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章十·水姻
在進這間卧房以前,蕭煥的一顆心都在不能自抑地劇烈跳動,可如今,卻也與止水相差無幾了。
按照沈望舒的想法,雖然蕭煥和掌門一脈十分親近,但到底韓青溪和岳澄才是張門弟子,有的事蕭煥并不一定知道。岳澄的性子那樣,沈望舒也懶怠跟他多說,便只叫了韓青溪來商議。
韓青溪烹得一手好茶,正适宜何人談天時飲用。
餘杭一帶的人,最愛飲綠茶,清淡悠然,帶着一點苦澀,在舌尖滾過兩遭,慢慢變作甘甜。這樣一盞下去,怎樣火熱的情緒都被悄悄地化開了。
“失蹤的女子的确都在湧波山莊,”沈望舒卻不愛飲綠茶,只放了一點點青鹽的茶湯委實太清淡,不太合他飲慣了生姜、茱萸的口,豪飲一盞,便渾不在意地放到一旁,“可這與松風劍派無關。劫銀子的也多半是他們。”
早在幾日之前其實蕭煥與韓青溪就确定了,畢竟看那樣的做派,想必是辦老了的。但到現在他們還沒上門去興師問罪,便是因為翠湖居與綠蘿坊的弟子尚在追查人口失蹤之事,不便打草驚蛇。有了沈望舒這話,幾乎就可以成為他們放手一搏的證據。
不過人口走失之事并不是他們在管,有了消息沈望舒也是該告訴秋暝才對,為何要把他們悄悄叫過來說話?
尚在疑惑之時,沈望舒又淡淡地開口了,“只是二位,依在下之見,這位薛無涯薛老板,所圖甚大啊。”
“何意?”蕭煥神色一凜。
“此前在洪濤水寨,巫寨主便不信幾位當真是為了泰興镖局之事而來,畢竟潇湘與餘杭相去甚遠,即便呂益信不過明月山莊,前去洞庭還能請到綠蘿坊;假使呂益又瞧不上女流之輩,信不過綠蘿坊,順江而下還有襄臺派、翠湖居,哪個不比松風劍派更近?這些他都信不過麽?又不是什麽天大的事。”沈望舒到底是做慣了上位者,在明月山莊隐忍,只因不想和常沂這樣的蠢貨多費口舌,但遇上蕭煥與韓青溪,則又變得強勢起來。
這個問題當着巫洪濤和蘇聞便讨論過一次,沒個結果。畢竟松風劍派是第一正派,附近的人遇上什麽棘手的事總會上門求援,掌門長老無有不允的,他們早就見怪不怪了。
韓青溪給沈望舒又添了一杯茶,“沈公子有什麽想法,不妨直說吧。”
“方才去湧波山莊查探,除卻聽聞那裏囚|禁了被擄來的女子,還見着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黑衣人。”沈望舒輕敲桌面,“他與薛無涯見面,言談之間,在下得知前幾日咱們使計想套出線索卻損失慘重是因為薛無涯親自出手了,就是為了要我與蕭少俠的性命。”
蕭煥濃眉一擰,“當真?”
沈望舒淡淡地乜了他一眼,“蕭少俠只管回憶他的招式就是了。”
韓青溪也吃驚不小,握着杯子的手還有些發顫,但總算還鎮定,“這倒也不錯,我與阿澄到沅陵的第一日,便是想打探遠運船行的消息,便聽見老板與一神秘人物在密議。想必如今沅陵的事,也不是這位薛老板一個人弄出來的。”
“正是。”沈望舒颔首,“此二人不光是對在下,對蕭少俠也存了殺心,又提到了什麽二十年前,那時候在下尚未出生,應當也不至也無法與什麽人結仇。所以我猜,這二人應當是對親長有怨,卻無法親手報仇,才借着泰興镖局的事,把幾位從餘杭騙了過來。”
這個猜測,韓青溪與蕭煥從不曾聽過,更從不曾有過,乍一聽都十分驚訝,更別說去分析沈望舒說得到底對不對了。
悠然飲了一杯茶,蕭煥才皺着眉出聲:“按照你這樣想,何以見得泰興镖局樣就是清白的?”
“因為泰興镖局當家呂益。幾乎就沒什麽功夫,能不能跟貴派岳掌門有什麽嫌隙在下不知道,但沈宮主眼高于頂,這樣的人都走不到他眼前去。”沈望舒十分篤定,雖說這話叫呂益聽了去,一定會氣得吐血三升。
韓青溪卻又不明白了,“為什麽是掌門?秋山的親長,不該是楚師叔嗎?”
