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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姨娘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顯然是一夜沒睡,她焦急的問,“這些都是哪兒知道的?”
“你決定走了嗎?”雪蘭問。
“你倒是小聲點。”李姨娘壓低聲音說。
雪蘭披上棉襖,爬下床,拿了一張報紙遞給她。
“你看看這條廣告,寮治遺精店,西四區北二街南首,火車站旁邊,售火車票。”
李姨娘看了半天,把報紙一扔說:“給我看什麽,我又不認識字。”
“哦,這就是賣黃牛票的。”雪蘭摸摸頭,心想這年頭賣黃牛票的都能打廣告了。
“黃牛票是什麽?”
“黃牛票……總之,這個票可以臨時買,付得起錢就行了。”
“那……”李姨娘滿臉猶豫,“你說……”
“哎!”最後她嘆了口氣,坐在床邊沉默不語。
雪蘭知道她糾結,也許還是害怕吧,在宅門裏養了十多年的女人,除了這一畝三分地,外面的世界太大太陌生。離了這宅院,三個女人怎麽過活?萬一沒成功,又被抓回來怎麽辦?為了親骨肉才鼓起勇氣,可這勇氣卻敵不過毫無準備的手足無措。
“姨娘,你跟三姐說過了嗎?”雪蘭問。
“我還沒跟她說。”李姨娘擦擦眼睛,“我是個無能的東西,若不能帶她走,只白叫她高興了。”
雪蘭看着李姨娘,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媽媽,都是為了女兒勞心勞力。
“你也不必心急,咱們慢慢籌備。”雪蘭說,“總歸咱們也試了,即便沒成功,也好過随便叫人擺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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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姨娘是不能出家門的,但雪蘭不一樣,她是家裏的小姐,叫家裏的馬車出去,買個點心,逛逛書店什麽的,只吩咐一聲就行了。
車夫是每天送小姐們上學的,跟以前的五姐還算熟悉,他問雪蘭要去哪兒。
雪蘭說:“叔,你帶我去找個實誠點的當鋪吧。”
車夫驚訝地回頭:“五姐,您找當鋪幹什麽?”
雪蘭說:“是姨太太叫我去的,我三姐這不是快出門子嘛。我姨娘沒本事給她添置什麽,想着當了幾個首飾,換成銀元,也叫三姐出門子的時候捎上,省的去了那邊沒處摸索。”
“唉!”車夫嘆了口氣說,“老爺不能少了三姐的,姨娘也寬寬心吧。”
“你還不知道這當娘的,她想補貼閨女,誰能攔住她啊。”
“那姨太太還要把首飾贖回來嗎?”車夫問。
“姨太太只想多當點錢。”雪蘭說。
“那送去當鋪就不值了,直接賣到首飾鋪子裏,他們炸一炸就當新的賣,所以也收舊首飾,雖說要不到買時的五成價,但比當鋪好。”
“那就聽叔的。”雪蘭說。
“行,你坐好了。”車夫揮動了鞭子,馬車動起來。
這是雪蘭第一次上街,說實話心裏有些惴惴。
她撩開車簾,窗外的一切都陌生無比,古舊的街道繁華如洗,各種讓人不敢置信的景象一一掃過,黃包車夫、旗袍長衫,驚得她目瞪口呆。
她還看到了留着長辮子的半月頭,提着棒子的巡邏,活像在看電影一樣。
這時,馬車停了,車夫掀開車簾說:“到了,下車吧。”
雪蘭很猶豫,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她小心的伸出腦袋,四處看了看,這才讓雙腳落了地,然後她縮着脖子跟車夫走進了一間首飾鋪子。
店裏的女雇員立即迎上來,直接向穿着緞子棉襖的雪蘭搭話。
“小姐,買首飾嗎?”
