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混子六

他們往家走的時候, 林盈盈還故意拐到學校去，在霍青湖和謝雲的教室外面晃悠了一圈。霍青湖原本正有些不耐煩，在開小差想着出去玩點啥呢, 一扭頭就看到教室外面的林盈盈。

她站在光禿禿的校園裏，就仿佛給灰突突的空間點綴上了絢麗的色彩一樣，一下子就讓這周圍都變得好看起來。

想到自己那一盆嘎嘣脆的油煎知了還有因為逃學而負的債, 霍青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趕緊扭頭聽課。

他同桌小聲道：“你也憋尿了嗎？我也想上茅房。”

霍青湖：你知道個鬼, 你要是有這麽個嫂子，這會兒你得尿褲子！

林盈盈吓唬了一下霍青湖和謝雲, 她就跟霍青芳等人回家了。家裏幾個都被大隊選上集中培訓，林盈盈還是很自豪的，親自指點他們學習文化課, 至于機械方面的等霍青山回來再讓他幫忙想辦法。

要想進農機組，之前公社公布招工要求的時候也說過了，要有等同小學學歷。當然按照林盈盈的理解, 其中的可操作性還是很大的。考試的時候不會讓真的默寫小學的生字句子, 最大的可能就是以常用字來寫常用的文件, 比如請假條、工作聯系單、工作記錄單，甚至可能會要求讀拖拉機使用和維修手冊等。

畢竟進農機組的主要工作就是開拖拉機耕地耙地播種收割, 首先要會操作，其次就要會維修, 而一個不可缺少的條件就是得識文斷字會寫常用文章。

現在可沒有專門維修人員，都是農機組自己上的。

林盈盈這也是從林爸選司機那裏得來的經驗, 會識字、會開車、會修車, 這是必須的基本技能，她覺得開拖拉機差不多。

她給霍青荷等人列了學習計劃, 要求學會幾種文體、會寫多少常用字、會認多少等等。

“現在學習任務可是很繁重的，你們早上睜開眼就要學習，有點時間就學習，甚至上廁所都想想昨天學了什麽今天要學什麽，以後看到什麽就自動地去想這個東西叫什麽怎麽寫！”林老師拿着教鞭，敲了敲挂在牆上的木板，“我會随時抽查考試。”

她笑了笑，掃了一眼不由自主就緊張起來的四人，慢條斯理道：“考試成績好的，獎勵吃細面、吃糖、吃肉、吃雞蛋、不及格麽不但沒的吃，還得抄寫！”

霍青峰哆嗦了一下，想問：嫂子，我還來得及退出麽？我想找楊钰去偷摸做小買賣。

林盈盈笑得有點壞，“想想你們在大隊當衆說了啥，考不上得多丢人！”

霍青峰：“嫂子，你放心，我們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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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盈盈就開始在小黑板上寫東方紅拖拉機等，她能想到的相關詞彙，寫完了領着他們念，然後讓他們在地上寫，寫會了再抄寫在本子上。

霍母在一邊摘扁豆也跟着念，她認字倒是快，寫就算了，反正也不指望去考試。

林盈盈因為懶，上學的時候總結過很多實用的懶人學習小妙招，充分利用各種聯想、發散思維、歸納等方法，學起來事半功倍，她統統交給他們。

霍青荷學東西快，她一說就懂，霍青芳和霍青霞要慢一點，有時候小竅門不如不教，教了以後學得東西越多越亂，到時候自己都不會了。

霍青峰則是簡單粗暴，實用至極，半點花哨都沒，一個形容詞副詞之類的都不待往文章和句子裏家的。

林盈盈啓發他，“你要是賣東西，怎麽才能讓人買？”

霍青峰：“他們需要，不就買了嗎？”

林盈盈：“現在這是物資缺，那假設物資不缺，很多人都做生意，都賣這個東西，你要如何給人宣傳你的商品，怎麽誇才能讓人買？你必須打動別人，而要想打動別人，你得多掌握一些形容詞、副詞、語氣詞之類的。比如你和人家一起賣發面餅，你只說快來買，我這個餅好吃，這樣？”

霍青峰：“我這個餅發得暄軟，口感帶甜，吃起來細滑不磨嗓子眼兒。”

