鄉親們趕着牛車騾車,一天往返十趟八趟,連石頭食槽、石墩木墩都沒落下,房梁磚塊拆了也還是他們的,同樣要搬走——小姑娘氣怒離家出走,哪有布條上吊?哪有藥吃?水井又最早開始填封,剩下幾個是夥房的,晚上鎖了。”
衛傑更加耿直:“所以她只能投河了。十四五歲的小丫頭,應當不敢割腕撞牆,那又疼又血腥。”
“快!”容佑棠全力奔跑,一口氣跑出村落、跑進麥地,跟着方同一家抄小路朝河流跑!
他們在方小珍家仔細翻找無果,又在附近找了一遍,然後才擴大搜尋範圍,個個累得喘籲籲,但人命關天,誰也不敢停下來歇息。
半刻鐘後,他們跑到河邊,四下裏看看,漆黑無人,失蹤一個多時辰了,大雪撲簌簌落下,足以掩蓋瘦小女孩的足跡。
衛傑是西北前鋒營騎兵出身,實戰偵查經驗豐富,他拿火把略搜尋片刻,就揮手道:“随我來!”
衆人忙跟上。
他們邊走邊尋找,幸虧天還冷,河面厚實冰層尚未消融,有沒有人投河落水一看便知。
不多時,走到個有樹叢的避風河灣,衛傑猛然停下,剛要擡手叫大家安靜,容佑棠屏息凝神靠近,可方同媳婦卻激動大喊:“珍丫頭?是你嗎?大娘找你半天了都——啊!哎呀!你別跳,別跳!啊!她跳河了!快救人吶!我的天爺喲!”
衛傑等親衛顧不得許多,把火把朝容佑棠手裏一塞,邊跑邊脫外袍靴子,二話不說便下去救人。
“唉,你別喊啦!”方同氣急阻止,可他知道媳婦剛才是驚喜交加才喊的,沒法責怪,只能把人攔住。
“衛大哥小心!”容佑棠跑得急,幾乎跌坐着滑下河岸陡坡,在河邊俯身趴着,高舉兩個火把,為水裏照明,擔憂大喊:“小心,如果水太深太急就先上來想辦法!”
——若被冰下急流沖走,豈不九死一生?
容佑棠不會水、而且溺水後極度怕水,煎熬焦急,探頭往下看,河邊冰面滑,他險些掉進去,慌忙牢牢撐住手肘。
“放心,這是河灣,水不急,頂多一人深!”方同緊随其後告知,緊張道:“那兩位好漢高大威猛,站起來絕對能露頭呼吸!”
容佑棠稍稍放心,火把交給方同媳婦:“嫂子,您給舉着照亮。”然後他也學着其餘兩個親衛的做法,拿石頭清理河面冰塊,方便底下人出來,個個弄得濕漉漉一身冰水。
其實救援過程很短,只是水上的人擔憂焦慮、倍覺漫長而已。
沒一會兒
“嘩啦”一聲,衛傑提溜着方小珍的後領子,用力抹臉,同時把溺水者面朝下、肚腹貼放在同伴肩膀上,催促道:“趕緊颠颠,嗆水了!”另一名親衛熟練壓住方小珍後腰,往岸上走的同時,肩膀和手掌同時用力,控出方小珍腹內大量冰水。
“哇”地幾聲,方小珍被扛着,頭朝下,大口大口嘔吐,劇烈嗆咳,七竅流水,清醒後就開始哭——今夜無比黑暗陰冷,将情窦初開的一顆少女心凍裂得稀碎:那位韓大人總給糕點吃,還笑着誇“辮子你自己紮的?好巧手的姑娘”。
姑娘!他誇我是勤快又巧手的姑娘。
當爹娘莫名問起羞死人的那事時,方小珍臉紅得不敢擡頭,嬌怯怯羞澀,否認聲小得縮在喉嚨口,聽什麽話都像隔着厚重的紗,只聽得一句“既然生米煮成熟飯,那韓大人必須收下大妮!”。
接下來一切全然超出想象!她被爹娘硬推到韓大人跟前、甚至懷裏,韓大人錯愕驚詫、不敢置信,繼而匪夷所思、鄙視輕笑,乃至勃然大怒,用力将她揮開,和她爹娘争論,最後動手打起來。
不知為何,爹娘唾罵她“不要臉、勾搭男人、打死算了”,她挨了好幾個耳光、無數譴責白眼,屈辱至極。
死了算了!
于是她逃離柴房、跑到河灣,拿石頭用力鑿冰面、鑿出好大洞口,本猶豫着不敢死的,可方同媳婦一勸,她卻瞬間生發巨大勇氣,閉眼縱身一躍!
