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遇見
程晝對上夏吾認真的臉,心裏一堵,無數問題要問,再一回想仿佛也無甚可問。
師迩的來龍去脈,師迩相關傳言的真假,
連師迩要找的人都詐出來了,那個叫道衡的大人物說不得還是師迩的親爹。
還問什麽,師迩被哪個卑鄙的魔族下了咒?以後身體還能好嗎?道衡在哪裏?
這些問題又一個個被程晝給否了,第一個關他程小侯爺屁事,真是吃飽撐得管太寬,第二個連山神土地,還有那個大人物親爹都束手無策的問題,他一個小小的凡人能有什麽辦法,第三個明擺着的,山神知道道衡在哪兒,道衡在做什麽也知道,甚至是道衡在做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要不然土地不會匆忙離開,但是山神不會說的,告訴他就相當于告訴師迩,這是山神不願意看到的。
莫名的,程晝想起土地臨走前說的,才三十年。
冥冥中程晝感覺到離開三十年一定是因為道衡遇到了極大的困境,土地山神才離開一直守護的師迩去幫忙的。
山神與土地必然是悄悄守護在側的,所以才能走的無聲無息,令師迩毫無察覺。
道衡所做的事情是危險的,是瞞着師迩的,這些事情不該是小孩子參與的,所以道衡假裝失憶離開,托付了朋友山神土地來暗中照看。
程晝一下子想通了前因後果,師迩說道衡傷到腦袋失憶離開,其實是害怕師迩再受到傷害,要一個人去解決問題。
師迩被魔族焚焱咒燒傷說不定就是導火索,讓道衡意識到面對敵人他無法護持住小師迩的絕對安全,所以不能再帶在身邊,要留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要有人看護。
所以才有了道衡假借失憶離開,重傷的師迩被山神土地暗中照料,三百年才恢複到勉強能走的地步。
而師迩一旦有了好轉,就開始計劃尋找道衡,恰逢山神土地不在,恰逢自己深受重傷求上閻羅殿,一般民衆不出意外一生都不會離開自己出生地方圓百裏,而他卻南征北戰幾乎走遍全國,又位高權重,正好是找人的最佳的合作者,于是坑他坑的順理成章。
到底還是不甘心的,程晝思來想去報複似的問,“您之前說,師迩對我還不夠好嗎,請恕我不識擡舉,除了救我一命——當然我承這個恩——之外,還有什麽值得您感嘆的嗎?”
夏吾淬亮的眼神直接掃了過來,裏面明晃晃的寫滿你就是不識擡舉,刺的程晝渾身難受,屁股底下跟坐着刀尖似的,輸人不能輸陣,在儀态方面,程小侯爺可是經過專門訓練的,甭管過程多血夾淚,造成的結果就是只要他小侯爺樂意,哪怕是臭水溝土堆椅都能端出君臨天下的氣勢。
這種虛假的強大很能唬人,正如對面的夏吾在程晝鎮定的跟他淵渟岳峙的對視五秒後,哪怕是丈母娘看毛腳女婿恨不得生生剁碎了拐跑自家乖寶貝的心酸恨,也忍不住暗贊一聲好氣勢。
“你知道妖能活多久嗎?不被天劫劈死,不被仇人砍殺,幾乎是擁有無限生命的,現在,師迩把這一切共享給了你,你們凡人的致命傷對妖來說不是,所以,你所有能威脅到生命的傷害都會被轉移到師迩身上,直達師迩死去,同時你也将會因為失去庇護生機耗盡而死。”
猝不及防,程晝完全愣住了。
共享?生命?
