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貓眼

“雁聲!雁聲!”

傅興齋站在碼頭,對着下人們發脾氣。

“讓你們陪着少爺!不是讓你們打瞌睡挖耳朵,把少爺給看跑了!”他怒氣沖沖的訓斥一個小厮。小厮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說:“老爺,實不相瞞,不是小的把少爺看跑了,是少爺把小的給綁起來,自己跑了!”

“綁起來?他做什麽要把你綁起來?好,就算他把你綁起來了。可現在這船馬上要開了,你讓大家都在這兒空等!”

“少爺說——少爺說他想讓您晚一天開船,可您不同意,他只能這樣了······”小厮吐吐舌頭。“不過他說等他那那只簪子做成了,他親自來給您賠罪!”

傅興齋負氣坐在碼頭旁的客舍裏,回程的日子又叫兒子拖累的晚了一天。他也不知道這小子是着了什麽魔,幹嘛非要在金陵趕着做這個什麽簪子。回青州做不了嗎?非得在金陵浪費時間······

一年前他被馬匪綁架,是這個有勇有謀的兒子帶着官兵前去營救。為了把他平安救出來,兒子又自告奮勇去替他做馬匪的人質。那時候他被馬匪餓的昏過去。若是還醒着,是斷斷不會讓兒子這麽做的。幸好兒子機敏,在賊窩裏呆了幾日倒也毫發無損,直撐到官兵搗毀匪窩,平安得救。

兒子和他得救了,可家財也早被馬匪勒索去不少。這股子馬匪有一部分逃走,帶了從他傅家勒索的錢財去。官兵追不回來,傅興齋這一次把事情鬧大,又幾乎得罪了西北一帶所有的馬匪·········

他是靠販鹽發家,可這販鹽須得鹽商自己運糧到宣大九邊等地去換鹽引方可。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傅氏向來的鹽運生意是做不得了。敢再往西北去拿鹽引,那簡直是自己往刀口上撞,找着被馬匪打劫!傻子才那麽幹!傅興齋無法。只得咬咬牙,他又重走起了年輕時振興家業的老路子——出海貿易。

他尋思着自己運氣還算不賴,雖說西北鹽運的路子斷了,可他還有海貿這條路。而想當初在嘉靖爺的世道,出海貿易可都得偷偷摸摸。如今到了萬歷朝,海禁早已放開,他們總算能去靠着這個營生回血。海上貿易是暴利,足以讓一個一窮二白之人一夜變巨富。傅興齋雖非白身,可咽不下家財被擄這口氣,因而就是拼着一條老命,也要再去闖一次。

兒子是很懂事的兒子。大的小的都是。聽說他要出海,兄弟倆當即打好了商量讓人給書院送信去把學給退了。老大性子沉穩,就留在家裏幫忙家計。傅興齋特意同夫人說了一車的好話求她看在家裏遭難的份兒上不要苛待庶子;老二性子機敏,那就跟着他出海去貿易,正好也長長見識。反正他早晚有一天是要接過傅家這艘大船的舵。

傅興齋沒想到,帶着兒子從登州港出海去倭國貿易,一去就是一年多。

在海上他們先是遇到了風暴,船被耽擱在朝鮮半島歇了許久。後來到了倭國大賺一筆歸來時,登州港又忽然不讓人上岸了。傅興齋提前得到消息,知道這是朝廷為防倭患,政策朝令夕改,元也不是他一個小老百姓能決定的。幹脆讓夥計調轉船頭,改走蘇南登陸。沒想到這麽舍近求遠的一走,又是大幾個月。

傅行簡這次跟着他出洋表現不錯,途徑琉球時也小賺一筆。等到船繞行往蘇南時,路上竟然遇到了天竺人的商隊。天竺人的船上裝滿了各色珠寶。尤其是有位商人手裏有成色極好的貓眼石。傅行簡不知怎的就看上了這貓眼石,非要把剛賺到手的一把銀子全拿去換。傅興齋疼他,也就懶得管。傅行簡把銀子都給了天竺人,把帶回來的貓眼石小心翼翼的藏了起來。