“不,賣首飾。”雪蘭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盒子,“這些全賣了,一共有三對銀镯子,兩根簪子,兩對耳環。”
女店員挺有職業素養,臉上的笑容不變,彎着腰引路說:“那讓我們店裏的師傅看看。”
這些首飾一共賣了二十八塊銀元,店裏明顯壓價了,不過雪蘭也是個內向沒用的,說不過人家,沒能再提提價。她用一塊布包了,揣在懷裏,這可是一大筆錢,光吃饅頭鹹菜的話,足夠她們三個女人吃兩年了。
出了首飾店,雪蘭又說:“姨娘還叫我去裁上兩丈棉布。”
晌午的時候,雪蘭揣着銀元和棉布回家了。
李姨娘似乎一直站在門口等她,一見她回來,就急忙把她拉進屋,忙着問:“賣了嗎?”
雪蘭把銀元放在桌上說:“一共賣了二十八塊銀元,我把兩塊銀元在布店換成了零錢,咱們做棉襖的時候,把銀元和首飾縫在裏面,跑的時候就穿着跑了。”
“那好,我馬上就開始做棉襖。”李姨娘說。
“姨娘你準備好走了嗎?”雪蘭卻問她。
李姨娘沉默了一會兒,咬着牙說:“走!我無所謂,你們姐妹兩個,無論如何也不叫他們糟踐。”
“那我們去找三姐,跟她商量商量。”
劉三姐自從知道要被送出去當姨娘後,都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人可見的瘦了下去。聽了雪蘭和李姨娘的話後,她整個人都呆住了。一會兒,竟流出了眼淚。
“娘,你真要帶我走嗎?你不怕嗎?我好怕,我們出去了可怎麽生活呢?”三姐撲在李姨娘懷裏,哭的一抽一抽的。
“閨女,娘是窮苦人出身,知道外頭窮人過得什麽日子,但就算是苦,也好過送去給那些人糟蹋。就算是個死,但咱們娘仨死在一起,黃泉路上也不孤單。”
☆、第 8 章
第二天,三姐去太太屋裏跪了,說想去學校跟老師同學道別。
她說嫁人後還要靠娘家幫襯自己,必定會在局長面前替父親和哥哥美言,只希望嫁人前能去學校多待幾天。
她說的誠懇,太太也希望她歡歡喜喜的嫁了,而不是嫁個仇人過去。又看到李姨娘裁了料子給三姐做衣裳,以為她們是想開,樂意嫁人了,于是就痛痛快快答應了。
因日夜趕工,不過三天功夫就做好了衣裳。
這天早上,娘仨穿上縫了銀元、首飾在裏頭的棉襖,然後圍在桌前吃了頓早飯。
一頓早飯安安靜靜,誰都沒有言語,她們沒有讨論若是失敗怎麽辦,只是默默地望着彼此。
用過早飯後,李姨娘摸了摸三姐雪白的小臉,又給她整了整書包帶子,輕聲說:“小心些,若是沒等到我們,你千萬別自己跑,再回家來。”
“不,若沒等到你們,我寧可死在外面,也不回這個家來。”
三姐陡然得了生的希望,便忽然想開了,覺得外面天大地大,沒必要拘泥于這方小天地。以前她聽二嫂說出去工作,當時還笑話她,現在卻覺得女人又怎麽樣?若能養活自己,自然誰的話也不用聽。她恨死了這個家裏的人,恨死了不把她當人看的父親。她此時篤誓,還存了一種別扭的心理,你們不是非要作踐我嗎?那我就死給你們看,讓你們良心不安。
這個小姑娘不知道,只有好人才會良心不安。
三姐上學去了,李姨娘也光棍,端着水果去見劉老爺。她本就是伺候人的,慣會撒嬌歪纏,就算三十多歲了也功夫不減。
“三姐就要出嫁了,我這當姨娘的就想多給她置辦點東西,想親自出門挑挑,老爺就應了我吧。”她跪在地上抱着劉老爺的腿說,“我知道老爺不會虧待三姐的,只是我給她做,也是個心意,就當圓了我這當娘的想念。”
劉老爺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随手拿出五塊銀元給她,嘆了口氣說:“母女天性啊,難為你了,我這當爹的也不是不疼她,讓她自己想開點。哪家的小姐不嫁人呢?她嫁過去就是姨太太,穿金戴銀,還有什麽不滿?”