竊喜嗎?竊喜于一貫的謹慎或者說對一切的不信任導致的沒有将血塗滿薄片,畢竟跟擁有無限的生命相比,被一些小脾氣頤指氣使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感動嗎?他可以叫夏達為了他去死,夏達也一定會去的,他相信他手下不會僅僅有一個夏達,一定會有更多,千千百百萬萬的人可以為了他去出生入死,然而這是不一樣的,他們從他身上看到了什麽,得到了什麽。他們信仰着,追随着,虔誠的相信他可以帶着他們走向他們期待中的未來,苦苦掙紮想要過上的未來,所以哪怕自己死也會換他活,因為他不僅僅是他了,他身上還擔負着信仰,對同一個未來的信仰。
對他毫無所求肯用自己的命來換他的命的,程晝活了二十年僅有一個迎平公主。然而迎平公主死了,又剩了他一個人了。
現在又有了一個。
這個,甚至都沒有讓他知道。
“不對,您剛剛說土地正神會留在我身邊50年,直到我死去。”程晝緊張的手指都開始痙攣,大起大落的事态差一點沖散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冷靜。
這一場博弈,處處是陷阱。
信息的不對等讓他處于絕對的下風,唯一的依仗是師迩對他的在意程度。
程晝不覺得師迩非他不可,以師迩的性格來說,雖然再找一個人代替他會很麻煩,但如果有一個現成的,更方便游走四方,更馴服的人,師迩也不會介意更換一個的。
幸好這些夏吾都不知道。
聽完程晝的質問,
夏吾大笑,嘴角挑起涼薄的弧度,“50年,你以為土地會找不到機會讓你塗?只是不想師迩傷心罷了,土地是個狠人,在你被師迩喜歡的時候,土地會幫忙一直保持你被師迩喜歡的樣子,只要你不會傷害到師迩,土地就是無害甚是在你看來會是有求必應的大好人,而一旦你被師迩厭棄了,他會在第一時間讓你消失的徹徹底底,讓師迩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果然。
程晝的臉就像帶着面具,每一根肌肉都完美的崩出溫和有禮的微笑,“可以理解,玩具嘛,不能解悶還危險,還留着做什麽?師迩小孩子心性,興頭上大人不好搶奪,要麽讓玩具自己識相乖乖滾蛋,要麽就耐心的等待玩具被玩膩的那一天,一眨眼都不耽擱的銷毀了它,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夏吾哈哈大笑,震的周圍的雨水都開始四下飛濺,在逐漸黑沉的天光下,亮成一條條銀線。
“土地會喜歡你的,難得你這麽識趣,”夏吾說着就站了起來,九尺高的魁梧大漢伸了個懶腰,被延展的肌肉拉出平滑的線條,可以輕易的被人看到裏面蘊含的力量,意味深長的沖程晝眨了個眼睛,“我要走了,我想你現在應該不會平白無故就暗地戳師迩一刀了吧?”
“那哪裏能啊,師迩的命就是我的命,這點利害我還是看得清的。”程晝半真半假的拱手施了個禮。
“看得清才能活的久,你們祖宗,改朝換代多少回,坐上龍椅了不還是求長生嗎,你造化,好生珍惜吧。”
程晝看着夏吾又做了個手勢,周圍被搞趴下的大周兵中的精銳漸漸的從小指頭尖還是恢複知覺。
“接着。”夏吾叫了一聲。
是一個明黃色的袋子非絲非娟,到手之後袋子就像雪一樣慢慢透明消散了,露出一顆珠子。
殷紅如血。
程晝擡頭。
“讓師迩貼身帶着。”夏吾的聲音到最後已經很輕微了,整個人也如同來時毫無聲息,無痕無跡。
夏吾遠遁之後,精兵們一個個接連清醒着爬起來,茫然的不知所措,彼此四下查看,用眼神推舉出一個頂缸探路的倒黴蛋。
夏達揉着腦袋蹭到程晝身邊,身背二十幾名戰友的期待重托,眼巴巴的等着程晝給個交代 ,“少爺?”
程晝這才發現手腳僵直,雨冷風大也分不出是不是一身冷汗,示意夏達把他扶起來,緩走了十幾步才覺得好些。
“你少爺我剛剛一句話說錯這以後的日子可就不能預料了。”
“現在也不能預料啊,我就永遠猜不到少爺您下什麽命令。”夏達個二傻困惑的仰着頭看程晝,一拍自己的腦袋想起城門口小哥告訴他任何時候都要拍上司馬屁日子才能過的順溜,自作聰明的又添上一句,“少爺您的命令永遠正确,只要是您的命令,不管是什麽我夏達都絕對會聽。”
這愣頭青。
程晝擡手呼嚕了下夏達的大腦袋,像夏達這麽直腸子一根筋的腦子活着也挺好的,可惜……程晝眼眸一暗,回想起剛剛跟山神夏吾的對話。
不長卻步步陷阱。
還沒從回想裏掙脫出來,一旁的夏達大呼小叫吓了程晝一跳,“少爺,少爺,小主子的馬車來啦!”
