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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小包的禮物,先送了長輩,又送小輩。
雪蘭得了她送的一個小盒子,打開一看,裏面竟放着一個精致的銀镯子。三姐的禮就更貴了,她得了一對銀镯子。
原來二嫂的爹竟是個海關署長,原本劉家是萬萬高攀不起的,可誰叫劉二哥長得俊俏,做事又伶俐。讀大學的時候一天一封情書寫給還在念中學的程玲,到頭來這姑娘就非君不嫁了。
他們二人一月前剛剛拜堂完婚,三日回門後,就結伴度蜜月去了,直到現在才回家。
要是一般的小媳婦哪敢這樣荒唐,嫁人後不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最少也得端茶倒水,伺候公婆吧。瞧唐氏就知道了,除了吃飯、睡覺能歇會兒,其他時候簡直像個陀螺一樣,圍着一大家子轉。
誰叫程玲的爹厲害呢,劉老爺對二兒子自己攀上這門好親事極為贊賞,他跟海關署長結了親家,哪敢薄待人家閨女。
于是,這一家子長輩都是笑臉盈盈、關懷備至。
“在外頭累了吧,小兩口快回屋好好歇歇,要不先填填肚子?廚房裏備了蒸籠和米粥。”太太說。
“怎麽會累呢?我自嫁到咱家,還沒伺候過一天長輩,都是老爺和太太疼我,都把我當個小孩待呢。”程玲親親熱熱的挽住老太太的胳膊,晃晃說,“若叫我爹媽知道了,非得氣的打斷我的腿不可。”
“他們敢,我護着呢,誰動這漂亮小媳婦一根頭發,老婆子跟他們理論。”老太太拍着程玲的手說。
“還是老太太最疼我。”程玲嬌憨的說。
一屋子歡聲笑語都圍着這對新婚夫婦,幾乎每個人都在絞盡腦汁的湊趣。
其中的雪蘭只覺得,坐太久,屁股都麻了。
好不容易挨過了午飯,本以為能安安靜靜的睡個午覺,誰知這程玲一掀簾子進了李姨娘的屋。
“是三姐和五姐吧?”她笑着說,“我來瞧瞧你們。”
“二嫂,快來坐。”三姐立即起身招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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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玲是個挺外向的姑娘,嘻嘻哈哈的,一進門就拉着三姐聊天。
“我就比你大兩歲,跟你說話啊,就像跟我的同學們一樣,一點都不拘束。”她吃着盤子裏的山楂,一邊酸的擠眉弄眼,一邊還繼續吃,“我已經不能繼續念書了,本來還想去讀女子大學的,誰知竟當了你們嫂子,三姐在哪裏讀書?我聽景潮說,家裏的妹妹也都是上女校的。”
“我在附近的女子中學讀書。”三姐說,“家裏的姐妹們在一處上學,每天都有人接送。”
“真好,讓我天天悶在家裏可是要命了,真想出去找份工作什麽的。”程玲嘟囔道。
“工作!”三姐驚訝道。
“怎麽?你沒想過自己出去工作嗎?”程玲說,“我們可是新時代的女性,哪能整天在家聽戲、抱孩子,這樣的人生有什麽意義?”
“可是……不好吧。”三姐猶豫道,“咱們女人家,哪能像男人一樣抛頭露面?何況工作的話,不就是在男人堆裏了……”
程玲只覺得和這個沒點自強意識的女孩說不上話來,遂笑了笑,不再多言,只是心裏更想念自己的同學和朋友了。
兩人沒什麽共同話題,三姐一直在說幾個小侄子侄女的事,程玲越來越沉默,最後直接起身說:“我還有事,改天再來找你們聊天。”
三姐把她送出去,回來就冷笑了一聲。
“瞧瞧她,真是半點眼色都不會看,嫁到咱家來,可有的受了。”
雪蘭一直坐在旁邊吃山楂,這些山楂是院子裏長的,今天她踩着小板凳摘了半天。聽到三姐說程玲沒眼色,她愣了愣問:“哪裏沒眼色?”