林盈盈笑了笑，“對，要會細節化，以後等你寫工作報告，也要會包裝吹噓你自己的工作和勞動成果，讓人家知道你的工作辛苦不易，知道你的工作很重要，知道你上進好學永不固步自封，這個團隊缺你不可！”

霍青荷：“別看大嫂不幹活，可她有文化長得美，小嘴會叭叭，迷得咱哥非她不可，哄得咱娘五迷三道，咱這些弟弟妹妹都得聽她的，所以她在咱家可重要了！”

林盈盈拍拍手，歪頭朝她笑得非常甜美，“很對呀~就這樣啊，都想想你們在這個家裏為什麽不可或缺。”

霍青峰：“我帥比武松，人高腿長力氣大，腦子活絡辦法多，大哥不在家我就是頂梁柱！”

霍青荷：“你咋不說你惹禍的時候？你不記得你……”

“霍青荷！你要臉說別人？你咋不說你要私……”

“停停停！”霍青芳趕緊打斷他們，“瞎說什麽呢，我力氣大能幹，除了養活自己還能多賺工分。”她看了霍青荷一眼，“還做家務，給霍青荷洗衣服。”

霍青荷：“……我也掙工分，我還會活躍氣氛，讓咱家永遠熱熱鬧鬧的不冷清，我會安慰娘，還會幫娘管教沒出息的霍青峰！”

霍青峰：“我看你就是大公雞吵架全靠嘴，話唠還能吵吵！”

霍青荷撲上去要撕他的嘴，“我還會動手！”

霍青霞喏喏的，聲如蚊蚋，“我……我……沒有……”沒有不可缺少，沒有她家裏也沒什麽不一樣。

林盈盈笑道：“你從小就懂事，幫着帶弟弟，自己給自己洗衣服，幫着娘做飯做家務，還上工賺工分。你長得好看，人有安靜，大家看你都養眼心靜……”

“唉唉唉！”霍青荷打斷林盈盈：“嫂子，你偏心了啊，合着我們都不安靜不養眼？”

霍青峰：“你養蛆……”

“臭小子，我看你就是！”

姐弟倆又掐起來，并且霍青荷堅決不做大公雞吵架全憑嘴，她要靠爪子！

林盈盈：“換一換啊，現在每個人要說別人的優點。你們以後工作了，在單位裏，不但要會表現自己，讓領導和同事知道你們不可或缺，還得發現別人的優點，學習人家，尊重人家。”

這下霍青芳和霍青霞最會說了，她們把家裏所有人的了一遍。

林盈盈占了個人美心善、大度寬容、聰明能幹、獎罰分明……各種溢美之詞都貼給她了，給她虛榮的小心肝膨脹得鼓鼓的。

當然在霍青荷心裏還得加上驕縱跋扈、刁蠻任性、好吃懶做、仗勢欺人、狐貍精等等負面詞彙。

而在霍青峰這裏就是“美美美，嫂子你最美，最有錢”。

等霍青湖和謝雲放學回家，就看到林妖精冒充老師，趕着哥哥姐姐們埋頭苦讀，看起來有點如癡如狂啊。

霍青湖去舀水洗臉，發現水缸沒水了，喊道：“沒水了，今天你們輪到誰挑水了？”

以前是霍青山在家他挑水，他不在家的時候霍青峰挑，但是如果霍青峰也上工沒回來，基本就是霍青芳挑，因為霍青荷是不會去挑水的。

那邊哥哥姐姐們都魔怔一樣在念叨呢，霍青荷：“挑水、水缸、水桶、扁擔、水井，怎麽寫？”

另外幾人立刻就低頭刷刷刷。

霍青湖謝雲：！！！這是都神經病了吧！林妖精太吓人了！！！

他倆幽怨地看了林盈盈一眼，感覺這是她的陰謀，又在蓄意欺負他倆，報複他倆調課的事兒。霍青湖咬着後槽牙，偏不認輸！

他去一邊拿了扁擔，拎了倆水桶，讓謝雲跟上他倆去挑水。

林盈盈笑眯眯地看着他倆，還給他倆鼓勁呢，十二歲的小夥子是可以挑水了，畢竟從前霍青山老大的時候，他爹不在家他九歲就開始幫娘挑水呢。

小哥倆去了井邊，學着大人的樣子打了水。

謝雲：“哥，你挑半桶就行。”