“老爺說的是,三姐也感念老爺的恩情。”李姨娘把銀元攥在手裏,嘴角露出了笑容。
她帶着雪蘭大大方方走出劉家大門,她們輕裝而行,李姨娘只拿了個巴掌大的手提包,雪蘭倒拿了個小包裹,裏面裝着點心,她邊走邊吃,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
車夫正等在門口,李姨娘卻塞給他一毛錢。
“我們要去逛的地方太多,趕馬車不方便,我們就坐黃包車走,大哥歇會兒,去喝杯茶吧。”
然後不等車夫說什麽,她就拉着雪蘭坐上了路邊一輛黃包車。
黃包車轉彎後,她發現身後沒人跟來,于是就說:“去附近的女子中校。”
不一會兒,她們在學校大門口見到了三姐,她興奮的奔過來,撲在李姨娘懷裏。
“我假裝肚子疼,老師就放我出門了。”她擦擦眼淚,露出了笑容,仿佛心裏的大石頭已經落地。
她們在小巷子裏脫下了身上的緞子衣裳,只穿藍布棉襖,又叫了另一輛黃包車去火車站。
通陽是北方的小城市,但火車站也是人擠人。
她們找到了賣黃牛票的那個商店,買了最快發車的三張過車票,也甭管火車開往哪裏,直接上了車。
當火車啓動的時候,三人都笑了,這笑容帶着放松和釋然,帶着脫離束縛和天大地大的自由舒暢。
“我真害怕,到剛才為止,我都緊張地想吐。”三姐摸着胸口說,“娘,咱們這就跑了嗎?”
“跑了,以後過得再苦再窮,也不回來了。”
養到十五的閨女,終于能正大光明叫她一聲娘了,也許是想起了這些年的委屈,李氏又落了淚,用棉襖袖子擦了擦臉。
她們剛才匆匆上了火車,直到現在才開始研究車票。
這車票是一張白紙,用紅油墨印刷的,字又密又小。
三張票花了五個銀元,這是很大一筆錢,雪蘭原以為是黃牛票的原因才這麽貴,誰知終點站卻印着‘北平’兩個大字。
“娘,這票是去北平的。”三姐說。
“北平……”李氏皺着眉頭,顯然不知這是哪裏。
“就是前清的京城啊,這幾年改名叫北平了。”三姐說。
“京城啊,那可是大地方。”李氏惴惴得說。
三姐卻很開心:“咱們也能去京城了,真好。”
她們買得是二等車廂的坐票,裏面人不多,都是穿得挺體面的人。
李氏沒出過遠門,連通陽都沒出過,她原以為坐火車離鄉是多麽驚天動地的事,如今做了,也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火車上也有不少女人呢。
她們上車太匆忙,沒有準備任何東西,只有雪蘭包裹的幾塊點心,午飯就用這個填了肚子,可是距離到站還有很久很久。
而劉家大院正鬧翻了天。
劉家人直到下午才發現事情不對頭。
那會兒車夫剛把四姐幾個女孩子接回家,然後禀報說沒有接到三姐。
“我去學校問了老師,老師說她不舒服,上午就離開了學校。”車夫說。
劉老爺皺起了眉頭,問門房:“李姨娘回來了嗎?”
門房說:“早上帶着五姐出門後,就沒回來。”
“他媽的!賤貨!”劉老爺摔了茶碗,疾步向李姨娘的房裏走去。
李姨娘屋裏空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沒有,人們進去翻箱倒櫃,發現一件衣服都沒少,只是首飾匣空了。
待聽車夫說,前幾日李姨娘吩咐五姐去首飾店賣了首飾,劉老爺就砸爛了一屋子的東西。
“叫人去找!去找!真是膽大妄為、愚蠢之極!”
