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賓館套房客廳裏,黎成耀和黎政坐在沙發兩邊。
孟行書倒完茶,意欲離開。
黎成耀拍了怕自己身邊的空座:“自家人,你避諱什麽?”
孟行書掃了黎政一樣:“我怕他尴尬。”
“尴尬什麽?”黎成耀朝黎政的方向挑挑眉,“他跟我們一樣。”
黎政猛地擡起頭,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是嗎?”黎成耀莞爾一笑,靠在孟行書身上,“沒想到我們叔侄倆最像的地方,竟然是性取向。”
當面被人揭穿,這種被看透的感覺讓黎政非常沒有安全感,他甚至連黎成耀什麽時候看穿自己都不知道,故而選擇沉默。
黎成耀指了指茶幾上的杯子,孟行書立刻端過來,放進他手裏。他兩手抱着杯子暖手,并不急于喝水:“我來猜猜看,你不願意離開關家,最大的根源出在關山海身上。”
再次被看透,又涉及心心念念的那個人,黎政心下一慌:“你想幹什麽?”
“別把我想得太壞,我畢竟是你親叔叔。”黎成耀笑容淡定,抿了一口茶,“關大少一表人才,有能力,善溝通,家世好。我年輕十年,也會喜歡他。可惜……”他話音一轉,“他不喜歡你。”
這句話無異于在黎政心上捅了一刀,黎政辯解道:“沒關系,以後我一定會讓他喜歡上我的。”
随便一套,黎成耀的猜想便被證實了八九分,他這個傻侄子八成已經表白過了,并且慘遭拒絕。
“你拿什麽讓他喜歡?”黎成耀說話慢條斯理,即便是質問的話,從他口中出來,也帶三分笑,“他與別人侃侃而談時,你只會崇拜的說一句‘你好厲害’。”
生怕自己被誤以為是不學無術的人,更怕關山海看不上自己,黎政急着跟黎成耀解釋,一瞬間,把對方當成了關山海:“我會努力學,總有一天,我會成為和大哥一樣強大的男人。”
“一樣?”黎成耀輕蔑地笑起來,“在關家嗎?”
黎政眉頭微蹙:“您什麽意思?”
黎成耀說:“你在關家一日,永遠都是關山海的弟弟。我要是沒猜錯,他拒絕你的理由,跟這個有關?”
這句話又戳在黎政的心窩子上。
一切全部在黎成耀的掌控中,他從容不迫道:“關家收養你,你畢竟不是關家人,就算把關家的家業分給你,你會接受嗎?大嫂那樣的人,我不信她教出的孩子會這樣,也不信我黎家子嗣會這樣貪戀別人的財産。”
黎政大聲道:“我不要!”
黎成耀沖他笑笑,繼續說:“那麽,你憑什麽與關山海比肩?只要你在關家一日,你永遠跳不出他弟弟的身份。你若不依靠關家,等你變成配得上關山海的人,那時候關山海還會是單身嗎?”
黎政:“……”
黎成耀說:“黎家比關家擁有更豐富的財力、物力和資源,你跟我回去,只要你願意付出努力,我保你事半功倍。“
“如果我離開這些年,大哥……有戀人了呢?”
“留下來是賭,跟我回去也是賭。”黎成耀攤手道,“既然兩邊都是賭,就看你願意賭哪邊了。”
黎政猶豫不決,竟向黎成耀求助:“哪邊勝算更大?”
“這我可說不好。不過,你可以問問關山海的意見,看他是否願意讓你留下,說不定……”他點到即止。
黎政趕緊為關山海辯解:“大哥不是那種人,他才不會攆我走。”
黎成耀笑而不語,見黎政陷入沉思,端起另一杯茶,放進他手中:“好侄兒,不着急,你慢慢想。我一直都說過的,選擇權在你手裏。”
黎政渾渾噩噩地離開,孟行書無奈搖頭,他對拿這狐貍一點兒沒轍:“這麽欺負你侄子,合适嗎?”
“誰欺負他了。”黎成耀反手勾住孟行書的脖子,吻住他的唇的前一秒道,“我是怕他後悔。”
黎成耀辦事自有自己的理由,孟行書不做多問,讓他親碰了下自己的唇,而後撇開臉說:“那你跟我解釋解釋,什麽叫你年輕十年,也會喜歡他?”
黎成耀哈哈笑起來:“吃醋了?”
孟行書欺身将愛人壓在沙發上,一邊繼續并加深剛才的吻,一邊撩起黎成耀的衣服,撚着凸起的一點來回蹂躏:“沒那功夫。”
“嗯嗯,你得好好想想怎麽治我。”黎成耀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徹底成為一只笑面狐貍。
回家的路上黎政一直在想關山海的答案,真回到家後,才發現自己想多了,他甚至連去問關山海的勇氣都沒有。
好幾次下來,關山海被他看得發毛,反而主動問起他來:“你叔叔跟你談了什麽?”
“沒什麽。”黎政盯着腳背,腦袋裏亂七八糟的一直在重複一個問題——要不要問?要不要問?要不要問?
“哦,那我先回屋了。”
“等下!”黎政忽然叫住他,關山海扭頭看他,黎政說,“以前,我送過一個本子給你,你還記得嗎?”
這樣特殊的禮物,關山海怎麽會忘:“記得。”
黎政小心翼翼地問道:“為什麽你從來沒用過?”