霍青湖好看的眉頭擰起來，“半桶？你想說我一桶不滿，半桶晃悠？是個半吊子？”

謝雲：“……哥，你多心了。我怕你挑不動。”

霍青湖：“我會挑不動？”他哼了一聲，很驕傲地蹲下，将扁擔放在肩頭，然後随意地将腰身往上一擡。

在他的想象裏，自己應該是大哥那樣，輕松地挑起一擔水，然後潇灑自如地甩着胳膊往家走，甚至還可能有點走正步的感覺呢。

可殘酷的現實是，他往上一起就仿佛遇到了一座大山，一下子就把他打回來。

兩桶水，一桶得小三十斤，可不就是兩座大山？

霍青湖直不起腰，腰背弓成了蝦米，吭哧帶喘地挪動了兩步。

謝雲：“……哥，加油？不行就倒出半桶來？”

霍青湖咬着後槽牙，“我會不行？”

林盈盈和霍母被幾個唐僧念叨得頭疼，婆媳倆決定去村西小河邊洗衣服和床單，等洗完衣服再回來做飯也不晚。

霍母還給林盈盈揣上兩個西紅柿。她發現林盈盈這孩子不正經吃飯，是個小鳥胃，正餐吃幾口菜，吃兩口饅頭，差不多就不吃了，但是她餓得很快，兩頓飯中間會餓兩次。所以她平時會給林盈盈做點小點心，或者炖個湯，再不行就吃西紅柿或者黃瓜、甜瓜之類的。

兩人剛出門，就看娃娃臉挑着一擔水過來，霍青湖和謝雲跟在一邊。

霍母驚訝道：“哎呀，青銅，咋還讓你挑水呢？多謝啊，你放在院子裏就行，青峰在家他呢，讓他挑。”

霍青湖那張小俊臉都漲紅了。

謝雲飛快地看了林盈盈一眼，大聲道：“嫂子，我哥腳崴了，青銅哥就幫忙挑回來。”

林盈盈露出關切的眼神，“要不要緊？你說你，挑不動一桶你就挑半桶，怎麽能逞能呢？”這小子裝酷，很多時候幹不了的事兒也因為裝酷而逞能，不會變通，不自己受磋磨是領悟不到的。當然，這種家務小事兒磋磨一下，也無傷大雅，總比吃大虧好。

霍青湖還梗着脖子說自己可以的，就是不小心崴了腳。

林盈盈：“就算你大哥，在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挑半桶的。”她又朝霍青銅走近兩步道謝，“謝謝你啊。”

這樣近距離地講話，猝不及防的一股幽幽的甜香鑽進鼻子裏，慌得霍青銅娃娃臉一下子漲紅了，“沒事，沒事！”他趕緊挑着水快步走了。

林盈盈讓謝雲回家從她桌上拿藥酒給霍青湖摸摸，然後她和霍母去河邊了。

河邊放了好些石頭、石板，專門方便大家來洗衣服洗草的，這個時間不少婦女都會來洗衣服。幾個婦女看到霍母和林盈盈過來，原本高聲大氣說家常的聲音就低下去，都拿眼偷看林盈盈。

有個婦女喊着霍母去她那邊，那裏有空位置。

“啧啧，你看人家，真是轉運了，找這麽個好媳婦。”

“我聽說睡到中午呢，伺候公主似的。”

紮堆的那幾個婆娘小聲嘀嘀咕咕的，林盈盈也不去理睬，她脫了自己的涼鞋，赤着腳站在石板上撩水，一看就是來玩的而不是洗衣服的。

她亭亭玉立，小腿雪白纖長，白嫩的腳丫像藝術品一樣耀眼。

那幾個悄悄說她閑話的婆娘看得眼珠子都瞪大了，媽呀，可真是個小妖精！她們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粗壯的小腿，又黑又粗糙的大腳丫子，跟人家不是一個品種的。

得，一個字的閑話也說不出來了，甚至羨慕霍母得很，要是自己兒子能娶個這樣有身份有錢有模樣有身段的媳婦，自己也願意伺候的。

當然嫉妒還是嫉妒，酸還是酸的。

傍晚時分日頭在西，半邊天跟打翻了油彩一樣絢爛，紅彤彤的映在水裏，像着了火。

林盈盈看得入迷，舉起手指來湊了個取景框，嘴裏咔咔咔地嘟囔着，尋思着回頭讓小舅舅送她個照相機當結婚禮物，她想把自己美好的生活記錄下來。

霍母擡頭看了看，笑道：“明兒是好天氣，不會下雨了。”

