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由暢陽府至崎東府的路上,都是山道,蜿蜒陡峭,偶遇陰雨纏綿,山石松散,便會有從崖上塌下來的泥石堆砌山道,使人寸步難行。
“大人,前方道路被泥石截斷,請大人在馬車裏稍作休息,切勿出來,由卑職等清理道路再行上路。”
“好。”林銷慵懶地倚着,手裏卷着一本書,扉頁寫着“逍遙游”三字。
阮希希好生無聊,一路上林銷不曾主動開口和她說過一句話,沒想到這個在朝野裏油嘴滑舌的大奸佞,竟然私底下是個鋸嘴葫蘆,悶的很。
阮希希向來不愛文人那套詩詞歌賦,也見不得有人在她面前搖頭晃腦擺弄文采。先前在末春府的時候,附近的書院裏,就經常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讀書人躲在她家院子門口來張望她,甚至時常還有尾随她出入的,叫阮希希覺得厭煩。
馬車停了下來,阮希希揭開窗簾,但見青山綠水,薄霧綿綿。側頭餘光一瞥林銷,劍眉細目,溫文爾雅。
“哎——”阮希希嘆氣。若是那位秦花旦沒有死,或許這路上還有些意思。但如今她死的凄慘,自己既沒有保住她,也沒有保住張山武。真是惋惜可惜可嘆……
這些人倒也真想不開,正所謂“好死不如賴活着”,只要活着,總是有點希望。若是自己也像他們那般喪氣,也不知道要死上多少回,世界上早已沒有了阮希希這號人了吧。
“翻過這山頭便能到崎東府了,”林銷翻過一頁書,從書後露出一只眼睛,掃着阮希希,“那裏沒有洞庭鲈魚,卻有崎山鹿茸。”
“真的?!”阮希希眼睛一亮,舔了舔嬌嫩的嘴唇。
林銷忍住笑,“一兩金子這麽一小碟清炒鹿茸,”他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你能吃得起?”
阮希希嬌滴滴道,“我一個窮鄉僻壤出來的丫頭,哪有錢去吃崎山鹿茸……只不過……不知大名鼎鼎的林布政使是否有心孝敬我這未來的大晉寵妃呢?”
林銷眼中銳光一閃,擱下書卷,“你真的想通了?”
阮希希托着腮幫道,“嗯,想通了,都聽你的呗。”
林銷凝視着她嬌俏的容顏片刻,默然不語,重新拿起“逍遙游”閱覽,只是這卷面上的字變得虛無缥缈,怎麽也讀不懂……
“大人,路面清障還需要一些時間,前面有個茶寮,大人可以先去喝杯茶休息。”
馬車裏陰悶潮濕,林銷抖了件披風罩在身上,卻不顧衣裳單薄的阮希希,獨自彎腰下車。阮希希沖着他的背吐了吐舌頭,不明白他忽然間的冷淡,跟着也躍下馬車。
十二衛還在清理塌方下來的泥石,前方不遠處一個拐角,果然有個茶寮。
阮希希見林銷停頓在那裏,便湊上去問,“怎麽,不過去坐坐?我瞧着那兒茶香四溢,鍋裏必然還炖着一些鹵味,在這樣陰霾的天氣裏喝上一盅熱酒去去濕氣,是最好不過的了。”
林銷道,“荒郊野外,卻有一處這樣的茶寮,你不覺得奇怪?”
阮希希“噗嗤”一聲笑。
林銷皺眉,“你笑什麽?”
阮希希背着手繞到他的面前,一邊觀察他的神情一邊道,“你是不是怕了?”見林銷不回,阮希希笑意加深,“這不還有三個十二衛哥哥跟着你麽,你怕什麽?莫不是平日裏做多了虧心事,怕人來尋仇吧?”
林銷冷眼看着她,“看來你掩藏武功,也是怕人來尋仇。”
阮希希噎了一下,大搖大擺道朝着茶寮走去,“我的仇家肯定沒有你的多,而且,我既明知道打不過你的十二衛還拼命使用輕功逃跑,你當我傻麽?”
與其那樣,還不如掩藏實力,或許在必要的時候還能派上用場。
“大人……”十二衛跟上。
林銷見他們來了,便道,“走吧,就去茶寮坐坐。”
甫一入座,便聽見稍遠處一個巨雷轟鳴炸裂,地面仿佛振動了一下。林銷臉色驟白,放在桌上的手指似乎抖動了一下。電光閃動之間,側首看見阮希希,但見阮希希雙手抱着頭縮着,捂着耳朵,纖眉緊緊皺着,渾身抖個不停。
林銷暗道:莫非她也怕雷?
