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血痕(二)

陳吟懶散地坐在內堂中的八仙椅中,把玩着紅光漸漸黯淡的手珠。

既然作祟的是上境中的靈物,那呆子的藥自然是能解的,不出什麽意外的話,劉掌櫃應是藥到病除很快便會好轉,況且按這手珠的表現來看,那藥應是發揮作用了。陳吟想着如此,就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剛想品一口時,就聽見初七在內室大喊着:“白公子你看,掌櫃手背上的血痕消了!”

陳吟起身整了整衣襟向屋內走去,初七看見陳吟以為他還不知道劉掌櫃的情況,就想再跟他說一次。陳吟連忙制止住了要開口的初七,做噤聲狀:“你莫不是跑堂跑多了,嗓音倒是亮得很。”

初七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公子你聽見啦?”

陳吟有些嫌棄道:“想不聽見都難。”

這時,前去查看劉掌櫃身上血痕的夫人開口道:“身上的血痕皆是消了。”

說着便将一直躺在榻上的劉掌櫃扶坐起來,陳吟看着劉掌櫃的氣色,倒是比先時好得多了。

劉掌櫃靠着床榻,啞聲道:“救命之恩,劉某無以為報,若是各位不嫌棄,劉某願将全部家産轉送各位。”

臨淵淺聲開口:“若有所圖,在下便不會出手相救,還望掌櫃仔細養護身體,莫要辜負我等的初衷。”

劉掌櫃有些感慨道:“諸公心懷善念,定得好報,若來日各位有需劉某之處,劉某定當全力以赴。”

臨淵點了點頭,算是允諾。

劉掌櫃似是想起了什麽,指着身邊的女子說:“哦,這位便是家妻馮氏,不知各位公子如何稱呼啊?”

初七有些興奮地主動為劉掌櫃一一介紹着,還不忘将臨淵将陳吟從玄雀洞中救出來的豐功偉績說了一遍,當然,他隐瞞了臨淵化龍的事實。

陳吟看着滔滔不絕的初七,覺得這小孩精力怎的如此充沛,也不嫌累,便及時打斷問那掌櫃:“劉掌櫃是否方便同我等講述一下是究竟如何沾染這血痕的?”

劉掌櫃回憶道:“那日張家老太摔斷了腿,我與那張家兄弟是打小一起長起來的,我便同他一道去西山采藥。我們采完藥往山下走,走到半山腰聽到草叢中有一陣窸窣聲,接着我就覺得腳腕處一陣銳痛,我還當是被蛇咬到,找了一處空曠地停下,才知道我那兄弟也是被咬到了。可是當我們檢查腿腕處時,并未見到傷口,而痛感又似是減輕了些許,我們便未曾當事,只下山回到家中時,才發覺整條腿竟不知何時多處數道勒痕,後來漸漸遍布全身各處,痛脹難忍。這才曉得莊內所說的并非謠言,家妻為我去鎮中抓藥,但飲藥數日未曾見效,沒想到今日被公子的一粒丹藥便給治好。”

臨淵聞言眯了眯眼睛,道:“掌櫃可知那位張家兄弟現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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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掌櫃痛聲道:“他已然去了。”

陳吟待劉掌櫃情緒漸穩後,看了看沉思的臨淵,又開口問道:“我等一路前來,所經前村時也曾見到此病者,就死在我們眼前,不知為何會有如此多的人罹患此病,難道是屬瘟疫?”

劉掌櫃道:“公子不知,這西山陰雨較盛,多産藥材,西山腳下的幾個村子大多是以此為營生,因此有不少人在上山采藥時陸續染上此病。但此病卻不是瘟疫的,得病之人漸多後,人們便不再去西山采藥了,可是這病因人而異,有的人死的快有的人死的慢,所以當初可能最早染上的,近日才死。”

臨淵向劉掌櫃作揖又叮囑了幾句後轉身出了內室,來到劉家庭院內,手中握着藥罐負手而立。

陳吟及青司木華跟着出門,站到臨淵身後。

陳吟望着臨淵的背影,也不說話,只是彈撥着手中的手珠,臨淵站了多久,陳吟就看了多久。待臨淵向門口邁步而去時,陳吟才開口道:“且慢。”

臨淵聞言停步,回首望着陳吟。

陳吟慢慢踱到臨淵身邊,懶笑道:“你莫不是要挨家去問有無病者吧?”

臨淵不置可否,未曾作答。

陳吟擡眸看着臨淵,輕笑道:“一根筋。你覺得他們會在這濃霧之日為你一個陌生人開門?”

臨淵正身面向陳吟站好,道:“你有何打算?”

陳吟眼帶笑意,正了正聲,道:“這霧嘛,你招陣風吹走便是,但若是要去敲門,最好是等劉掌櫃能下地後與你同行。畢竟他是本莊的人,而且他又曾患此病,他本人前去示意給其他病者看更能使人信服,如何?”