“咳,原來是為了打根簪子,這小子!”傅興齋對着停泊在碼頭的船只嘀咕。

過午兒子總算回來了,手裏拿着個古樸考究的木頭盒子,臉上笑嘻嘻的。傅興齋躲在暗處,待他走近了,忽的跳出來将他一吓,弄得傅行簡大叫一聲,哭笑不得的怒道:“爹爹!你就是看娘不在你作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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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弄你?啊我作弄你?”傅興齋眉毛挑的老高。“咱爺倆兒誰作弄誰啊?小傅公子,容許你老子我提醒你一句。就因為你,船又要延遲開一天,這住店的錢租用碼頭的錢都得你老子我出!你還說我作弄你?”

傅行簡對他淘氣一笑,大個子男孩兒毫不臉紅:“反正你這次賺翻了,也不差這點錢,爹——老子的錢不給兒子敗給誰敗?難不成你在外頭還有別的兒子等着你送錢給他?”

“去去去!胡說八道什麽呢?少跟你老子我沒大沒小的·······這話在這兒說說就罷了,回家裏了可不準胡咧咧啊!”傅興齋有些後怕的一縮脖子,想起家裏那位美麗剽悍又潑辣的夫人,心中有一些甜蜜的苦惱。懷春少女似的抿嘴一笑:“趕緊回去吧!你爹我都想你娘了·······”

“喲喲喲喲——”他兒子斜眼看他,嘴角一扯:“爹您可真膩歪,嘔嘔嘔。”

“嘔什麽嘔?你娘和我,那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哪兒說錯了?”

“沒說錯沒說錯,行行行,您二位恩愛,哎!也不知娘和大哥在家裏,有沒有起口角。”

傅行簡說着,手已經打開了那古樸木盒,盒子裏襯着光潔閃亮的紅綢子布,上面靜靜躺着一根做工精美無匹的簪子。那顆他花重金換來的貓眼石,正嵌在上面熠熠生輝。

“簪子不錯呀——起什麽口角,我走的時候都跟你娘交代過了,秉嚴他娘都走了那麽多年了,讓她別再難為秉嚴。”

“走了是走了,可我娘到底還是忌恨佟姨娘啊,尤其是佟姨娘還趕在她前頭生了我哥·······嘿嘿,這簪子好看吧?我就是為了這簪子,我都要讓你晚一天走。挺值的是吧?”

“值個屁,你娘的好簪子我送了她沒十根也有八根了,你要送你不提前跟我打商量。她那對紅玉镯子碎了,你買個镯子不比這個好?——佟姨娘的事,你孩兒家家的別瞎想。你佟姨娘從小侍候我長大的,我······”

“爹,我可不是孩兒家家了,”傅行簡拿眼睛溜他爹,嘴裏有些語重心長:“佟姨娘這事兒,你就是對不起我娘,所以要罰你一生一世對她好!”

傅興齋本來拿起那簪子在看,聽了這話就不說話了。低下頭去想了想,他對兒子說:“就算沒有佟姨娘,我也要一生一世對你娘好的。你娘是個好女人,娶了她,你爹我才能有今天。”

“你知道就好,”傅行簡幸災樂禍道,語氣仿佛對面不是老子是他哥。“還有這簪子不是送給我娘的,這簪子,我要帶着它去給我求親的。”

傅興齋擡起頭,驚愕的望着兒子:“求親?哪家的姑娘?”

他兒子得意的望着他,附耳過來,像是要同他分享這世上最讓人幸福的秘密。

“樂安段家的小姐,段慕鴻!”

作者有話要說:  學堂線徹底結束啦,下一章就開始宅鬥&經商線了。兩只雁都要出社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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