“你跟她一樣沒眼色。”三姐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
“這姑娘啊,還是新娘子呢,怎麽穿着一身白衣裳回來了?”李姨娘從裏屋走出來說,“她剛一進門,老太太和太太的臉就變了,雖說馬上就笑了,可這心裏到底不痛快了。你們不知道,大前年王姨娘剛來的時候,穿着一件嫩黃色的旗袍去拜見了老太太,結果老太太啐了她一臉,說‘怎麽?我還沒死呢,這就穿上孝服了,是催着老婆子死呢!’,結果她就在廊外跪了一整夜。從那之後,王姨娘天天大紅大綠的,也再沒穿過黃色。”
“居然還想出去工作,也不知她怎麽想的。”三姐嘆了口氣說,“不趁着熱乎,早早生個男丁,以後有她好瞧的,看看大嫂就知道了。”
“說到上學。”李姨娘看向雪蘭,“五姐病好了,也該去上學了。”
上學……雪蘭幹笑了一聲,她連出個卧室都覺得環境陌生的可怕,何況出去上學。
“我不想去上學……病還沒好呢。”她扭捏的說。
“我看你搬凳子摘山楂也沒事。”李姨娘口氣極沖,“你以前不是挺喜歡上學的嗎?”
雪蘭咂了砸嘴說:“也沒多喜歡。”
“還是早點去上學吧,老爺喜歡咱們讀書,以前他都誇過你多少回了,說你聰明,書讀得好,這次惹老爺生氣,你不如早點回學校,他知道了也歡喜。”三姐勸道。
“三姐說的是,就這麽定了。”李姨娘拍板道。
上學啊,上輩子都沒去過學校呢……她連繁體字都不認識,肯定一去就露餡了。
雪蘭很煩惱,第二天就躺在床上裝病,別人死活都拉不起來。
李姨娘氣急了,拿繡花鞋打了她幾下,無奈罵道:“随便你吧!”
不用去上什麽鬼學校了,雪蘭這才從床上爬起來。她來到這個時空也有些時日了,每天悶在屋裏無所事事,于是大部分時間都用來讀堆在房間書架上的志怪小說了。
這些小說都是繁體字,有些還是用文言格式書寫的,看上去十分費腦筋,連蒙帶猜的,雪蘭認完一張紙上的字起碼要花半天。
家裏的女孩子都上學,三姐,四姐,六姐,還有姨家那對姐妹,每天都準時坐上家門口的那輛馬車,去附近的一所女子中學上課。一個個都穿着藍褂子、黑布裙、黑棉鞋,背着小挎布包,真是一水的青春靓麗。
家裏只有連房門都不出一步的雪蘭,李姨娘氣她不争氣,就把她往院子裏趕。
“你既不願意上學,就去學學眉眼高低,跟在老太太、太太身邊,你也知道些事情,省得過兩年嫁出去,還和個木頭樁子似的。”
雪蘭才不去那兩個老女人身邊呢,她們說起話來尖酸刻薄、怪腔怪調,哪一句話裏不刺別人一下,似乎就不舒服。跟在她們身邊,得跟太監伺候太後似的端茶倒水,連大聲說話都不敢,她又不是找虐。
雖說已經深秋了,但雪蘭穿着厚厚的棉襖棉褲,在外面躲上一天也不嫌冷。就是這具身體不太好,站久了容易疲憊,所以雪蘭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坐着,靠一本志怪小說就能打發時間了。
北方的四合院兒都有天井,雖說也喜歡弄些景觀,但大都是盆栽之類的,種的樹木是多年生闊葉,枝繁葉茂,取子孫繁茂之意。可是這劉家不一般,竟在院子裏挖了個池塘,周遭種着許多灌木,還種了幾棵楓樹,頗有南方園林的趣味。
只是這四四方方的院子,想找個可以安靜的地方卻難,人來人往的,見了就得起身搭兩句話。無奈之下,雪蘭躲去了後院的一間小柴房裏。
這是間木頭搭的小屋,在磚房後面,很不起眼。聽說早年間這裏住過一個女人,那女人死在這間屋裏,爛了三天才被人擡出來,所以仆人不大愛往這間柴房裏取材,屋子周圍的地面上布滿了青苔,可見人跡罕至。雪蘭日日在這裏讀書,從沒遇到過人。
可是這天午後,她忽然聽到門栓響了一下。
生怕有人進來問長問短,比如‘五姐怎麽躲在這兒啊?’,‘趕緊回屋裏去’什麽的。
雪蘭立即蹲到了柴堆後,她一個小姑娘,身材又小,往後面一貓,真是什麽都看不着。
原以為是有人進來搬木柴,卻聽到了黃姨娘的聲音。
“你到底還要幹什麽?”