臨淵默言看着陳吟,似是有幾分欣賞之情在其中,他們一路同行,陳吟雖然愛逞嘴上之快,但總是會在他需要的時候幫他一把。

臨淵和聲說道:“依你。”

此時屋內的馮氏,走出來和顏悅色道:“諸位公子今日就莫走了,救命之恩我們無以為報,總得擺桌請諸公一宴才是。”

陳吟看了一眼臨淵,就不能指望這呆子說句什麽,嘆了口氣,轉過頭對馮氏拱了拱手說:“夫人,我等怕是要在貴府叨擾數日了。”

馮氏笑了笑,剛要開口,就聽見劉掌櫃的聲音爽聲笑道:“那更是好,諸位恩公想在寒舍待多久就待多久,劉某這宅邸偏不巧就是客房多了些。”說完又十分爽朗的笑了幾聲。

陳吟見劉掌櫃已經能在初七的攙扶下下地走路了,側頭沖臨淵示意一眼,又笑着沖着劉掌櫃作揖道:“那我等就不客氣了。”

因為陳吟他們來時已經過了午時,且府內能燒菜的只有馮氏和初七兩人,兩人準備七人的飯食還需些時間的,于是餐宴便準備到了晚上。

本來馮氏是推脫着女人不能與客同桌的,但陳吟一直強調無礙并以“夫人不在我們便也不吃”為由,硬是将馮氏留了下來,因為他本就為人灑脫,又不是他們上境,哪來的那麽多亂七八糟的禮節。

臨淵看着在跟劉掌櫃胡鬧的陳吟,眼角不覺又隐了一絲笑意。

劉掌櫃因陳吟的不羁而覺有趣,心情甚佳,舉杯道:“劉某因病不能飲酒,便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臨淵端着酒杯看着身旁的陳吟毫無顧忌的拿起酒杯就要張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按住了陳吟的手腕,低聲道:“你就莫要喝了吧?”

陳吟眯着眼看着臨淵,看來那日在客棧醉酒後果真是對這呆子做了些什麽的,他心思一轉開口道:“就一杯,你看着我,不會喝多的,可好?”

陳吟滿眼笑意地看着臨淵,眼眸一閃一閃,紅潤的雙唇深深勾着,當真好看極了。

臨淵有些無奈地轉過頭去,嘆了口氣:“随你吧。”

看臨淵松口,陳吟嘿嘿了兩聲,拍了拍臨淵的肩膀,就舉杯示意劉掌櫃,一杯而盡。

臨淵看着陳吟爽快飲下,便也舉杯示意後飲下。

劉掌櫃因多日未見初七而與他閑聊着,問他此次是為何來劉家莊尋他。那初七如今竟是如何也不好意思說他是來要工錢的了,便以多日未見挂念他家掌櫃的為借口搪塞過去,許是初七年紀尚小,劉掌櫃十分喜他,便與馮氏一起三人拉起了家常。

陳吟看着被問到來由的初七那副驚慌失措的樣子,有些捧腹,但又不能表現出來,便只能将頭側在一邊顫顫地發笑。

注意到異動的陳吟,臨淵問道:“可有不适?”

陳吟一臉笑意地擡起頭,露着光潔的牙齒,低聲道:“我笑那初七,一臉傻樣,跟你……”

陳吟頓時閉嘴,看着了然的臨淵,心叫不好,急中生智道:“跟你比可差遠了。”

臨淵将臉側過去,似乎并不想聽陳吟說話。

自知失言的陳吟想着讨好臨淵,又主動開口道:“你也是能飲酒的?”

臨淵不曾說話。

陳吟:“你們上境竟也有酒喝?”

臨淵不語。

陳吟:“你若沒喝過酒就莫要喝了嘛,省的喝醉了做些羞人的事,有失風度。”

臨淵終于忍不住看向陳吟,那眼神犀利,似乎在說你哪有什麽臉面來說醉酒後的事。

陳吟被臨淵看的有些心虛,轉過頭,拿起酒杯又喝了一杯。

臨淵看着飲完第二杯的某人,阖了阖雙眸,仿佛找到了收拾某人的辦法。

劉掌櫃與初七聊完,看着沒有動筷的臨淵青司和木華,問道:“三位怎的不吃,菜色若是不合胃口,三位盡可提出要求,再讓家妻去做。”

臨淵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作答,倒是陳吟搶先說道:“這三位家風嚴謹,家中祖輩為保其矯健身姿以習功練武,便要求不可多食。”

青司木華皆是被陳吟的這套說辭鎮住了,這位陳公子當真是會睜着眼瞎說八道啊!