程晝順着夏達的目光看過去,山郊的小道上果然來了一輛馬車,看距離,再有一盞茶的功夫就要到了。
夏達很緊張的扯了扯程晝的袖子,“少爺,還埋伏嗎?呃,兄弟們剛剛莫名其妙的暈過去了,沒顧得上照顧裝備,江南霹靂堂的火油被澆濕了一大半,這,這不好燒起來了啊。”
“那還埋伏什麽,把人都叫起來,去廟裏面躲躲,這雨下的真邪乎,這麽大得有十年未見了吧。”程晝一邊說着,一邊帶頭往山頂上唯一一件破廟裏走過去,“那火油,濕了的就算了,幹的搬進來讓人多點幾個火堆,再把那廟裏收拾收拾,幹淨點,別一進去讓我跟個蜘蛛臉對臉。”
不用跟小主子對着幹,夏達開心的點着頭轉身就走,剛走兩步又被逮着衣服拽回來,對上自家少爺一張糾結臉,“一個個挨着過去囑咐囑咐,不該說的一個字都別說。記住,是一個個都給我囑咐過去,漏掉一個我扣你一年工錢。”
最後幾個字都稱得上咬牙切齒了,也弄的夏達咬牙切齒指天畫地的發誓絕對給您辦好咯,您瞧好吧!
遇上這麽一個糟心的少爺能有什麽辦法呢,夏達覺得自己命苦,想起小時候娘長念的幾句佛經,默默的幫程晝念上幾句,希望能減少點少爺的孽果,哎,我可真是個忠心耿耿的好侍衛!這麽一想,夏達又高高興興勤勤懇懇幹活去了。
程晝找了一圈沒找到幹淨衣服,就着雨水抹了一把臉,拖着滿身泥巴的衣服站廟門口,跟周圍忙碌的精兵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沒多久馬車就到了,程晝迎上去,車夫先跳下去給侯爺行了禮,然後才是放腳凳,撐傘請師迩下來,殷勤細心比他周到多了。
程晝突然覺得自己有了古怪,竟然跟一個車夫比服侍周到。
到山頂下了馬車,師迩急切的尋找了一圈,後腰星芒印毫無反應,失望的跪倒在地上。
程晝看過去,大雨淋濕了華貴的衣服,瘦小的身子在雨中不停的顫抖着,精致的臉上水跡蜿蜒而過,不知道有沒有混雜着眼淚,顯的臉色更白,嘴唇更紅潤,這過分的美麗。
程晝看着師迩,看的目不轉睛,直到眼睛微微發澀,才轉過頭來,卻看見一邊的夏達繃着大氣不敢出,憋的臉通紅?
夏達小心翼翼發問,氣都不敢用大了:“少爺,您這是腎虛了?不不不,不要緊,我夏達一定給您找到最厲害的大夫。”
這話聽的程晝想一巴掌上去抽死夏達,這才發現在他看向師迩的時候,也無意識的模仿了師迩的動作,左手捂在後腰上,臉上露出悲傷的神色。
程晝:“……”
程晝狠狠瞪了夏達一眼,又轉過頭來看向師迩,用幾乎耳語的聲量說,“你覺得他來當你少爺的未來夫人怎麽樣?”
夏達嘴角一抽,遲疑了一下才用同樣小聲的音量回答,“如果我沒記錯,您剛剛還想殺了未來夫人?”
程晝伸手抽了夏達一下,“揣摩主子心思這事你還有的學呢。”語畢朝師迩走了過去,溫柔地将師迩從泥濕的地方扶起來。
夏達不知道抱着一種什麽心态看着師迩一站起來就狠狠的程晝的手甩開了,他揣摩自家少爺應該是不高興的,但是他心底有種莫名的幸災樂禍感,可這種事情怎麽能承認呢,“一定是我揣摩錯了,少爺的心思那麽變化莫測豈是我能揣摩的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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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