黃姨娘帶着哭腔,聲音弱得仿佛一汪水,表面平靜,低下卻顫抖得不行。
“姨娘,我想要什麽,難道你還不知道?”一個得意洋洋的男聲道。
☆、第 5 章
這個聲音熟的很,是劉大哥身邊的長随程武。他身量很高,長得很壯,愛穿着黑馬褂,總是一副流裏流氣的樣子。
只是男仆人是不能出現在後院兒的,程武是怎麽進來的呢?
“我求你放過我吧!若是被人看見了,你和我都沒有好下場,這是何必呢?你哪裏找不到一個女人耍呢?”
黃姨娘哭了起來,不愧是唱采茶戲出身,哭起來婉轉嬌啼,好聽極了。
果然程武就笑了,上前一摟,想要親嘴。
黃姨娘掙紮起來,哭道:“你強迫我成事,真叫老爺知道了,一定把你大卸八塊。”
“那你怎麽不告訴老爺呢?跟他說我強占了你的身子,叫他來把我大卸八塊啊!”
“你!”
“你也不敢說吧,若我叫老爺大卸八塊,你這被占了身子的,也得被大卸七塊。”程武得意地笑着。
雪蘭蹲在柴堆後面,暗暗有點害怕,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被二人發現她躲在這裏。二人為不暴露醜事,指不定會殺人滅口呢。
正是下午兩點多鐘,後院兒裏靜悄悄的,秋風裹着落葉翩旋而下。
在這冷風蕭瑟的午後,壓抑的呻吟聲交織在一起,沒有片刻停息,像貓兒在抓心撓肺的嚎叫。
雪蘭看到了纏在一起的四條腿,黃姨娘白生生的腿翹着,中間夾着程武長滿黑色腿毛的結實大腿,四條腿蠕動着,伴随着女人的驕喘和男人的悶哼。像麻花一樣扭在一起,急躁而慌亂的結束後,他們如同死人一樣攤在淩亂的衣物中,狹小的柴房裏只有二人粗重的喘息。
過了一會兒,忽然又響起了黃姨娘‘嘤嘤’的哭聲。
“又哭什麽?剛才還騷的離不了人,這就委屈上了?”程武調笑道:“我看你舒服的緊,這裏的水都快流成河了,這麽浪,沒了男人你能活嗎?”
“你這冤家,強占了我清白的身子,還說風涼話……”
“別冤枉人,你清白的身子我可沒占,不是那老頭占的嗎?說起來你這麽騷,可是那老頭子多日不往你屋裏去了?”
黃姨娘悉悉索索的穿上衣服,嘆了口氣說:“他剛收了春英那小蹄子,怎麽也得新鮮兩天,生了孩子的女人,果然是比不過嫩丫頭了。”
“誰說的,生了孩子的女人,有生了孩子的好處。瞧這對又大又圓還出奶,過來奶奶你大爺。”
“滾!”