“去治安局,說家裏的姨娘拐帶兩位小姐跑了。”太太焦急的說,“怎麽辦?都說好了的,半月後送到局長府上,這下可怎麽交代!”
“臭婊子,竟然敢騙我!”劉老爺氣的青筋暴起,想起早晨那賤人來找他哭訴,他還給了她五塊銀元呢,竟然是準備逃跑的!
“這李姨娘是不是瘋了?她一個女人帶着兩個小姑娘跑出去,能的她!只怕沒有餓死在路邊,就先叫人賣進窯子了,果然戲子出身的都是婊子,給她活路不肯走,偏帶着女兒往火坑裏跳!”
“我好吃好穿養了她們三個十幾年,沒想到養出三個白眼狼來,等抓回來,我扒了她們的皮!”
雪蘭她們能順順利利的逃走,也多虧了她們日常給別人的印象。三個懦弱的女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嬌滴滴的養在宅門裏,別說她們自己逃走,趕她們出去也趕不走的,誰想這樣的女人竟帶着兩個女兒跑了呢。
“先別想扒她們的皮了,先想想怎麽應付局長吧,都說好了的親事,新娘子跑了,這不是落他面子嗎?咱們老大在人家眼皮底下,以後還有好?”太太恨恨地眯起了眼睛,“我看,要是臨時找不回三姐,就先拿四姐頂上去。”
劉老爺卻搖搖頭:“四姐不行。”
“怎麽不行!一個賤人生的丫頭片子,還比不過老大的前程重要嗎!”太太心頭起火,暗罵這老頭子怎麽沒染上花柳病死了呢。
“四姐有人家了。”劉老爺說,“她自己認識一個男同學,是豐業制藥家的大公子,鄭姨娘早跟我說過了,等四姐過了十六就嫁過去當小,我臨時變卦,不是得罪人家嗎?”
“那咱們老大怎麽辦?”
“我看,把百靈嫁過去。”劉老爺說,“她十六歲了,正合适。”
“她可是熊家的人,再說姨奶奶能答應嗎?老太太那邊又怎麽說?”太太遲疑地問。
“我妹妹生不出兒子,熊家把個生了兒子的小妾寵上了天,妹妹一氣之下回了娘家,都兩年了他們也不來接,難道還會在乎這兩個閨女嗎?至于我妹妹,吃我的,穿我的,我可不白養着她。”劉老爺又吩咐道,“這次可把人看緊了!”
鄭姨娘屋裏,四姐擔憂地問:“娘,他們不會拿我代替三姐吧?”
鄭姨娘正在做針線活,她幽幽地說:“放心,你不會有事的,不過我倒是小瞧了李氏那個女人,她還真有膽子帶着閨女逃跑,不過這是有膽無謀。一個弱女子,還帶着兩個孩子,無依無靠的,簡直是找死。這做人啊,最不能沖動,做事情更要謀而後動,頭腦一熱做出的事情,總是讓人後悔的。雖一時被人壓制,但只要忍住了,細細謀劃,早晚有翻身的一天。只是李氏大字不識一個,所以也不懂這些道理。”
四姐若有所思。
鄭姨娘又摸了摸女兒的臉:“你早晚要嫁給趙公子當小,他們家大業大的,你可別仗着跟他有情誼就自以為是,得低扶做小伺候他們一家人,讓人人都念你的好。這男人啊,在女人面前都像孩子,你得花心思讓他依賴你,他早晚會離不開你的,到時候雖然是當小,你卻能當他的心頭肉。大房就是氣死,也拿你沒辦法。我是嫁給了老爺這沒心肝的東西才沒得着好,不過那趙公子,一看就是好擺布的……”
第 9 章
坐這趟火車沒把雪蘭折騰死。
這是舊式的鐵皮火車,跑起來特別慢,還每個車站都停一停,從通陽到北平這一段路,如果是在現代社會,坐着高鐵,撐死走五個小時。
可在這裏,她們坐了兩天兩夜都沒到站,有時候火車幹脆在半路停下,幾個小時不動彈,簡直急死人了。
雪蘭實在撐不住了,還想幹脆半路下車算了。
李氏卻覺得花錢買了票,半路下車折本,說什麽也不肯。
“你過來躺我和你姐姐腿上睡,別和個猴似的到處折騰了。”李氏嫌她事多,把她摟在懷裏抱着,“咱們出門在外,你要聽話,時刻跟着娘,萬一叫人拐走了,娘上哪兒找你去?”