三人上岸,容佑棠忙接應,把清醒的方小珍平放在地上,有人脫了半幹外袍遞給她。
“小姑娘,活着才最重要。”容佑棠半身濕透,凍得哆嗦,和顏悅色哄勸道:“跳河不冷嗎?嗆水不難受嗎?趕緊回去煮幾頓濃濃的姜湯喝,免得寒氣入骨。”
方小珍默默流淚,溺水時她極度恐懼,一心盼望有人相救,可上岸後卻根本不想回家。
“珍丫頭哎,怎麽這麽傻呢?要是我們沒來救,你可就真死了!”在場只有一個婦人,方同媳婦絮絮叨叨,扶着瘦小單薄的姑娘,痛心道:“你爹娘糊塗,我當時就勸他們別那樣。唉,韓大人什麽身份?咱們什麽身份?最後弄得撕破臉皮打起來,你爹傷得那樣重,險些喪命——”
“什、什麽?”方小珍雖然痛恨,但從未想父親死,她急忙擡頭:“大娘,我爹怎麽了?韓大人後來不是回城了嗎?”
容佑棠朝方同使個眼神,後者及時截住媳婦話頭,搶着說:“哎,吵架動手了嘛,難免磕磕碰碰。放心吧珍丫頭,再沒有人敢打你的,慶王殿下把你娘叫去問話了。”
“先回去再說。”容佑棠耐心道:“小珍,你奶奶和弟弟妹妹急得都哭了,死不算勇敢,活着才了不起。你又沒犯法,堂堂正正的,怕什麽?”
“就是哩!你爹娘糊塗,我們心裏都明白的,你是個好孩子。”方同媳婦嘆氣道,其他人紛紛好言相勸。
方小珍心裏好受許多,凍得牙齒打顫,不停抽泣,從委屈氣頭上下來後,她四下望望:哎呀,黑漆漆的,好吓人!我怎麽跑出來的?
“走,我們送你回去。你奶奶今年有七十歲了吧?”容佑棠岔開對方注意力。
“七十八。”方小珍聲如蚊吶。
“看不出來啊!前天經過你家時,我還見她繡被罩呢,耳聰目明,動作快得很。”容佑棠贊道。
“不是繡,是補。”方小珍羞澀解釋。村裏大半姑娘都對容佑棠有好感:生得俊俏、說話帶笑、友善和氣——可惜是城裏人,還在大書院讀書,是戲文上只配才女的公子。
順利救人,打道回府。
雖然又冷又累,但是值得。
然而等容佑棠等人把方小珍暫托裏正家照看、準備返回營帳時,半路卻撞上郭達幾人:“方小珍呢?”郭達劈頭問。
“在裏正家。”容佑棠答。
“她沒事吧?”
“投河了。但被衛大哥陳大哥他們及時救上岸,沒什麽大礙。”
郭達猛拍額頭:“這就好!走走走,回去報信!”說着扯上容佑棠就轉身,問:“你也下水救人了?衣服濕答答的。”
“我不會水,只在岸邊接應。“容佑棠答,再度奔跑,冷風一吹,當真侵肌裂骨。
郭達告知:“韓太傅來了,方娥娘要求韓家賠她女兒命、賠她丈夫命——”
“方彥死了?!”容佑棠大吃一驚。
郭達苦笑:“沒死。可她說傷成那樣肯定治不好了,跟死沒兩樣。”
容佑棠無言以對。
“嗳?你們怎麽和八殿下分開了?他摔得左臂骨折,要養上幾個月。”
容佑棠跑得兩眼冒金星,以為自己耳朵出毛病,斷斷續續問:“骨、骨折?八殿下叫我們去找方小珍,他帶目擊人證回、回營帳了啊。”
郭達納悶道:“那樣嗎?此事押後!得先回去解決方娥娘。”
容佑棠心猛地一沉:此事押後。看來必須解釋清楚,畢竟是皇子摔傷,而且是骨折,算重傷了。
當他們回到營帳時,剛到帳門便聽見:
“簡直荒謬!石料倉庫日夜有衛兵輪流值守,人來人往,我出于好心才拿糕點哄孩子,若碰了你女兒一指頭,天誅地滅!”韓如昆氣得七竅生煙,臉色鐵青。
方娥娘立即揪住字眼:“你自己也說‘哄’孩子了!你可不是哄了我閨女?否則她為什麽天天花大功夫梳頭發去找你?現在還羞得離家出走,也不知是死是活,多半尋死了。唉喲我的大妮哎,你怎麽那麽傻啊,被欺負了就知道死——”
“小珍沒死!”容佑棠聽不下去了,皺眉進去,朗聲打斷:“嬸子,你怎麽紅口白牙就咒自己女兒死呢?她好好的,在裏正家。”
容佑棠快速掃視帳內:慶王端坐上首,左側是個面無表情的白眉老者,想必就是韓太傅。右側是頭臉沾血、吊着左臂的八皇子,目擊人證站成一排恭候。方娥娘跪坐,韓如昆怒目而視。
八殿下究竟怎麽回事?天黑路滑不小心摔的?