黃姨娘穿戴好了,出了門,沒過多久,程武也走了。
雪蘭這才敢出來,只見地面上一片狼藉,土地和木柴上留下了不少白色污跡,有的星星點點,有的一團一團,還有一股腥臭的氣息。她皺了皺眉,向窗外看看,确定無人後,也悄悄溜了出去。
從那之後,雪蘭再也不輕易出房門半步,李姨娘拿鞋底抽她,她也不動彈。
只是每天吃飯的時候,雪蘭都覺得別扭。
聽那二人的對話,她原以為黃姨娘是被逼迫的,誰知這女人反而更容光煥發了。到天氣下霜的時候,她還穿着收腰的高叉旗袍,走起路來大幅度扭動臀部,一點也不擔心動作太大扭到腰,簡直無時無刻不在發騷。
似乎這份私情給她的生活帶來了全新的體驗,一個年輕的、強壯的、有力的男人,只要看到他有力的手臂和胸膛,她就從胸口發出難以控制的顫栗,這讓她整個人都容光煥發。她喜歡偷人,也喜歡被偷,這種刺激的方式讓她忘乎所以。
雪蘭看着黃姨娘的樣子,覺得她簡直瘋了,難道都不害怕被發現嗎?
可是兩個月後,黃姨娘卻忽然開始遮遮掩掩了,臉上擦着厚厚的粉,還能聞到她屋裏傳出熬藥的味道。
一天夜裏,雪蘭都睡下了,卻被一陣尖叫聲驚醒,緊接着外面就傳來了亂糟糟的聲音。
她爬下床,想去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麽,卻被李姨娘攔住了。
她虎着臉說:“小孩子家家,湊什麽熱鬧,滾回去睡覺。”
說完,她穿戴好,自己看熱鬧去了。
第二天,雪蘭才聽王媽說,黃姨娘最近一直推脫身體不舒服,很久沒服侍老爺了。昨晚上老爺心情好去看她,誰知沒多久,他就踹了房門,撕着黃姨娘的頭發,把她拖到了門廊上,在外面又踢又打,現在還不知怎麽樣呢。
然後,家裏就來了個大夫,先給劉老爺看了半天,又挨個姨娘瞧病,也過來給李姨娘看了。
李姨娘卻笑着說:“我就不必了吧,老爺都一年沒進過我屋了。”
大夫說:“還是看看吧,這病邪乎,聽說姨太太們感情好,都是一張桌子吃飯的。”
李姨娘氣的翻了個白眼,罵道:“真真的娼婦,自己偷人染病也就算了,還連累旁人,若是真沾在了我身上,我就把她撕了喂魚。”
雪蘭正站在一邊,就問大夫:“什麽病?”
李姨娘驅趕她說:“沒你小孩子的事,別亂打聽。”
後來問了三姐才知道,竟然是花柳病。
雪蘭聽後,渾身起了雞皮疙瘩,XX的,這是性病啊!就是那傳說中電線杆上小廣告中的病,專治淋病、梅毒、尖銳濕疣……沒有抗生素的時代,絕症啊!
李姨娘天天跟她一張桌子吃飯啊,這年頭又沒有洗潔精,筷子碗的能洗幹淨嗎?雪蘭恨不能出去吐上一吐,把這幾個月吃的飯都吐出來。
還好這是接觸性傳染病,雖在一張桌吃飯,但劉家人吃飯很規矩,倒也沒什麽。
過後,雪蘭就把這事抛在了腦後,她不知道,自己曾躲過的那個柴房裏正發生着驚天動地的事。
黃姨娘被壓着,跪在塵土飛揚的地面上,她鮮亮的旗袍裹着她豐滿的身軀,像個裹着的大粽子。臉上有兩個大大的巴掌印,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她嗚咽着喊道:“老爺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我是被逼的!嗚嗚嗚……”
劉老爺坐在一張被搬進柴房的木椅上,陰暗的柴房中,他的臉色暗淡無光,看着她跪在腳下又哭又鬧。
太太也站在旁邊,嘆了口氣說:“這都怨我,原以為大兒媳能當了家,我也就不管後院了。哪想這賤人招來了醜事,還染上了髒病,差點害了我們一家人,我看直接打死埋了吧。”
黃姨娘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耳邊流下很多汗水,像被雨打濕了一樣,她害怕到渾身顫抖,然後拼命的磕起頭來,磕磕絆絆的求饒:“老爺,老爺,饒了我,是那程武強迫我的!是他強迫我的!我原想告訴老爺、太太,可他威脅要殺了我和小少爺,求老爺看在小少爺的面上饒我一命!”