雖然是抱怨,聲音卻柔軟,好似春天的柳絮,透着一股黏糊的甜味。一路上她都在跟姐倆商量,到了北平該怎麽過日子。她說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永遠都說不夠。
“咱們先租個小房子,然後我去找幫傭和洗衣裳的活。”她小聲說,“咱們的錢省着用,也能用不少時日呢。”
“我也出門試試,上了這麽多年學,就不信找不到工作。”三姐說。
李氏和三姐自從成功離開了劉家,仿佛都變了個人,對前方的道路充滿了期待。
雪蘭摸摸鼻子,不太看好她們。
李氏當了這麽多年姨太太,養尊處優的,還幫傭、洗衣裳?她廚房都多少年沒下過了,至于三姐,才十五歲的小姑娘,能幹啥?
終于,随着喇叭裏廣播員溫柔的聲音,火車停在了北平火車站。
走下火車,雪蘭覺得自己快虛脫了。李氏和三姐看上去也很累,尤其是李氏,她幾乎沒合過眼,一直盯着自己的倆閨女。
火車站非常熱鬧,到底是過去的皇城,簡直是舊時代和新時代更疊的特殊坐标。
你會看到洋氣和高樓和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錯落交織,會看到留着長辮子帶瓜皮帽的人與提着公文包西裝革履的人走上同一趟電車。就像一張古舊的老照片,定格在了一個特殊的時期。
“咱們去租房子吧?”李氏提議道,她緊緊地拉着兩個女兒,生怕弄丢了誰,可是站在人群裏,她卻不知道該向哪個方向邁步,于是随意攔住了一個過路的婦女,問她:“大姐,我們想在附近落腳,你知道哪裏能租房子嗎?”
雪蘭簡直有捂臉的沖動。
果然,人家笑着擺擺手:“我也不熟,你們去問別人吧。”
李氏又要去問別人的時候,雪蘭趕緊拉住了她,說道:“你快別問了,跟我走吧。”
“你去哪兒?”李氏驚奇地看着她。
雪蘭帶着她們來到了一個報攤前,對擺攤子的人說:“給我一份有租賃房子的報紙。”
攤販随意翻了翻,遞給雪蘭兩份報紙道:“一分錢。”
雪蘭接過報紙,然後和三姐一起看起來。
報紙上租賃的信息很多,三姐看了,卻一頭霧水,她對北平的地名很陌生。
“要不咱們先去住旅館?”三姐提議道,她望望火車站附近的一間旅館,露出了向往之情。
“在旅館住一夜,去租房子能住半個月了。”雪蘭搖搖頭,然後點了點報紙上的一條信息說,“咱們就去這裏。”
她率先向一個公交車站走去。
李氏焦急地喊道:“你這是要去哪兒?”
雪蘭說:“你們跟着我就對了,保證走不丢。”
這時候已經有公交車了,雪蘭對着站牌看了半天,然後帶二人上了車。車票7分錢一張,有點貴,坐了很久的車,又走了很遠的路,她們終于來到了一個蓋滿破爛小樓的地方,房子一排排的,巷子裏又髒又亂。
在這裏随便一問,就找到了賃房子的人。
雪蘭說:“我看到報紙了,你們這裏租賃20平米的單人間是嗎?”
