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再次看到遠處烏泱泱的人群,花木蘭心中百感交集。
到底還是來了啊。
這一段時間花木蘭一直處在天人交戰的狀态。怕柔然人來,又怕柔然人不來。
柔然此次出兵,定是乘着國喪舉全族之力大舉征伐,不用想都知道定是一場血戰。花木蘭怕自己還沒準備好,柔然人就攻過來了。柔然人不來吧,花木蘭也愁,愁時間拖的越久,柔然人準備的越充分,萬一招架不住怎麽辦。
現在柔然人終于來了。據斥候打探到的消息,算上後勤辎重共有五千餘人,粗略估計下來少說得有四千敢戰之兵,甚至更多。
一場硬仗啊。花木蘭摸了摸剛修葺好不久的新城牆,舉目遠眺。如今的花木蘭沒有了對陣馬匪時的不顧一屑,有的只是凝重。現在的她只得寄希望于都督在知悉這個消息之後能火速派大軍來援了。
柔然人可不比她手底下這些兵,一定要吃稻米面食,其它的奶酪幹肉只算得上輔食。所以花木蘭的兵一旦出征每個人最多只能帶三到四日口糧,其餘的都得依靠後勤輸送。
而以奶酪幹肉為主食的柔然人就不同了,他們的口糧飽腹感強,還耐保存,只要有水,每個人都可以攜帶自己的十日口糧。
這對減輕後勤壓力可不是一星半點,必要的時候,柔然人的後勤辎重兵也能加入戰場。花木蘭很清楚己方缺陷,所以在沒有安穩的辎重運輸路線前,她絕不會出城和柔然人搦戰,那等于找死,安安心心守城才是正經事。
一個冬天的功夫,花木蘭動用了全城的勞力,總算将城樓修葺一新,如今對戰柔然人也多了幾分底氣。
出城野|戰她自認趕柔然人還差點,可論守城,花木蘭能當柔然人祖宗。
可交戰是雙方的事情,可由不得花木蘭願意不願意。
這幾日一直有柔然騎兵在城下叫陣,喝罵不休,什麽難聽的都罵出了口。難聽到什麽程度呢,祝英臺都氣得持弓往外射了一箭。
雖然沒射中。
常人都道是小主簿是徹底歸于幢主帳下,以主公事幢主,這才不忿于蠻子胡言挑釁,往城下射箭示威。
唯有花木蘭自己知道,這不過是其中五成原因。至于另外五成,則是自家小主簿想用蠻子來檢驗一下她最近的箭術成果。
結果自然是讓祝英臺感覺到了什麽叫做心累。為了安撫自家小主簿,花木蘭在大戰壓力下還不得不向自家小主簿貢獻了一番肉|體。
之後花木蘭就嚴禁祝英臺在非戰時貿然挑釁。明面上給出的理由是浪費箭矢和可能會破壞她的誘敵之計,真正的理由是花木蘭怕什麽時候冒出一個狠角色上演一出反殺大戲。
花木蘭仍舊站在城上,面色不悲不喜。風吹起她的披風,灌入她的戰甲,撩動她兜鍪上的紅纓。然而這一切,都沒有讓她的表情有任何波動。
若不是她的大拇指還一直放在配刀柄上一圈又一圈的摩挲,說是個精致些的木偶都有人信。
“給你,手都凍紅了。”
“嗯?”在花木蘭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個小巧的銅制袖爐就塞到了她手裏,暖意通過手迅速的傳達到了全身。
“英臺你怎麽來了?”不找痕跡的把袖爐放回了祝英臺手中,花木蘭強忍住了自己想要給祝英臺整理一下狐裘領子的手。城牆上這麽多人呢,要矜持。
“來看看你。”
花木蘭輕巧側身,躲過了祝英臺再次遞銅爐給她的手。
眼瞅着祝英臺就要惱,花木蘭求生欲很強的先解釋了起來:“這你拿着就好。士卒未食将不可食,士卒未飲将不可先飲。如今士卒受寒,我為主将,斷不可先用袖爐,以免洩士卒之氣。”
祝英臺臉色稍稍好轉,但還是吸了吸鼻子,轉過臉去不看花木蘭。
花木蘭也不在意,問起了正事:“最近和司庫交接糧草可還順利?戰時司庫脾氣難免急些,勞英臺你多多擔待。”
說到正事,祝英臺也沒含糊,臉色瞬間正經了起來:“沒有啊,司庫脾氣很好的,教了我許多關竅技巧,這才沒被上計那些人給騙了。”
花木蘭看着祝英臺臉上的的雀躍,心內的蒙圈簡直和自己第一次上山打獵然後被野豬追的滿山跑一樣。
司庫脾氣好這種話也就她的小主簿能臉不紅心不跳的說出來了。全城誰不知道司庫是個暴脾氣,委婉點說是性烈如火,說難聽點就是個炮仗,一點就着,螺旋升天毫不含糊。逼急了敢和督軍抽刀的硬茬子,怼自己更是輕車熟路一把好手。就這樣,自家小主簿還覺得司庫脾氣很好,花木蘭也只能豎起大拇哥誇一句自家小主簿天賦異禀,骨骼清奇。
不過仔細一想也覺得沒什麽問題,以前城內是寧罪幢主,莫惹司庫。現在城內是寧罪幢主,莫惹主簿。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她一直都稱不上是城中最恐怖的角色。