“程武呢?帶來沒有?”劉老爺幽幽的開口。
“在外頭站着呢。”太太說。
“叫他進來。”
程武一進門,黃姨娘就撲過去,又掐又打:“是你這個混賬流子強占了我,還染了髒病給我,我要讓老爺太太給我做主!”
程武卻一把推開她,跪下說:“老爺太太明鑒,就是打死小的,小的也不敢做這等事,不知姨太太為何要污蔑小的,但小的能證明自己清白,還請女眷轉身。”
太太回避後,他三兩下除了衣裳,光着身子轉了一圈說:“老爺看到了,若說小的強占了姨太太,還把病過到她身上,怎麽小的身上沒有病呢?”
黃姨娘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哆嗦道:“你……你……”
劉老爺卻站起來身來,猛地扇了黃姨娘一巴掌。
“啪”的一聲脆響,黃姨娘的臉被打的歪在了一旁,嘴角流下了血跡。
“婊子,賤貨!說出奸夫是誰?快說!”
“老爺,我沒說謊,真的是他!那天晚上他偷溜進我屋子,事後他要挾我,我害怕所以不敢聲張,此後他三番兩次逼我成事。可是近兩個月他都沒來找我了,我不知為什麽我染上了他卻沒有,老爺你要相信我。”
太太卻忽然插嘴道:“要冤枉人也不先打聽好了,兩個月前,程武叫老大派去了山東,莫非他長了翅膀,天天飛來跟你私會?”
劉老爺忽然發起狠來,抓着黃姨娘的脖子,然後一腳一腳踢在她肚子上。
“你當老爺是三歲小孩?信你這些胡謅,前些日子你天天塗脂抹粉,騷的三裏地外都能聞到,這是正跟奸夫相好呢,你們倒是情深意重,到現在還護着他。”
伴随着慘烈的尖叫聲,不一會兒,黃姨娘就歪在地上不動了,兩條大腿中間流出了鮮紅的血液,血液混雜着地上的泥土,變成深暗的黑紅色,和她過去留在地上的白濁,又一次融合在了一起。
太太‘哎呀’一聲,搖搖頭道:“沒想到,連孽種都有了,真是……怪不得要護着奸夫呢。”
“都是你,不知道把好門戶,還有臉說!”劉老爺氣道。
“我回頭教訓大兒媳婦。”太太遲疑了一下,又說,“說起來咱們都沒染上病,就是可憐了小三,才五個月大……”
劉老爺皺着眉說:“還不知道是誰的種呢,死了倒也幹淨,送出去養吧。”
“是。”太太笑了笑,跟劉老爺出了柴房。
☆、第 6 章
黃姨娘叫一張席子裹了,也不知扔去了什麽地方。外面都說,黃姨娘流産,一屍兩命。
平日跟她稱姐道妹的王姨娘還湊上去哭了兩聲,只是連碰都不碰那屍體一下。她心裏萬分慶幸,不但這騷貨死了,連帶她生的兒子也染上了那病,老爺嫌棄,叫扔出去養,怕沒幾天活頭,樂的王姨娘當天的飯都多吃了一碗。
這天晚上,各處都唏噓不已,太太屋裏也不例外。
這屋裏有一張雕花大木床,是張太太的陪嫁,黃花梨木的,她當小姐那會兒就睡在這張床上,如今也已經四十多歲,是有孫子的人了。可惜到如今,她也獨守空床十來年了。
她的丈夫劉品三是個有能耐的男人,志氣也頗高,守着一大份家業,民國後還當了政府裏的官,只是他對女色上太放縱。一個個女人擡進門後,張太太也就看開了。
哪個富貴人家不是這樣呢?還好她生了兩個兒子,而且是劉老爺唯二的兒子。兩個都很出息,不但念了大學,畢業後也都進了政府。
張太太給躺在身邊的大兒子喂了一瓣蘋果,像小時候似的,大兒子還是最愛吃蘋果。
“那個娃娃怎麽處置的?”太太問。
劉大哥嘆了口氣說:“留他在世上也是活受罪,這花柳病到後期渾身能爛成水。到底是我們的兄弟,直接送他上路了。”
“咱們也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怪只怪他是個男孩啊,這屋裏的女孩子,有哪一個我不是嬌生養着,只嘆他生錯了。”太太懶懶的說,“我不能叫他長大了分薄你們兄弟的東西,便是他只拿分走十個銀元,我也難受的不行。”
“太太快別放在心上了,不過是個小玩意,值當什麽。”劉大哥說。
“程武都收拾幹淨了嗎?”
