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金湯城,秦宅。
被押回來的秦舞是一刻也閑不住,執意往外跑,可偏偏道行不到家,每次都能被那兩個小兵捉回來。
到最後兩個小兵都怕了秦舞這個小姑娘,連秦舞上茅房都得在外邊守着,生怕自己一個錯眼,這三十鞭子就逃不掉了。
祝英臺看這秦舞和兩個小兵鬥智鬥勇只覺得好笑,這和小孩子玩捉迷藏有什麽區別。那守城将軍也真夠寵秦舞的,怕她受傷又怕她無聊,特意找了兩個小兵來陪她玩耍。
祝英臺對待這種孩子氣的嬉鬧一向是好整以暇的看戲,所以只是揣手在院中,看着秦舞折騰。
直到秦舞搬來了梯子,試圖動用她的小胳膊細腿躍牆而出。
祝英臺連忙将秦舞給勸了下來,又好說歹說才讓驚魂未定的小兵相信她能看好秦舞,不會再讓秦舞以身犯險。
被秦舞翻牆舉動吓得不輕得祝英臺不得不開啓了自己的碎碎念模式,充分發揮了自己學識淵博的特點。從三皇五帝開始,一直舉例子訓秦舞,直把秦舞這個從小在藥方裏泡大的孩子訓得昏昏欲睡。
話還沒訓到一半,城內的鼓又響了。一聲又一聲,沉悶而悠遠。
秦舞一直保持着小雞啄米的頭部在聽到鼓聲後突然仰起,喜道:“是回城聚兵鼓,一定又是花哥哥打了大勝仗了。”
壓制不住激動心情的秦舞打開門就想往外跑,而迎接她的已經是兩張面無表情的公事公辦臉。任憑她好話說盡,依舊不肯松口讓她去城門口觀禮。
開什麽玩笑,因為一時相信了這個小姑奶奶的話,現在身上還記着三十鞭子呢。這次再放這個小姑奶奶出門,指不定會被抽到死呢。他們又不傻,幹嘛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口水都說幹了還沒出成門的秦舞十分憤怒,腮幫子鼓得老高,氣呼呼的坐到了祝英臺身旁。
祝英臺扯了扯身上的大氅,将自己裹得更緊了些,問道:“這麽想去?”
“當然想去啊,獻俘禮诶,多大的陣仗。大父每次都不讓我去看,說是太過血腥。好不容易這回大父不在家,居然被哥哥關在家裏了,真是氣死我了。”
祝英臺敏銳的注意到了秦舞言辭間稱呼的變化,好奇發問道:“哥哥?花木蘭?”
一向有些迷糊的秦舞頭一次嚴肅的糾正道:“你該叫哥哥幢主的,城主也行。整個金湯城只有我和阿弟能叫哥哥哦。”
覺察出少女言語中有意透露出的小驕傲,祝英臺沒有戳穿,只是饒有興致的繼續問道:“為什麽只要你們兩個能叫啊?”
秦舞聞言驕傲的挺起了小胸脯:“哥哥是大父的半個弟子,所以我和阿弟可以叫哥哥。”
“半個弟子?”祝英臺是越聽越糊塗,還有半個弟子的說法?
“哥哥想拜大父為師的。可是大父嫌棄哥哥不通醫理,收了哥哥只會堕醫家名聲,所以一直不肯收哥哥為弟子。但是哥哥呢,執意對大父執弟子禮。久而久之,大父就認哥哥做了半個弟子。”
聽秦舞說完一段如同繞口令的解釋之後,祝英臺總算明白了其中原委,頗為愛憐地揉了揉秦舞的小發包。
又是三聲鼓響。
秦舞猛地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到正陽街了,應該可以看了!”
被晾在一旁的祝英臺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門都出不去,觀哪門子禮啊。
但是她很快就發現,嘿,還真能觀禮。
秦舞哼哼嗤嗤的将長梯搬到了院內那顆足有三人才能環抱的樹下,然後順着長梯爬上了樹,開啓了遠距離觀看模式。
兩個小兵想來勸,卻被秦舞搶白了一通:“我可沒出院門,上樹你們管的着嗎!”