容佑棠低頭,和衛傑等人一起,正式向趙澤雍複命:
“啓禀殿下:方小珍已順利找回,暫由裏正一家看護。人沒事,她是挨了爹娘打罵,一時想不開才出走的。”
方娥娘驚疑不定,愣住了,她滾得一身泥,整個人灰撲撲。
趙澤雍滿意颔首:“無事就好。”他看着濕漉漉滴水的幾人,打量嘴唇青紫的容佑棠,關切催促:“你們先下去收拾收拾。”
“是。”衛傑等人應承,他們如今在北營當差,就近擠在旁邊待拆空房裏,鋪蓋衣物俱全。容佑棠卻沒有,可他跟大部分親衛關系都熟悉,于是自發跟着走,準備借一套幹衣穿。
趙澤雍皺眉目送,生生忍住想伸出的右手:哪兒去?明明後帳就有衣褲。可惜不合适,知道你肯定會回避。
韓如昆憤怒下跪:“殿下,卑職敢對天發誓,就算告到禦前也絕不改口:我韓如昆沒有欺負方小珍!這刁婦根本不講道理,幸好方小珍沒死,否則我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求殿下傳喚她來,當面對質便知,求您主持公道!”
方娥娘眼睛轉了又轉,下不來臺,只是幹哭幹嚎。
趙澤雍猛一拍桌子,震得茶杯抖三抖,訓斥道:
“方氏!實情究竟如何,待傳喚方小珍一問一驗便知,你口口聲聲指控男方玷污你女兒,究竟有何憑證?石料倉庫是本王布防的,有軍令,外人不得擅入,方小珍怎進得去?”
“這、這……”方娥娘萎頓在地,吱吱唔唔,半晌又嚎哭道:“無風不起浪,真相只有天知道!民婦只知道他仗着有權有勢就打人,幾乎打死我當家的,那麽多人睜眼看着,能冤枉了他?”說着又拍地、又捶胸口。
韓如昆呵斥:“究竟誰先動手?誰攔着路不讓我離開?誰死活逼我把方小珍帶回家?這些也那麽多人睜眼看着,能冤枉了你?!”
方娥娘卻充耳不聞,只是嚎。
趙澤雍威嚴喝令:“安靜!方氏,你真當本王治不了你的罪?”
……
容佑棠換上幹衣,匆匆返回時,卻看見方同夫婦和方小珍出現在營帳!
容佑棠挽起過長的袖子褲腿,納悶走進去。
“你說的可是實話?不得撒謊!”趙澤雍略緩和臉色。
方同媳婦尴尬道:“民婦和婆婆幫小珍換衣裳,特意看了,還是清清白白的黃花閨女!打死不敢亂嚼這個,毀人清白名聲要下地獄的。”
趙澤雍點頭,又問:“方小珍,你怎麽說?”
凡是尋死獲救的人,總能看淡許多事。
隔着氣急敗壞的方娥娘,方小珍沒有紮辮子,頭發簡單束在腦後,半眼沒看左側的韓如昆,小聲但堅定道:“韓大人從沒有欺負過我,是我貪吃,才總帶弟弟去讨糕點,有兩次他遞給弟弟、有一次他叫軍爺遞給我,最後一次……天黑了,他回城,路過我家,把半包桂花糕都給了我。”方小珍眼裏一片空茫死寂,仿佛真忘了每天傍晚在圍牆邊翹首等待的自己,平靜道:“都怪我沒說清楚,家人才誤會了,爹傷得那樣重,求慶王殿下饒了我娘。”方小珍求完慶王後,轉身,低頭膝行,挪到韓如昆面前,咬牙重重磕下去:“求韓大人饒了我娘。”
韓如昆閉目,冷着臉,這輩子不想再看見方彥一家人。
“求慶王殿下開恩!求韓大人開恩!”方小珍不停磕頭,她娘縮在一旁哭,念叨着要韓家賠醫藥錢。
容佑棠屏住呼吸,特別想把小姑娘拉起來、送她回家去。
趙澤雍拍板道:“此事純屬誤會。但方家未查清事實便發難,冤屈他人,算過錯方,負主要責任!”
方娥娘頓時呼天搶地嚎哭起來,拉着女兒就打,被趙澤雍嚴厲喝令綁起來、堵嘴。
天底下為什麽有這樣的母親?容佑棠趕緊把方小珍拉開、擋在身後,十分憤慨,難以理解。
漸漸的,衆人都看韓飛鴻:這位是兩朝元老、權傾朝野的重臣,又是韓如昆的父親、韓家家主。他穿绛紫華服、頭戴雀羽絨帽,兩頰各一道深深法令紋,須發皆白,兩手交握。
由于是在北營地盤,慶王必須管到底。這種事雙方一般會選擇私了。
趙澤雍正色詢問倒黴男方:
“韓如昆,真相現已查明,你準備如何?”
韓如昆剛要說話,卻被一直安靜旁觀的父親擡手阻止,韓太傅長嘆息,起身,欲雙膝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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