關山海實話實說:“沒有需要用的時候。”
黎成耀的話從側面得到了印證,關山海從未用過那個本子,不是因為他沒有遇到問題,而是每當這時,他根本沒指望過黎政能幫他解決。
黎政在他眼中是弟弟,不是可以依靠的人,他們的關系從未對等過。
黎政回憶這麽多年,唯一一次關山海向他求助,就是不久前醉酒後表白失敗的事。
如果關山海把那件事寫在本子上,他一定會傷心欲絕的,可轉而一想,如果不是醉酒,恐怕關山海也不會跟他哭訴。
黎政越想越低落,人真絕望到一定程度,反而不再顧及其他。他擡起頭,看着關山海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你希望我留下來嗎?”
話題跳轉太快,又是敏感的話題,關山海一愣,反問道:“你想讓我替你做決定?”
黎政搖了搖頭:“不,我想聽你的意見。”
關山海應對這種事情游刃有餘:“我沒法給你意見,這是你的人生,我不希望你的想法被我左右。”
“如果不考慮其他的事,你希望我留下來嗎?”黎政重複一遍,特地加重了“你”這個字,他雙目含情地望着關山海,這次問題後背的含義,兩人心照不宣。
同樣的問題,第二次問出口,卻叫關山海感到棘手,他早就把黎政當自己的弟弟看,一起生活六年的親人,怎能說分開就分開?可黎政才向他表白過,如果自己留下他,會不會讓黎政誤會?更重要的事,黎家比關家能夠給黎政更好的生活,他不能剝奪黎政的這項權利。與此同時又擔心黎成耀會不會對黎政好,如果他對黎政不好,那不是把這孩子往火坑裏推嗎?
關山海分析了很久,黎政在漫長的等待裏有了初步的決定。
沒有及時回答,倘若他希望自己留下,會這樣猶豫不決嗎?
黎政暗自嘲笑自己以前太天真,關山海的答案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他又問:“大哥,本子呢?”
兩人默契十足,關山海知道他所指,歪頭想了想,一時想不起來:“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你要?等我找一下。”
“不用了。”遲疑的動作,再次讓黎政下定決心。他不要同本子的下場一樣,最後被關山海丢在哪裏都不知道。他要變成星空中最閃耀的星星,讓關山海看着他,只能看着他!
黎政走得那天,關溪哭成個淚人,抱着黎政,死活不肯撒手。他那麽大一只,靠在黎政肩膀上,差點把人壓倒了。
黎政任由他緊緊抱着,随他把眼淚和鼻涕糊了自己一身,他輕拍着關溪的後背說:“小溪別哭,我會回來的。”
關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能回來幾天?我不要你走!大哥天天就知道加班,二哥在國外念書,這個家裏就只有我一個人了,我不要!”
曾雅柔難得沒有拉住小兒子,由着他哭鬧,她自己也在一旁偷偷抹眼淚。
黎政除了讓關溪別哭,其他話也說不出口,視線在空中與關山海撞在一起。
關山海站的直挺挺的,他望着黎政,臉上沒太多表情。
行李早在做好決定的那天收拾穩妥,黎政沒多少東西,就一大一小兩個箱子。除了衣物,帶走的就只有徐倩親手做的一些東西,和關山海送給他的無數錯題本和手賬。
因為關溪抱得太緊,以至于黎政沒法靠近關山海,真到了這時候,他反而不在乎最後的這點短暫的溫存。
“大哥。”黎政叫他一聲,“小兔子燈和書櫃我帶不走了,你能幫我好好保管它們嗎?”
關山海說:“嗯。”
“還有湯圓,千萬不要讓它餓到,它很能吃的。定期要帶它去打預防針,到年齡了要絕育,否則對身體不好。”
關山海說:“我都記下了。”
“那麽……我走了。”黎政用力推開關溪,踮起腳,拍拍他的腦袋,強自鎮定地扯出一個笑容,“照顧好自己,男孩子不要總哭,以後可沒人哄你了。”
他每說一句,關溪就哭得更大聲。本來就是分別的場景,配上他的哭聲,更悲傷了。
關之洲和曾雅柔合力将小兒子拉倒一邊。
把箱子放進車廂的孟行書回來,黎政對黎成耀和他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往後退了一步,身體呈90°給關之洲和曾雅柔深深鞠了一躬。
“關叔叔、曾阿姨再見,謝謝這些年來你們的照顧。”其他的話無需多說,黎政遙遙望了關山海一眼,最後叫他一聲,“大哥,再見。”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背後傳來關溪撕心裂肺的哭聲,黎政轉身的瞬間,淚水從眼角滑落。他邊用手背抹,邊快速往外走,上車後立馬叫司機開車。
關溪追了出來,黎政死盯着後視鏡,兩手攥緊不敢回頭,生怕自己一回頭就走不掉了。
關之洲和曾雅柔也出來了,後視鏡裏人影從清晰逐漸變成模糊的黑點,黎政眼睛瞪紅了,也沒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人。
黎成耀拍拍他的手背說:“不想走,現在還來得及。”
黎政吸了吸鼻子,咬着下唇搖起頭來。
黎成耀問:“那麽喜歡他?”
黎政點點頭,眼淚撲簌簌打在兩人的手背上,敲在黎成耀心上。
到底是自己的親侄子,兩人胸口挂着一模一樣的金鎖,黎成耀見不得他這副凄慘模樣,安慰道:“出國了也能聯系,他若真的對你有意,不會忘記你的。”
黎政眼淚越落越多,嗓音暗啞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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