兩小兵哪裏吵得過牙尖嘴利的秦舞,只好悻然退下,只是在樹下侯着,時不時擡頭看一下。
終于,對獻俘禮同樣抱有極大興趣的祝英臺在秦舞的撺掇之下,也上了樹。
不得不說,登高而望遠這句話是十分有道理的。正陽街離秦宅并不遠,只隔着兩條巷子。祝英臺扶着樹幹,可以清楚的看到滿城百姓雀躍的神情,儀容不整的騎士騎着高頭大馬樂呵呵的接受百姓的贊揚,以及馬身上一串又一串的耳朵與手指……
他們是英雄,理應受到贊美與歡呼。
祝英臺看着這些她夢想中的場景難免有些恍神,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問道在一旁手舞足蹈的秦舞:“這種獻俘禮,你們看的很多嗎?”
秦舞眼睛盯着外面,大大咧咧答道:“很多啊,哥哥從來沒有打過敗仗的,但是就是很高興啊。”
是了,驅除虜患,的确是無論多少次都值得高興啊。
祝英臺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笑,由衷道:“很大的場面呢,的确值得高興。”
秦舞卻不以為然道:“這算什麽大場面,馬匪而已,哥哥連首級都沒運回來,想來是堆在城外做京觀了。幾個月前殺柔然人才殺的過瘾呢,屍體都被運到漠北城獻禮了。”
聽到京觀一詞,祝英臺心态愈發不能平靜了。
京,謂高丘也;觀,闕型也。戰捷陳屍,必築京觀,以為藏屍之地。
這個守将果然烈性啊,到底是把被辱之仇給報了。既能忍一時之氣顧全大局,又能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有古之大将風範啊。祝英臺只可惜自己沒見過這上百人才能築成的京觀到底是是何種奇異壯麗之景。
心馳神往之下難免就将主意打到了秦舞頭上,這小姑娘應該能有機會帶她上城樓看一看吧。
沒想到秦舞先拒絕了:“快別看我了,我自己都上不去城樓的,除非哥哥親自帶你去。而且這回闖了禍,大父一定會把我禁足的。”
祝英臺:……
不知不覺見獻俘誇功的流程已經進行了一大半,誇功隊伍也從正陽街離開,進入了更遠的長安街。
遠眺幾番都再沒有捕捉到一絲誇功隊伍蹤影的秦舞有些恹恹的,順着梯子就往下爬。
趕巧在這時候,門開了。
一個鶴發童顏的慈祥老人當先進來就看見了這一幕,怒道:“三娘,又在做甚?”
聽到自家大父呵斥的秦舞心底生亂,作用到身體上就是腳打滑,眼看就要連人帶梯子倒在地上。
痛楚并沒有如期而至,秦舞依舊穩穩地站在梯子上,定過神一瞧,卻是花木蘭站在了旁邊,将木梯穩穩扶住。
看着大父被氣得不輕,秦舞也不敢再造次,連忙順着梯子往下爬。錯身經過花木蘭時兩人心照不宣的交換了一個眼神,秦舞就噔噔噔的跑去秦遠後面乖巧的站着了。
秦遠卻還在生自家孫女的氣,雖說漠北沒有中原那般規矩多,不時興什麽男女七歲不同席,女孩子稍微瘋一點不要緊。
可秦遠也是儒士出身,就是見不慣自家孫女這麽爬上爬下。若是平常自己一個人背地裏瘋玩也就罷了,偏偏今天還當着那麽多軍中将士的面。
看了看此刻縮在大郎身後十分乖巧的孫女,秦遠打定主意以後該好好讓她學學規矩了。
正當秦遠盤算着怎麽好好收拾一下這頑劣不堪的孫女的時候,救火隊長花木蘭又一次及時出現了:“秦師,你看姜華……”
“是極,是極,老夫這就去。”
“大郎,去準備藥箱。”
“三娘,去燒一鍋滾滾的水來。”
秦遠展現出了一個老郎中極高的專業素養,不一會就将雜事安排的井井有條,讓兵卒擡着姜華進了內院治傷去了。
于是片刻前還熙熙攘攘的院內只剩下了花木蘭與祝英臺兩個人對望。
一個是玄色熊皮,按刀而立,煌煌如天神下凡。
一個是白狐大氅,扶樹遙望,渺渺若仙人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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