房東見是個小女孩跟他打交道,也不在意,點點頭說:“一個月四塊銀元,不包括水電,租嗎?”
“四塊?這麽貴!”李氏插嘴道。
“四塊算便宜了。”房東也不多廢話,來這兒租房子的都是窮鬼,愛租不租。
“租。”小女孩說,“有床嗎?”
“有一張雙人床,竹子的,有一個小壁櫥,別的沒有。”房東領她們走上了黑漆漆的樓道,樓道裏一股尿騷味,他打開二樓的一個房間說,“就是這兒。”
這是個單人間,普通卧室大小,一張床就占據了半間屋子。有一個小窗戶,窗戶上沒有玻璃,冷風‘飕飕’地吹進來。
盡管如此,她們也找到了一個能落腳的地方,可以安安穩穩睡一覺了。
這時候已經傍晚了,雪蘭本想出去買點吃的,李氏卻不肯。
“天黑了,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咱們就別出門了,餓一晚上死不了人。”
雪蘭簡直無語了,小女孩抓了抓頭皮,已經一星期沒洗頭了,癢癢的受不了。
這天晚上,三人擠在一張床上睡了,身邊的李氏睡得很死,鼾聲震天。
第二天天亮了,李氏才敢帶兩個女兒出門。
她現在有什麽都先問問小女兒的意見,不光是因為這一路上小女兒領着她們,更因為她表現出了一種萬事有數的态度。
李氏并不覺得女兒奇怪,她心裏還挺自豪的,覺得小女兒聰明,能識字看報,比她這個當娘的強一萬倍。
三姐卻是驚奇,自己的小妹妹還挺大膽的,領頭在陌生城市行走,也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想到過去劉老爺經常誇贊五姐聰明,這一路上還真多虧她了。
這附近有不少雜貨店,都是小買賣,東西很便宜,三個女人買了一路。
兩包棉花4元1角,六米棉布6元8角,她們準備回去做棉被。又買了煤油燈、煤炭、盆子、鍋碗等,還買了兩塊木板,幾個釘子,最後她們花五角錢,買了五個茶葉蛋和十個白饅頭。這年頭吃的東西其實不貴,不過大部分窮人也是拿不出這五角錢的。雪蘭她們看似節省,實則浪費,可誰叫她們都沒出過門呢。
回到家後,李氏喜滋滋地坐在床上縫棉被。
雪蘭踮着腳,用從房東那裏借來的錘子,往窗戶上釘木板。
三姐在數錢,她數了兩遍,細眉輕蹙:“娘,咱們只有十五塊錢了。”
“別擔心。”李氏說,“我這裏還有兩根銀簪子,還有……”
她壓低聲音道:“還有一對金墜子,這是早年生你的時候,老爺賞給我的。”
說到劉老爺,李氏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三姐卻說:“以後甭提那個老不死的,養了閨女就禍害,也不怕遭報應。”
三姐和李氏一起做針線活,不到晚上就做出了兩條厚被子。一條墊在下面,一條三個人一起蓋。
這天晚上,三人吃得飽飽的,蓋着幹淨溫暖的棉被,也沒有冷風吹進屋裏。第二天睜眼的時候,都已經快晌午了。也許是終于松下了多日來繃緊的弦,三人都睡得特別踏實。
日子安頓下來後,天氣就越來越冷了,屋裏生起了火爐,她們扛回家一袋玉米面,花了兩塊錢。這一袋玉米面是通貨四十四斤,可以烙玉米餅子配鹹菜吃。
