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貴妃獻藝

安茹意善琴？

安茹意默了一下，她的房中的确放着一把古琴，而那也宋子安以聽琴名義将她帶走，她也的确沒有拒絕，但這并不代表她就擅琴。

冷玥向安玲珑投來一個目光，安玲珑複才微微垂首，繼續撫筝。

随後冷玥看向安茹意，不露聲色道：“相府嫡長女善琴，臣妾倒是不曾聽聞，既然皇上有意，不如妹妹就為諸位将士表演一曲，如何？”

安茹意臉上帶笑，看起來十分平靜，放在桌下的手指卻掐着宋子安的大腿，狠狠一擰，宋子安眼皮抽了幾下，硬是沒動。

“愛妃……”

安茹意輕笑，“皇上過譽了，茹意并不擅長古琴，今日是為将士接風洗塵，慶功之宴，粗淺琴技，上不得臺面，臣妾就不湊這熱鬧了。”

宋子安按住她的的手，嘴角抽了一下，雖然他的确存了私心想聽安茹意彈琴，但也還沒說讓她此刻就彈，沒有想到安如意的反應這麽大。

“既然愛妃……”

“妹妹，”冷玥直接打岔，“皇上先前不是說過，盡興即可，何必苛責？琴技不計高低，但有心意在耳，足可表其誠心。”

話說至此，底下副将也不由得起哄道：“貴妃娘娘不必擔心，咱們都是粗人，也聽不出好壞了，貴妃娘娘肯為我等撫琴，乃是我等将士之幸！”

冷都趁興道：“貴妃娘娘無須扭捏，将士凱旋，君臣皆誠心而來，何曾在乎技藝高低？”

兩廂助言，若是安茹意再行拒絕，便真的有些令人寒心了。

安茹意瞥了眼宋子安，卻道：“既然如此，茹意雖不是大家，但為了諸位壯士，也該獻上一曲，不過……”

她站起身，粲然一笑，“茹意雖不善琴去，卻善琵琶，不知可否以琵琶獻樂？”

冷玥豈能如她所願？然而待要開口，徐鄭卻突然道：“琵琶好啊！沙場将士，哪個沒聽過冷弦琵琶，倒比那繁複的古筝啊更能入耳，皇上您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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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安自然應聲點頭，“既然如此，來人！取琵琶來！”

安茹意淡淡的看了眼冷玥，随後步步走下臺階，目光不偏不移，越過衆将士，來到舞臺之上。

琵琶樂師恭敬上前，将琵琶獻上，安玲珑雙手未停，筝因更加急促，安茹意卻先對諸位将士點了下頭。

“諸将沙場征戰，為國戍邊，安茹意不曾上過戰場，不知其兇險，但此一曲，獻給諸将所流鮮血，還望不棄。”

衆将略怔，秦恭舒看着安茹意，失神了半晌，未曾想到她竟說出這些話來，正詫異間，一道破空之音突兀響起。

渾如兵戈相撞，快如北漠雷電，驚如銀瓶乍破，動如鐵騎突出！

琵琶帶殺，乃軍中常備，其勢若苦，有懷悲之意！

宋子安動作一頓，安茹意表情竟而漸冷，好似真的遇到了沙場上的敵人，帶了滿滿的殺氣，心底隐藏的銳氣都像是被琵琶聲給帶了出來。

決絕，安茹意竟彈出了決絕，那是宋子安至今還未意識到的東西。

驀然将，他又想起了安茹意之前的三次提醒，心下微微發緊。

衆将目光一凝，安玲珑猝不及防聽聞乍破之音，本就有所混亂的古筝之音頓時又錯了，再要補救，可耳邊的琵琶聲太過靠近，讓她的心根本無法定下了。

一節，又錯，再一節，還錯。

安茹意并未注意到她，一心一意地彈奏琵琶，卻不知想到了什麽事，或是相府多年折磨，或是無聊至極的勾心鬥角，琵琶聲越見急促猛烈，好似狂風暴雨撲面而來！

沙場将士，聽的自然就是沙場之音！

秦恭舒手上的酒杯微微晃動，酒水抖出三兩滴，陡然，琵琶聲一頓，倏忽變緩！

由緩轉急，從急入緩，令緊繃的神經慢慢松弛，好像戰争之後，管它勝敗如何，眼中都是堆積成山的屍體。

古戰場，從來是屍體堆積出來的勝利。

緩慢的琵琶沒有纏綿的綴彈，似乎不過一個眨眼，順着越來越慢的曲調，直接步入了證據。

“铮——”

猝然停止。

一口緊憋的濁氣仿佛也在此刻驀然吐出。

良久，無人吐言。

“……好，”秦放慢慢站了起來，雙手慢慢拍了三下，臉色沉重地看着她，“琵琶如刀槍過耳，還有我沙場将士所流的鮮血緩緩之聲，好！這才是我西晉皇妃該有的氣度！”

衆将目露笑意，瞳孔深處，卻又好似回憶了沙場悲哀，默默拍着手掌。

“貴妃娘娘，此琵琶當為一絕，我等将士心領！”

宋子安此刻方才反應過來，他站起身，直接走下了臺階，不知為何心中有些着急，拉起了安茹意的手。

琵琶是好，可他不喜歡，太過決絕了。

安茹意卻抽出手，将琵琶放下，對着衆将士微微行禮，大方而不累贅，“不過一曲琵琶，比不得兵戈出鞘聲之萬一。”

秦放不由得又對她高看一眼，因為，她說得對。

宋子安笑了一下，目光深沉地又抓住她的手，轉身笑道：“秦放，這場慶功宴，你覺得如何？”

秦放點頭，“當為紀念。”

“那就記住，”宋子安拉住安茹意回向座位，口中邊道，“史官！記，‘西晉太宗三年，放攜秦家軍将凱旋，宴于太和……’”

來到臺前，他頓住腳，忽然回頭，讓安茹意面對衆人，大聲道：“‘貴妃茹意獻藝，琵琶響絕太和’！”

冷玥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徐鄭也忍不住睜大了眼睛，而那舞臺上早就無人注意的安玲珑，渾身一軟，怔愣地看着他們，不知何所言。

後妃入史冊乃是尋常，三宮六院自有典籍流傳于後世，可那只是一般的記錄典籍！

西晉也曾有過前朝大宴将宮妃也算如其中，可指名道姓者有幾人？而宋子安竟然還特特加上“琵琶響絕太和”，這是多大的恩寵。

史書留名啊！而且不是宮妃典籍，而是前朝正典！

翰林院的人怔了良久，才終于反應過來，急匆匆記下一切。

他很震驚，可幾十年後，當他重新回顧今日，卻不由感到好笑，因為今後這樣的日子太多了……

今日，不過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