現在新舊兩代霸主在一起相處融洽,似乎也沒什麽不對勁,甚至還蠻有道理的。
收拾了自己千折百繞的心思,花木蘭繼續問起正事:“那歸庫有沒有遇到麻煩,城中太過困苦了些,連三個賬房先生都湊不齊,還得勞英臺你親力親為。”說到這,花木蘭有些羞赧。她好像真的什麽代價都沒花,就把自己小主簿這麽一個聰明人給綁到了自己的這輛破破爛爛、目前還看不到一點希望的戰車之上。不僅如此,還讓她整天忙的和陀螺一樣。
其實花木蘭很清楚,以祝英臺目前的才學,在她帳下做主簿的确是屈才了,在都護帳下做主簿都綽綽有餘。超高的學習能力,一流的機變能力,而且無論處于何種地位都能謙遜有禮不驕不躁。自己在她那個年紀,連小主簿的一半都做不到。良才美玉,不外如是。
而且小主簿如今年歲尚小,稍加歷練,便能大放華光。若為男子身,将來出将入相,不在話下。
祝英臺完全沒有察覺花木蘭微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氣,興致勃勃的說道:“完全沒有問題。我把私塾裏數算學的最好的十個學生給召了過來,我只要掌握全局就好了。”
花木蘭贊道:“很聰明啊,我記得英臺你以前最喜歡親力親為了。”
祝英臺的臉瞬間就充血漲紅:“那是以前了。那時候不是不知道還可以和幢主你一樣當甩手掌櫃麽。”
幢主兩個字發了重音,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花木蘭今天第一次露出了挑眉的詫異神情:“嗯?”
“以前總是想親力親為,結果發現事情越來越多,怎麽做都做不完,忙的連溜馬射箭都做不到。偏偏幢主你身為一幢之主每天清閑地喝茶看書。後來我才知道,你把事情都吩咐給周行他們做了。”
花木蘭回答的十分理直氣壯:“他們是我親衛,替我做事不是理所應當麽。我發他們饷銀,可不是讓他們在我這混吃等死的。英臺你需知曉,如我等這般身居上位者凡事并不用親力親為,掌握好你下一級的屬官即可。就如同天子只要掌握丞相和太尉一般。真正重要的還是維持和同級之間的關系以及讓你的上官相信你并沒有背叛之心。”
從小兵一步步累功升到幢主的花木蘭如今也算半個官場老油子,幹脆借着這個機會将祝英臺指點了一番。
祝英臺若有所悟的點頭。原本她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但天資靈巧的她還是能循着直覺去做到一個令各方都滿意的結果。如今被花木蘭這一番指點,心中更是一片透亮。
“幢主你肯定不會疑我。司庫和隊率們都對我不錯,屯長和什長們都還算聽話,沒有什麽大問題。”
看着祝英臺直接放下袖爐,在自己面前掰指頭一條一條的數了起來,花木蘭頗有些哭笑不得。自家小主簿心眼還真是實誠啊。得虧自己對她的信任無人能及,要不她這番作态落到有心人眼裏定會是一出新來主簿離間幢內老人的好戲。
祝英臺猶覺不足,仰着頭問起了花木蘭:“那十個少年我使得挺順手的,幢主你能不能發下征辟令讓他們做我的屬官。”
花木蘭調笑了一句:“怎麽,使喚人上瘾了?”
祝英臺也不說話,冷冷睨了花木蘭一眼,趁着城牆換防左右無人,直接一腳踩在了花木蘭腳背上。
在成功看到了花木蘭表情扭曲之後,祝英臺才在新來駐守的士卒面前退後三步,裝作一副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
花木蘭本就沒想過不答應,而且現在還吃了一個大虧,自然更不會阻撓。只是稍稍問了一句:“那年俸定為多少?”
“一石?”祝英臺猶豫了一會兒,在花木蘭目光打量下有些不确定的說出這個數字。
看着花木蘭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祝英臺有點吃不準自家幢主到底是什麽意思了。漠北的米布都是硬通貨,五鬥米就能贖一個良籍的事她也知道,尋常士卒一年饷銀也就八鬥,其餘的都得靠在戰場上搏殺換回賞銀。
以為是自己定高了惹得花木蘭不快的她有些不确定的降了價:“那,八鬥半?不能再少了,再少就沒人覺得讀書有用了,這對私塾的後續展開極為不利。”
“不是高了,而是低了。”在祝英臺詫異的眼光中,花木蘭說出了一個令她詫異不已的數量:“五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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