臨淵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向劉掌櫃開口:“正如陳公子所言,還望掌櫃莫要見怪。”

驚訝中的掌櫃緩緩點頭,道:“怪不得三位公子風度翩翩架勢不凡,原來是出自名家,是劉某寡聞了。”

青司木華覺得他們神座跟陳公子待久了,好像變得有點……厚臉皮了。

陳吟笑呵呵地看着臨淵順着自己話說的模樣,有種“你看你還不是得聽我的”的優越感,又飲了一杯。

劉掌櫃見陳吟似是十分喜酒,又舉杯邀飲,陳吟十分配合地應邀,将杯放在嘴邊。

在陳吟将酒飲盡剛要下咽時,聽得臨淵不鹹不淡開口道:“那日你醉酒,曾趴在我肩上喚我神座,還說你等了我一整夜。”

陳吟像被雷劈到了一般,含着酒愣了片刻,硬是将酒又盡數吐回到杯中。陳吟此刻腦中一片空白,只覺自己渾身血液往上沖着,他要開口說些什麽卻怎麽也說不出來。那呆子說什麽?他曾叫他神座?還說等了他一整夜?這日子當真是沒發過了!!這呆子記得這麽清楚,是不是還會時不時從腦子裏摘出來回味回味,順帶取笑取笑他啊?!

劉掌櫃看出了陳吟的不得勁,問道:“陳公子這是怎了?”

陳吟只是面紅耳赤地望向掌櫃,一句話也說不出口,臨淵默然道:“許是醉了。”

陳吟猛然轉頭看着臨淵,這個呆子!

臨淵看着面頰微紅,眸中帶着些許嗔意的陳吟,眸中隐着笑,柔聲道:“醉了就去歇着。”說着臨淵就起身,要扶着陳吟起身。

陳吟知道自己實在無心再坐宴,只能順着臨淵給的臺階下,這便與劉掌櫃辭別後同臨淵一道去了偏院內的客房。

來到客房後,臨淵點了燭,看着怒視着他的陳吟,淡然開口:“日後可還飲酒?”

陳吟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突地,他側視着臨淵,眯縫着眼道:“你莫不是坑我呢吧?”

臨淵正身道:“我從不打诳語。”

陳吟嘆了口氣,有些絕望,“罷了罷了,日後我戒了就是了。”

臨淵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

陳吟坐在榻邊,懶懶擡眸道:“你還在此處作甚,不回你屋?”

出乎陳吟意料的是臨淵非但沒走,而是徑自走到榻旁,挨着陳吟坐了下來,說道:“不想回。”

陳吟咬了舌尖一下确定自己沒醉,他怔然看着臨淵,試探地開口:“白二,你醉了?”

臨淵依舊目光淡然地看着陳吟,一邊否認一邊搖頭道:“未曾醉。”

竟然搖頭了?這呆子平日裏何曾做過這樣有失體态的動作?當陳吟思考着接下來要再問點什麽的時候,聽得門外兩人的聲音,由于陳吟并未關門,所以聲音格外清晰。

“青司,今日神座是不是有點不正常?”這開口的自然是木華。

“我也發現了。今晚他似是格外親近陳公子。”陳吟瞪着眼睛,這,這是青司君?若是木華君在他們神座不在場的時候還是有可能會說這樣的話,可是青司君,怎麽可能呢?

陳吟歪着腦袋,看着面無表情的臨淵,一手指向門外,道:“你方才可聽見門外二人是誰?”

“青司木華。”

“你可聽得二人在談論什麽?”

“我。”

陳吟倒吸了一口氣,接着問道:“談論你什麽?”

臨淵依然面無表情道:“說我不正常。”

陳吟騰地一下從榻上站起,這呆子絕對是醉了的,還有,醉的不只是這呆子,還有那兩位小仙君……

陳吟正在困擾該如何将醉了的臨淵從他屋內請走時,臨淵自己站了起來,說道:“你該歇了。”

陳吟木然地點着頭,應着:“是,我是該歇着了,那你……”

臨淵沒等陳吟把話說完,一本正經地說:“要我陪?”

陳吟搖着頭又擺着手道:“不必不必,你也早點歇着。”說着就将臨淵推着出了門。出了門的臨淵倒是也未再做什麽奇怪的舉動,依然一派正氣地走回了屋。

只剩下陳吟的時候,他才突然覺得頭大,怎麽能在一夜之間發生這麽多事?戒酒戒酒,日後這酒定得是一滴不沾的,不僅他自己,還有那呆子,還有那兩個跟班,統統得戒酒!

陳吟冷靜下來後,回想起方才那呆子醉酒的模樣,他不禁捧腹了一會,這呆子從何時開始醉的呢?而且他怎麽醉的,他不就只飲了一杯嗎?明早定要問問他,看他如何作答。

作者有話要說:

本還想把醉酒的某座寫的更好玩一點的,但是覺得有失風度,所以還是不要了,哈哈哈……嗯。

還有就是日常表白讀者們,筆芯筆芯~~

大家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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