“放心,他曉得,我叫他耍夠了那女人,最後給她留點紀念。他從窯子裏買了盒雪花膏,那膏子裏混了老鸨命人從得病女人疙瘩裏擠出的膿水,那女人用了,幹幹淨淨,誰都查不出來。”
太太又嘆道:“我這也是為了你,小二有他丈人幫襯,前途不差什麽。就是你啊,在政府裏幹了五六年了,還是個小科員,送上去那麽多錢,也不見動靜,真急人啊。”
“那些老東西可不差錢,一月光拿饷,就能富得流油,加上四處送的,一點錢他們是看不在眼裏的。”
“那……你之前說的,有眉目了嗎?”
“我給他看過三姐的照片,看着倒是滿意。那老東西一般女人玩膩了,現在只稀罕女學生,吹拉彈唱不算完,還得琴棋書畫,能說會寫,這樣大家閨秀似的姑娘上哪兒搗騰?花錢可買不來。”
太太笑說:“那就送他一個,咱家後面還有一大串好閨女,總能讓你順順利利升上去。”
這個星期天,學校裏不上課。
一大早太太身邊就派人來,把李姨娘和三姐都叫了過去。
等她們回來的時候,一關上門,娘倆就抱頭哭了起來。
“我可憐的三姐,她們這些作孽的,是要逼死我們呀!”李姨娘捶胸挫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姨娘,快別哭了,叫人聽見。”三姐流着淚說。
“她們敢做這缺德事,還怕人聽見呀!”
原來太太把她們叫過去,是說三姐的婚事。
許久沒帶上笑模樣的太太,笑的眼睛彎彎,她拖着三姐的手說:“真是個好姑娘,長得這麽漂亮,又這麽伶俐,也是時候該說婆家了。”
三姐當場就白了臉。
李姨娘扯了個笑容說:“還小呢,不過才十五,她還想多伺候老爺和太太幾年。”
“不小了。”太太笑着說:“我十五的時候已經嫁給老爺了,以後就不要上學了,在家裏面安心備嫁吧。你爹和你哥哥已經給你找好了人家,是你哥哥單位的副局長,家裏有的是錢,人也好,很知道疼人,若今後能生下一男半女,論福氣比我這當太太的都強。”
李姨娘只覺得一股邪火沖上心頭,硬壓着火,剛要辯白幾句,就見太太揮了揮手。
“這事兒就這麽定了,老爺也答應了,你們走吧,我這裏還有些事要辦。”
娘倆互相攙扶着走了回來,路上硬壓着哽咽聲,眼淚就沒停過。
“她真是不得好死!你也是老爺的親閨女,他怎麽舍得這麽糟踐你!”李姨娘嚎啕道。
“有什麽舍得不舍得,大姐和二姐還不都這樣,咱們不是早就知道嗎?這宅裏盡是吃人的。”三姐哭着說。
“不成,我若閉着眼睛把你嫁出去,後半輩子我也活不了了!我得再去求求老爺。”李姨娘擦擦眼淚,出了房門。
他們要三姐嫁的人姓陳,這位陳副局長名聲在外,那真是葷腥不忌的主。家裏養着一堆姨太太也就算了,凡是收進家裏的丫鬟,沒一個逃了魔掌,這門裏頭弄死的女人,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說好聽些是嫁過去當姨太太,說難聽些不過是送了個玩物。
沒多久李姨娘回來了,一邊兒臉上多了個紅腫的巴掌印。
她摟住三姐,肝啊肉啊的嚎了起來:“我是這麽個賤命,沒想到你也這般,這是造了什麽孽呀?”