這玉米餅子跟現代的可不一樣,非常粗,吃下去,能磨破喉嚨,當然這是比較誇張的說法,不過在雪蘭看來就是如此的,她一個在物質富裕的環境中長大的姑娘,覺得自己都快得厭食症了。李氏和三姐也沒好到哪兒去,只是硬着頭皮吃而已。
這年頭普通老百姓都吃這玩意,因為是地裏的高産糧食,只有工薪上班族才能吃白面肉菜。何況現在是冬天,北方原本就沒有任何新鮮蔬菜,就是地主家裏,也只吃鹹菜、白菜、白豆腐。
後來,李氏出門買了一袋子紅薯回家,這吃得雪蘭熱淚盈眶。
她一個小女孩,蹲在爐子邊,眼巴巴烤着紅薯,烤熟後剝了皮一咬,真是又甜又軟又熱,心都要化了。
李氏坐在她一邊笑了,忽然說:“幸好咱走了。”
☆、第 10 章
一個月後,北平迎來了入冬的第一場雪。
大雪紛飛,漫天遍野。這時候還沒有溫室效應,冬天的雪總是下得很大,一夜過後,地上的雪能高到膝蓋,半夜裏還能聽到雪把樹枝壓斷的聲音。
如果一個人吃穿不愁,坐在溫暖的房間裏,也許很有心情欣賞窗外美麗的雪景,但這其中不包括雪蘭三人。
李氏外出找工作了,可惜工作不好找。
她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不識字,也不怎麽會家務,只能去幫傭,可是幫傭需要全職,得跟着主人家生活。李氏卻帶着兩個女兒,怎麽也不能把女兒扔在家裏啊。
兜兜轉轉,她倒是找到了一份離家近的幫傭,幫忙做三餐,然後晚上回家,可是幹了兩天她就辭職了。回家後唉聲嘆氣,問了半天才知道,那家的男主人對她動手動腳。
李氏長得漂亮,細眉大眼,皮膚很白,雖然三十多歲了,可比許多二十幾歲的大姑娘都好看,幹幫傭只怕不是長久之計。
至于三姐就更別提了,她連中學都沒畢業,就算能書會寫,又能找到什麽工作呢?
當初的雄心壯志被現實打擊得一蹶不振,李氏開始精打細算,不再多花一分錢。
有一天雪蘭聽她嘟囔。
“早知道就不買棉花了,有棉襖穿着呢,睡茅草墊子也冷不到哪兒去。”
千萬別,縮在被子裏還直打哆嗦的雪蘭搓着雙手想,這鬼天氣可真冷啊。
李氏已經舍不得燒煤炭了,只在做飯的時候開火。其實煤炭一點也不貴,一擔才兩毛錢,可是經不住兩毛錢啊。交了這個月的房租,又買回一袋玉米面,家裏只剩六個銀元了,還夠一個月用。若是還找不到工作,就只能把最後幾樣首飾也賣掉,否則就得露宿街頭。所以李氏唉聲嘆氣的日子比任何時候都多,簡直要愁出白頭發了。
至于雪蘭,她更沒用,且不說這具身體才十三歲,加上落水體虛,動不動就感冒。所以一天到晚藏在屋裏,生怕凍着,都不敢出門。
雪蘭上輩子身體不好,是個家裏蹲,而且一年裏有半年時間住在醫院。
她當然也不是純米蟲,但只能用很微薄的力量支撐媽媽。盡管如此,媽媽也總是嫌她操勞,不許她多幹活。
雪蘭喜歡寫作,所以經常寫點東西寄去雜志社,有時候能過稿,有時候不能,每月賺個千八百塊,她還在網絡上寫寫連載小說,但這就是她全部的謀生手段了。
不過在這個時代,還真拿不準……
雪蘭開口問李氏要兩角錢。
李氏自然是不肯的,還當她饞了,要買吃的。
雪蘭說:“我要買報紙,還要買紙筆。”
李氏嘆了口氣說:“五姐,咱們現在沒錢,不能胡花。”
“我想寫篇文章投去報社,賺點潤筆費。”雪蘭道。
李氏不懂潤筆費是什麽,好奇地問:“你能賺錢?”
