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清平歡(三)

講實話,陳吟真的不記得自己曾經對臨淵做過這些事。

那是他初有意識之時,也當是他胡鬧罷。

只見畫面變換,臨淵似是年長了些。他端坐于案邊,靜靜寫着手抄。後而倏地筆尖一抖,他緩緩停筆,面無表情地目視前方,開口道:“下來。”

陳吟真身纏在臨淵的白玉冠上,撩散了臨淵的頭發。

陳吟懶散道:“不下。”

臨淵又一字一頓道:“下來。”

陳吟只又纏緊了幾圈,挑釁地笑着:“怎得你的頭就這般金貴,容我歇歇又不會少你一塊肉。”

臨淵阖了阖雙眼,微微嘆了口氣,伸手就要去将陳吟摘下來。

在臨淵碰到陳吟的瞬間,陳吟順勢從臨淵的發冠上溜了下來,又纏到了臨淵的手腕上,緊緊貼覆着臨淵秀麗的骨節。

陳吟舒展了一下身子,珠身便發出了幾聲清脆的響聲,“沒想到龍爪是這等舒坦,早知如此,方才就該纏到此處來。”

臨淵低頭看着手中之物,皺着眉,有些不知所措。

陳吟蜷了蜷,将珠首搭在臨淵的虎口之上,淺眠。還時不時擡眼看一眼臨淵,以此消遣。

自然,陳吟的真身不過一串念珠,臨淵是瞧不出陳吟的首尾的,自然也瞧不出陳吟的表情。所以這真神就有些肆無忌憚地支配自己的視線。

陳吟十分惬意地盯看了臨淵良久,才懶懶開口道:“想讓我下來啊?”

臨淵本已經在看書打算置之不理,任其胡鬧,沒想到陳吟會主動開口。他擡起頭來,凝視手中的陳吟,未言一語。

陳吟見臨淵不說話,笑道:“看來某人也挺喜歡被纏着的,那我且多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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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淵無奈,只道:“如何才能不胡鬧?”

陳吟得意地伸了伸珠身,道:“我這個人別的沒什麽不好,就是耳根軟了些,尤其喜歡聽好話,你且講幾句與我聽,我高興了,自然會下來。”

臨淵本是在一本正經聽陳吟說的,自是沒料到陳吟又是在玩笑于他。臨淵半掩眼簾,垂目道:“那你便待着吧。”

說罷,臨淵将被陳吟纏住的右手置于一旁,不再理會,只用左手翻看着書頁。

獨自待着的陳吟覺得好生無趣,于是就抻開了臨淵的右袖口,毫無猶豫地,鑽了進去。

臨淵的袖袍本就不是緊縛着的,反倒是松散,所以導致陳吟一下子就溜到了似是不該去的地方。

臨淵覺得胸前一涼,就聽見了袍中的淺笑聲,“沒聊想,神座年紀輕輕,身量這等好。”

先前學的什麽三教五義,讓臨淵頓時覺得自己被輕薄了。他紅着耳朵,羞怒道:“不知羞恥,速速出來!”

陳吟依舊風淡雲輕道:“神座怕是耳力不好,先時講過的,本人最是喜聽誇贊之語。”

臨淵雙手搭在膝上,怕是引起懷中之物的亂動,紋絲不動半晌後,才紅着臉,艱難道:“你……,很好。”

陳吟展了展身,不情不願道:“好是什麽?又是如何個好法兒?神座倒是細細講講。”

臨淵不知該如何講,他何時被人捉弄如此,況且他本也不是個口舌伶俐的,于是便呆在那處,被憋住了。

陳吟半晌沒聽得答言,便直着身子貼着臨淵潤涼的肌膚往上蹭去,一邊蹭還一邊胡言道:“神座不想講也沒關系,在下倒是覺得神座這袍子裏舒服得緊。”

說完,陳吟又在裏面扭了扭珠身,臨淵不得坐得更挺直了些。

臨淵見這念珠如此頑劣,想着多說也無益,好話講與他聽也是無用功。索性臨淵就向衣袍內探手進去,準備将陳吟拈出來。

沒料想,在臨淵牽住陳吟的瞬間,眼前一陣紅光,懷中就坐了一位美人。

那女子鈴笑吟吟,眉目含情,肩上只披了一件輕薄的紅绡紗,她眼神勾着臨淵,将光滑的肩頭露了出來,噙笑道:“難不成神座喜歡這般的?”

臨淵見這番就将懷中人推了出去,像是被火星子舐到,連連退到數步以外。

然而此時臨淵才注意到自己的前襟是被撩開的。他只覺自己渾身熱騰騰的,将衣袍穿好,紅臉看着陳吟,喝責道:“先祖知道,有你好受!”說完便拂袖而去。

再之後,臨淵此位元神的記憶便停了。

陳吟看着臨淵記憶中的自己,他竟這般戲弄過那呆子!他頓時有些餘慶,這呆子再見到他時竟沒将他挫骨揚灰也倒是脾性好的了。

接着,第二位元神。

陳吟看得出,那是伽南室內的擺設。

畫中臨淵端坐在伽南的書案邊,将陳吟真身拿于掌中,輕嘆道:“我五千歲開始跟在先祖身邊修習,七千歲就登位為神座。”

“先祖時常與我講,我年歲甚小,等着看我出錯的人比比皆是,所以我得做一位好神座,做給上境看,做給族人看,也做給蒼生看。”

“自此,我所剩的年歲中,就剩下兩件事。首者,要為人冷斷,如此,仇者不敢妄動。再者,要心懷蒼生,如此,善者感念。”

“可是……,先祖竟沒了。”

陳吟感慨,怪不得他會在淨居天幻境內聽見那呆子說這一通說辭,原是這呆子在這時同他講的啊!