“姨娘你別哭了,當姨太太也沒什麽不好,風吹不着,雨淋不着,有吃有喝,穿金戴銀,還有什麽不足呢?姨娘這輩子不也活的挺好,若你沒當這家的姨太太,哪兒來的我和五姐?” 三姐強笑着說。
“若是一般人家的姨太太,我也不難受了,比起嫁給窮小子受苦,當小又算得了什麽?可那家不能去,他……他……那龌龊事我都說不出口!你若去了,就得被糟蹋死了!”
雪蘭在一邊看得莫名其妙,這又不是叫黑澀會綁票,送去妓院賣了。長了兩條腿,不願意就跑嘛,莫非雖然哭的驚天動地,其實也舍不得大宅門裏優渥的生活?
“姨娘和姐姐既然不願意,為什麽不帶着我一塊逃走呢?”雪蘭這樣想了,也就這樣問了。
李姨娘擦擦眼睛說:“你知道什麽,說跑就跑,哪裏這麽容易?”
“怎麽不容易?”雪蘭說,“咱們又不是被綁了手腳,想跑一定能跑的。”
“姨娘……”三姐滿眼希冀的望着她。
李姨娘搖搖頭:“即便能跑,咱們三個女人能跑去哪兒呢?我這一輩子都沒出過門,出去了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何況咱們身上也沒錢。再說了,先不提咱們一跑就能叫抓回來,萬一叫拐子打了,賣了怎麽得了,咱們這地界上的地痞流氓可不少。”
弄了半天,不止雪蘭害怕外面的世界,這些被養在宅門裏的女人也害怕,為了這麽個避風港,也就随便家裏的男人擺布她們的命運了。
雪蘭深深嘆了口氣,十二歲的小姑娘頭發稀疏幹黃,身上瘦得一把骨頭,這一嘆氣,頗有些可笑。
她本以為自己在這個陌生的時代,簡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又膽小怕事,還沒點兒本事,可謂無用到極點,哪知身邊的兩個女人比她還沒用。
“沒錢?姨娘的首飾匣子裏有不少銀首飾吧?換成銀元也有個幾十塊了,咱們又不露宿街頭,哪裏這麽大膽的拐子敢當面拐人,至于咱們一跑就讓抓回來……咱們不會直接坐上火車嗎?大路條條,四通八達,随便找個大城市藏起來,這輩子他們都別想找到咱們。”
李姨娘和三姐驚訝的看着雪蘭,過了好一會兒,李姨娘才說:“你一個小孩子,想的太簡單了,這不是你該插嘴的事。”
雪蘭也就閉嘴了,很多事情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敢做。
相比于眼前的恐懼,很多人好逸惡勞,只去走最簡單最大衆化的一條道路,忍着忍着,步步退讓,底線也越來越低。當退到不能再退的時候,就怨天尤人,抱怨上天不公平,卻不知道上天每時每刻都給你鑄造新的道路,只看你敢不敢邁出這一步而已。
顯然李姨娘和三姐都很猶豫,一邊是她們熟悉的富足生活,吃穿不愁,高床暖枕;一邊是不知前路,陌生而充滿危險的社會。兩個女人顯然更傾向于前者,相比而言,那個可怕的副局長,好像也沒有那麽可怕了。
這天對李姨娘一屋的人來說是個晴天霹靂,也沒人有心思去用飯了,都坐在屋裏,或是一語不發,或是默默垂淚。
外面的天一點點變黑了,屋子裏暗下來。從窗外望出去,其他屋裏都點上了蠟燭,只有這間房還是黑不隆冬的。雪蘭只好自己點上蠟燭,火光下,李姨娘和三姐全都哭得雙眼紅腫。李姨娘側頰上的巴掌印還非常明顯,這是劉老爺打的,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氣,女人的半張臉都腫了。
雪蘭覺得很餓,很想去大廳裏用飯,可是屋裏的兩個女人都哭成這樣,她有點兒不好意思離開,似乎不陪她們難過,有些不夠意思,畢竟她們兩個對雪蘭都挺好的。
正在這時,有人敲了敲門。
王媽的聲音傳來:“姨太太,鄭姨太太來瞧您了。”
李姨娘臉色變了變,朝外喊道:“今兒個累了,鄭妹妹明天再來吧!”