三姐在一旁聽了,倒是有點心動,沒準真能賺錢呢。她上學的時候,班裏有個女學生文筆特別好,寫了一首小詩,連老師都大加誇贊。她把詩寄去報社,結果就發表了,聽說還賺了稿費。那首詩三姐也讀了,只覺得朗朗上口,但她是萬萬寫不出這麽精巧的小詩的。
于是,三姐猶豫道:“倒是可以試一試,不過五姐你能行嗎?”
雪蘭也沒什麽自信,但唯恐拿不到那兩毛錢,于是說:“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沒準還能賺出我們的飯錢呢,總比只出不進好。”
李氏一想,兩毛錢也不多,就給了雪蘭兩個大鋼镚。
雪蘭套上厚厚的棉衣,迎着風雪出門了。
她沒有帽子,光着頭,露着臉,把手揣在袖子裏,艱難得向前邁進。一會兒,三姐追了出來,替妹妹擋着風,兩人一起向附近的書店走去。
這是家小書店,裏面生着火爐,從外面一進來,暖和得臉都要化了。
書店的掌櫃是個穿長衫的先生,見走進來兩個小姑娘,直接問她們要買什麽書。
雪蘭也不啰嗦,把店裏的報紙一種選了一份,又買了紙筆墨水,可惜他們不賣信封和郵票。最後她看到了一本叫《小說周刊》的雜志,結果就愣住了。
這本雜志一百年之後還在發行呢,雪蘭就往這裏投過稿。于是她買了一本,然後和三姐一起回家了。
買回家的報紙五花八門,雪蘭發現雖然還有許多文言格式的文章,但白話文已經占據半壁江山了。
幾年前,自從一位姓周的作家發表了華夏歷史上第一篇白話文小說後,白話文就逐漸代替了文言文。
有一本雜志叫《新青年》,雜志主編陳先生是北大教授,他和李先生一起主張新文化運動,要求寫文章也要随時代進步。
後來胡先生在 “文學改良刍議”中提出了著名的八不主義,在當時的文化界廣為流傳。
一曰:須言之有物;二曰:不摹仿古人;三曰:須講求文法;四曰:不做無病之國民;五曰:務去爛調套語;六曰:不用典;七曰:不講對仗;八曰:不避俗字俗語。
他認為,新文學的語言是白話的,文體是自由的,這樣就可以注入新內容、新思想。
簡直是為雪蘭這樣一篇文言文都看不懂的人量身打造的好風氣啊!
然後雪蘭又去翻《小說周刊》,結果更震驚了。
每一本雜志都有每一本雜志的風格,如果想要往這部雜志投稿,首先就要學習它的整體風格,然後才動筆。當年雪蘭往這本雜志投稿的時候,花了很多心思研究,稿子不通過,她甚至修改了幾十遍。
結果現在一看,閃瞎狗眼了,上百年間,這風格根本一成不變啊!
首先是幾篇外文翻譯小說,然後是說明文題材的介紹短文,接着是國內作家的短篇小說和詩歌,最後是兩篇連載的中長篇小說。
翻完了,雪蘭把雜志一蓋,忽然就信心滿滿了。
不是她自大,而是她來自一百年後那個信息爆炸的時代,每天在網上看看看,寫寫寫,如果模仿專業作家的文風,完全可以達到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即使她自己編不出好故事,還有她看了幾十年的電影、電視、連續劇做後盾呢。
屋裏也沒有桌子,雪蘭把紙張和筆墨鋪在地上,跪在地上寫。
三姐正在一邊看,看了兩眼就瞅她:“你……你這字……怎麽……”
雪蘭的毛筆字用狗爬來形容也不為過,以前的五姐肯定寫不出這狗爬的字。
撒謊撒多了,簡直随口就來,雪蘭一噘嘴說:“上回生了病,到現在手還沒勁,一寫字就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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