陳吟見自己的珠身就老老實實的停留在臨淵的掌中,似是沒有意識。

臨淵又輕喃:“日後,你可有甚打算?”

陳吟依舊沒有動靜。

活了這麽多些年,其實陳吟對當年伽南仙逝的事也只記得一星半點了。

臨淵記憶中這些事,陳吟完全不記得,所以他也忘了臨淵來找過他,來跟他說了這麽一大番話。

見陳吟始終沒有說話,臨淵便将他置于案上,起身走了。只是,在出門前,臨淵又過回頭來,看着案上的念珠,淡淡說道:“日後你便跟着我吧。我會,對你好的。”

沒有聽得回複,臨淵就走了出去。

陳吟心想,這個人,當真無藥可救,若真想留住他,就應該講他喚醒,至少,聽聽他的答複啊!

不久後,臨淵就得到了陳吟自封魔君,修煉魔道的消息。

臨淵将來報人的話聽完,立即駕風去了陳吟所在。

陳吟沒有見臨淵,只緊緊閉着殿門,冷言道:“本君本就不屑你們所修,早早撇清關系,對誰都好。”

臨淵站得筆直,只問了一句:“我來勸,你也不回嗎?”

其實此處陳吟倒是有印象的,他記得有人來勸過他回上境。可惜他當時有些入魔,沒有聽出那人的聲音。再言者,當時伽南沒得突然,他煩的緊。

所以,陳吟當時回道:“憑你是誰,本君一概與之無關。”

良久之後,臨淵才回應:“魔君珍重。”

臨淵回到上境,吩咐衆神,“自後,上境有位魔君。”

……

待陳吟閱完臨淵的四位元神,走出內室後,他看着在門外侯着的長白,笑得有些許凄慘。

“掌事可知道,于凡間,諸人都喜頌贊琴瑟之情、和鳴之意,原本我多嗤屑不置,而今倒也明了。”

長白笑了笑,沒有回答陳吟,反是盯看着陳吟手中的木扇片刻,才緩緩道:“魔君現可将元神複與神座體內了。”

陳吟聞聲擡頭與長白對望,點了點頭,提步走開。

在陳吟走出幾步後,長白喊住他,“魔君可有想過,若是日後神座問起,該如何作答。”

陳吟低頭看着木扇,苦笑一聲,“無甚可答,畢竟,他也如此與我做過。”

陳吟觸到地面之時有些不穩,踉跄幾步後,他扶在客棧的門棂上,平複着心胸的洶湧。

可是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情緒在他看見榻上之人時,又全部紛湧而上,纏住他,撕裂他。

陳吟有些失力,他對青司木華擺了擺手道:“你們先出去,稍時再進。”

木華紅着眼睛被青司拉了出去,他本想寬慰魔君幾句的,因為他看出魔君似是有些微恙。

待二人出去帶上門後,陳吟才邁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床榻。

他低頭看着臨淵腕處露出來的皮膚,有些發愣。這個人好似一直都是這樣的,明明是個明謹之人,但是卻在他的事上,有着不可名狀的魯莽。

陳吟握住臨淵的手腕,雖說現已瞧不出任何傷痕,但陳吟如何都覺得,這道傷,卻是清晰得很。

他摩挲着臨淵腕內的皮膚,淺笑着:“叫你呆子,還當真是呆子,不曉得奮不顧身這樣的傻事你做過幾回,還會再做幾回?”

說完,陳吟斂了笑,自顧自又說道,“總歸是欠你……”

陳吟引起靈力,在紅光之中将四位元神從手心中化出,又覆手将其送入了臨淵體內。随後,又握住臨淵掌心,将部分靈力渡化過去。

最後,木扇化為念珠伏在臨淵胸膛之上,攏了一層屏光将臨淵罩了起來。

陳吟站在榻邊,靜候着臨淵的蘇醒。

片刻後,屋內的木門被敲響,響聲十分穩重,間隔卻短。

想必是連青司君也難耐才來敲門的,陳吟便應聲:“兩位仙君進來吧。”

沒聊想木華先敲門的青司一步,踏進門內,慌道:“魔君,方才我二人尋陣,得了些線索。”說完還不忘側頭看了眼榻上的臨淵。

陳吟道:“什麽線索?”

木華看了一眼青司,青司便上前一步,揖禮道:“雖說我二人修為尚淺,尋陣的結果或許略有偏差。可是方才我二人真真确确是感覺到有一股不小的靈力乍現于東方。”

陳吟問道:“具體于何處,可能測知?”

青司皺眉苦想,“約莫十裏。”

陳吟點了點頭,收複了念珠,将其化為木扇,看着臨淵,吩咐道:“本君這便去查看查看,只有一事,此次定要看顧好你們的神座。若再有不知天高地厚者化為本君模樣前來與爾行戰,只管打便是,本君自不會那番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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