外面傳來鄭姨娘柔柔的聲音:“李姐姐,大家都在廳裏用飯呢,太太知道您心情不好,命我端了飯食過來,這要是再端回去,老爺和太太的臉上都不好看,姐姐說呢?”
李姨娘氣得捶了下桌子,起身打開了房門。
鄭姨娘提着兩個食盒走進來。
☆、第 7 章
“姐姐自己生氣,怎麽讓兩位小姐也跟着挨餓啊,三姐、五姐快吃點東西吧,這心裏不痛快,更不能虧待自己。”
鄭姨娘比李姨娘晚進門兩年,這十幾年裏兩人鬥得跟烏眼雞一樣。李姨娘見了她,只有更不痛快。
“怎麽?你是來看我娘幾個笑話的。”李姨娘冷冷地說。
鄭姨娘柔柔地笑了,把食盒裏的菜肴一一擺上,還摸了摸雪蘭的臉:“瞧五姐這瘦的,你姨娘也不知道疼你。”
“滾開!”李姨娘罵道,“我告訴你,不用在這兒看我們笑話,今天的我就是明天的你,你以為你們能逃過!”
鄭姨娘卻往門口一站說:“姐姐不必往我身上撒氣,還是多花心思教教三姐吧。聽說那位副局長最喜歡玩花樣,也不知道折騰死多少小閨女。姐姐也是堂子裏出來的人,自然比我們這些懂事,教教她怎麽應付,也省的紅顏薄命。”
李姨娘被氣得渾身哆嗦,擡起一只手就要扇她,卻被鄭姨娘躲過了。
她走出門口,還沒忘回頭說一句:“對了,你是當娘的,可別學你們家五姐,一不高興就跳池塘。”
伴着鄭姨娘婉轉的笑聲,屋子裏靜得仿佛能聽到呼吸聲。
李姨娘身體晃了晃,跌坐在桌旁,剛才強忍的淚水也止不住地落下。
這晚,雪蘭隔壁的蠟燭燃了一夜,時而傳來李姨娘的哭聲。
第二天下起了大霧,外面昏沉沉的。
屋頂上落滿了霜,天氣越來越冷了。
雪蘭被一陣開門聲音弄醒了,她躺在暖呼呼、軟活活的被窩裏,一點也不想起來。
翻了個身,蒙住頭,正想繼續睡,卻被一只伸到被窩裏的手弄醒了。
“五姐,醒醒。”李姨娘拍打她,“我有事問你。”
雪蘭在被窩裏扭動了兩下,像個對蝦一樣躬起背,如同一只大蠶繭。
“哎,跟你說話呢,醒醒。”李姨娘又搖她。
雪蘭把她的手推出去,抱怨道:“你別摸我,手怪涼的,人家還想睡呢,等會兒再說呗。”
“我問你,昨天的事是從哪兒知道的?你知道上哪兒坐火車嗎?怎麽坐?”
雪蘭這才猛地驚醒了,剛才她還以為自己睡在現代,媽媽正在叫她起床呢。
“你倒是說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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