林盈盈轉了一圈，“娘你怎麽知道？”

霍母：“早晨的彩霞出不了門，傍晚兒的彩霞走千裏。”

林盈盈咯咯笑起來，“娘你再說點。”

鄉下種地的農民們，都有很多諺語，聽起來非常生動，她打算記下來。那邊婦女們聽見，都紛紛給林盈盈說自己知道的諺語，一時間婦女們笑哈哈的非常熱鬧。

那倆酸林盈盈和霍母的，也笑着湊趣。

這時候河岸上幾個青年路過，他們看到林盈盈，頓時就被她的美色給吸引了，紛紛推推搡搡的下來洗手洗腳，還嘻嘻哈哈地拿眼偷摸瞅林盈盈。

林盈盈可不害臊，她反而大大方方地瞅他們，有幾個年輕不經事臉皮嫩的青年反而被她瞅得臉通紅，不敢看她了。

當中有一個二十來歲的男人，眼底青黑浮腫，看着倒像是縱欲過度的樣子，他那雙眼睛賊溜溜地在林盈盈臉上、身上還有小腿和腳丫上轉，目光淫邪。

林盈盈長這麽大，這種見了漂亮女孩子就目光猥瑣的男人自然是見過的，她心裏犯膈應，冷着聲音問：“你叫什麽名字？”

知道他的名字，給他打上個記號，區別對待！

男人一怔，左右看了看，然後指了指自己。

林盈盈傲然道：“對，就是你。”

“我，我叫……”他嘴巴喏喏着，竟然有些說不出話來，仿佛大腦短路，連自己叫什麽都忘了似的。眼前的女孩子實在是太美了，美得她渾身上下都給他一種壓迫感，讓他語無倫次。

“他叫楊有福啊，行六，我們都叫他楊小六。”一個青年飛快地給林盈盈說，他看了林盈盈一眼，臉就紅了。

楊有福，楊小六，楊老六？

林盈盈驟然眯起了眼睛。

“你，不是我們村的，來我們村幹什麽？”她纖細白嫩的手指指着楊有福，清亮的桃花眼咄咄逼人，一副刁蠻嬌俏的樣子。

有個婦女認識他，大着嗓門喊道：“對啊，混子六，你來我們村幹嘛？你看上誰了？來提親的？”

這小子專門言語動作占小閨女便宜，不但楊家屯知道，四外村也不少聽說的，都膈應他。

楊有福立刻對着那婦女笑道：“大嫂子，你咋亂給人起诨名呢，你叫我小六也行啊。我們去後山栽樹來着，路過，路過啊。”他又忍不住拿眼去看林盈盈，她實在是太俊了，從來沒見過這麽俊還這麽大膽的，忍不住要多看兩眼。

誰知道那大膽又俊俏的林盈盈朝着他啐了一口，罵道：“你長得這麽醜，以後不許從我們村走，否則我見一次打你一次！”

她出身不俗，本身就有傳言說她性格驕縱，這般口出狂言，大家一點都不覺得刺耳，反而覺得不愧是好欺負人的林知青。

“你、你仗着長得俊就欺負人！”楊有福不服氣，瞪着眼要和她理論。

霍母本來拿着棒槌在洗衣服槌衣服呢，聽見他粗了嗓子跟林盈盈吼，一下子不樂意了，一棒槌朝他腳敲過去，罵道：“滾滾滾，這麽醜膈應到我家媳婦了，快滾！”

她一喊，另外倆和她要好的婆娘也起哄，紛紛拿棒槌槌他，“快滾快滾！”

楊有福被槌得狼狽逃走了，上了岸還跳腳，指着林盈盈等人氣道：“臭娘們就是欠……揍！”

心裏恨恨地罵了句：欠艹的臭女人！

他轉身要跑，卻被一個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去路，男人身姿挺拔，俊容帶寒，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你想揍誰？”

河裏的林盈盈聽見聲音，歡喜地叫了一聲，赤着腳就往岸上飛奔，嘴裏嬌滴滴地告狀，“青山哥，那個混子六想占我便宜，替我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