沈望舒耐心地與她解釋,“在下其實也想過會不會是楚大俠,但在下與楚大俠并不熟識,僅靠所知的江湖傳聞來看,他大概與沈宮主也是不相識的。至于岳掌門麽……他和沈宮主淵源頗深。倘若真是有什麽人同時瞧不上武林黑白兩道,那大約也只能是二十年前同時開罪了他們二位吧。”
韓青溪說不出話了。
先前看沈望舒故意露出肩上和岳澄一模一樣的印記,大家其實就信了,沈望舒大約真的不是沈千峰的親子,極有可能岳澄才是。至于為什麽大魔頭的兒子會成為正道第一掌門的兒子,若非當事人只怕誰也猜不到是為什麽。不過這樣佐證了,沈千峰與岳正亭之間确有極深的淵源。
将沈望舒方才的只言片語串起來一想,二人都能得出一條線索。
薛無涯與另一個沒有透露出絲毫消息的神秘人物,幹着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買賣,又與沈千峰與岳正亭都有舊怨,可惜一個已不在人世,另一個高高在上難以接近,只好退而求其次,想殺了沈望舒與蕭煥洩憤,這才利用明月山莊旁邊的一家小镖局,驚動了千裏之外的松風劍派,将人引來沅陵,想甕中捉鼈。
這麽一想,有的事便說得通了。
比如,若真是普通的劫銀,呂益也不能求到松風劍派去。
比如,不過兩箱銀子,薛無涯應當也不會放在心上,不會去了解究竟是誰在查這個案子,以至于先人一步就把沈蕭二人給認了出來,并大着膽子派出了殺手。
再比如,沈望舒的易容之術雖算不上出神入化,但騙素不相識的人是綽綽有餘的,結果竟然被他們将計就計給利用了。
可這樣一來,又有很多疑點是解釋不通的。
“若真是和掌門有舊怨,整個江湖誰不知道他膝下只有阿澄一子?要報複,阿澄比秋山合适多了。”韓青溪如今的模樣,可真算是皺損春山了。
也是,除了他自己、沈千峰本人及幾個心腹,也沒人知道沈望舒不是親生的,岳澄也是同樣。倘若真是與他們二人有仇,這邊都拿沈望舒開刀了,沒理由會放過岳澄。
一個念頭很快在沈望舒腦子裏劃過,但他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
倒不是覺得自己念頭荒唐,也不是覺得自己的想法近似于詭辯,而是他覺得有些傷人。岳澄被養得太過驕縱,武功平平,脾氣倒不小,日後也是難撐起偌大一個松風劍派的,就算是把他殺了,一點報複的成就感都沒有。
反觀蕭煥,在年輕一輩中出類拔萃,極有可能就是下一任掌門,若是向他尋仇,震懾與威脅更大。
蕭煥也不知道沈望舒在想些什麽,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良久後,才問道:“小舒,我再問你一次,這些話,你不曾有半句虛言吧?”
“呵,”沈望舒也是一時沒有繃住,就那麽蹦出一聲冷笑,似是蔑視又似是自嘲,把韓青溪都吓了一跳。不過既然已經笑出聲來,沈望舒也便不再收斂,懶洋洋地道:“好吧,這麽完還請蕭少俠來聽在下編故事,為難您了。聽聞明天幾位還要幫着秋居士去查探人口失蹤一事,還請早些回去歇息吧。請吧。”
蕭煥神色劇變,連聲道:“我不是!我知道你……”
知道什麽?知道你如今很不願意與我說話,所以若不是有真憑實據是斷然不會當着葉無咎的面連夜把我叫進房裏來的麽?
別說當着韓青溪,就算她沒在此,蕭煥也不敢說出口,他知道沈望舒一定會生氣,甚至會冷笑着反駁——蕭少俠想多了,在下并沒有這麽小氣量,并沒有不願意同您說話。
“在下只是想說,為何一定就是掌門與……萬一他們只是與松風劍派和倚霄宮有些過節呢?”蕭煥壓下激烈的情緒,又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
沈望舒這才緩了神色,想起自己并沒有把聽到的全部都告訴他二人,又耐着性子道:“那個神秘人說了,他們的兩位仇人,一個已經屍骨無存,另一個如今受萬人敬仰。除了這二位,在下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人。”
此言一出,蕭韓二人也說不出話來堵了。的确是很明顯了。
只是到底是什麽人才會在二十年前同時開罪九嶷宮少主沈千峰和還是松風劍派普通弟子的岳正亭呢?
三人同時陷入了沉思。
可煮水的壺仍舊在紅泥火爐上燒着,壺中的水開了,也沒人去照管,便由魚眼泡變為了絢爛的銀花,一朵接一朵,越開越高,最後從壺蓋之間沖了出來。
“呀!”韓青溪吓了一跳,連忙要去把壺移開。
蕭煥卻比她要快,衣袖一甩,凝成一股短短的白練,套在茶壺的提手上,将壺從爐子上拎起來,好生放到一邊,同時口中還道:“師姐莫動,當心燙。”
“秋山你沒事吧?”韓青溪又轉去看蕭煥有沒有被燙傷。
所幸蕭煥的衣袖足夠寬大,袖子濕了大半幅,倒也沒燙到,韓青溪松了口氣。
沈望舒就坐在位置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修長的手指慢慢摸索着下巴,全然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韓青溪是個好人,也是個極好的師姐,對兩個師弟都頗為照顧。不過沈望舒眼睛也毒,可以看出她對蕭煥更好一些,不是因為偏心眼,而是作為一個當齡的女子,對優秀的男子那種孺慕。
也不曉得蕭煥知不知道。韓青溪面皮薄,自然不會向他沈望舒一樣,一旦明了自己對蕭煥存了些不一樣的心思,便霸道地告訴他了,不管他同不同意,更不管他從前究竟喜歡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不知道麽?那這家夥經歷自己這麽一出之後還這般遲鈍,也真是蠢死!
知道麽?那還總和韓青溪一起出門辦事!看樣子這兩人也不是互通心意的,他還總是對自己做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簡直混蛋啊!
原本沈望舒已經覺得自己絲毫不在乎蕭煥的态度了,只是這麽一想之後,忽然又覺得怒火中燒,想揪着他的衣領大聲質問,再狠狠地給他幾巴掌。
可他做不出來,也并不想這麽失了身份。
最後,沈望舒只能驀然壓低嗓音喝了一聲:“蕭少俠!”
韓青溪與蕭煥都手忙腳亂地在擰着袖子。也不是普通地沾濕,而是這麽大一幅袖子幾乎都整個浸在了水裏,濕的一塌糊塗,險些甩到了身上。兩人都忙着袖子的事,也就暫時忘了房裏還坐着個沈望舒,被他這麽一喊,險些吓到。
沈望舒見狀,那股死活壓抑不住的怒火便開始翻湧。
他敲了敲桌面,“衣裳濕了便回去換吧,儀容不整的,成什麽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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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