那陰綿的小雨頓時變成了傾瀉大雨,雨珠如豆,噼裏啪啦一陣猛砸。稍遠處的馬車已經在雨幕之中變成了依稀的一道影子,那影子邊上還彎腰清理道路的,是留下的九個十二衛。
還有三個留在林銷與阮希希的邊上。
“轟——”又一個雷聲炸裂在身邊,林銷還未從這種震懾中反應過來,便覺得懷中多了一個柔軟之物,鼻間被她身上所帶的香味充斥着。
阮希希像是受了傷的小獸,乖巧地躲在了林銷的懷中,此時也顧不得他林銷是忠臣還是奸臣,只想着抱着一根救命稻草作為避風港,于是便将手環住了林銷的腰身,緊緊地抱住了他。臉埋在了林銷的胸前,不敢擡頭望外再看一眼。
林銷半晌回不過神來。
阮希希卻在埋首的那一刻,覺得有些不對勁。
林銷的身體很柔軟,尤其是胸前的這一處,似乎特別的……
阮希希左手扒着林銷的肩,右手繞着林銷的腰,趁着間隙,偷偷擡眸看着林銷的下巴。先前就覺得這個大奸臣長得過于柔媚,就像是女子一般,如今在雷聲震懾之下,他先前一直樹立着的威嚴似乎有些松懈,這一松懈,他就變得更加柔媚,更加有些人情味了。
過了半晌,只聽頭頂上林銷的聲音冷冷道,“抱夠了嗎?”未等阮希希回答,他便一把推開了阮希希。
阮希希“呀”地一聲就被他推倒在地上,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麽,但看着林銷越發冷峻的面容,便暫時作罷。只敲敲自己的額頭,怪自己方才胡思亂想什麽。
“本月初八,在安陽府召開的武林大會,據說前任盟主的後人将會現身。”茶寮裏,一個衣着樸素的男子對着同桌的女子說,那女子穿着紫衣長裙,頗有些姿色。
“師兄,此處人多口雜。”女子警惕地瞥着一個方向,她先前就注意到了,鄰桌有一個衣着華美的男子攜帶着一個美貌少女一同坐着,這二人男的俊俏女的貌美,身邊還跟着三個氣勢洶洶的護衛,想必不是尋常之人。
林銷見女子瞥向自己這邊,冷笑一聲,不理不睬。
阮希希的眼睛在那女子與林銷之間掃來掃去,打趣道,“林大人,我覺得這姑娘長得也不錯,不如也收下她吧。”
林銷擡手喝茶間,瞥見西北側的那一對老年夫婦,鞋帽雖然簡樸,但收拾地幹幹淨淨,沒有一點塵埃和泥土。
茶寮只有一個小二和一個廚師,小二挽着褲腿,跑步的樣子有些滑稽,像是個跛腳的。廚師一直背對着客人,在冒着霧氣的廚間忙碌着,手裏的鍋鏟噼裏啪啦鏟個不停。一邊的爐子燒的正旺,上面架了一個鐵架子,鐵架子上放着一個鐵水壺,正在咕嚕嚕冒着熱氣。
阮希希坐好,手裏捏着茶杯抿了一口,卻苦悶地吐出茶水來,嘀咕道,“這水裏什麽味道,這麽難喝。”
林銷道,“崎東府的水本就如此。”
阮希希挑眉,“林大人以前來過崎東府?”
林銷冷着臉不回她。
這鄰桌的一男一女顯然都是江湖中人,一路上先是遇見了張山武,再是遇見了這二人,聽他們說安陽府即将召開武林大會,崎東府離安陽府不遠,看來那裏會有不少的江湖人士。
是否,該繞過崎東府?
“少俠和女俠是來參加武林大會的吧?”店小二一邊上菜一邊将抹布往肩上一搭,殷勤道,“這幾日有不少江湖人士走動,都是在我們這裏喝的茶。”
男子聽他喚自己“少俠”,不由得有些得意,“也不誰都有資格去參加這武林大會的,他們身上得有令牌才行。”
小二露出崇拜的表情,“少俠身上難道有這令牌?據說只有武林中的幾個大門派有此殊榮,得了那‘風源令’前去參加武林大會。不瞞少俠,先前幾個路過的江湖人士統統是沒名沒姓的,不曾得過風源令……”
男子見對面那位師妹目光盈盈,便挺起了胸膛驕傲道,“我自然有了,就在身上!”
師妹也顯然詫異,伸手按住男子的小臂,“劉師兄,不可招搖。”
劉師兄瞅着自己的小臂上的細嫩的小手,心思搖曳,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丁師妹你放心,沒有人敢得罪我們玉衡派。”
丁師妹細眉攢者,“等到了安陽府見到了師父,一定要向師父禀明路上的遭遇,還多虧了劉師兄的維護,否則我早就被林銷那個大奸臣……”
她說着黯然垂頭,竟像是要落淚。
阮希希耳朵一動,瞪大眼睛瞧着此刻正安然坐在身邊的大奸臣,暗想他究竟什麽時候去惹了那個丁師妹了?他這一段時間不是都與自己在一起的嗎?還是說,在見到自己之前,要搶奪這姓丁的師妹不成,被這劉師兄給阻止了?
林銷聞言卻也是一愣,多瞥了那姓丁的女子一眼。雖然這女子長相也算出衆,但還不到能一眼便惹起自己注意的水準。林銷可謂閱人無數,從開始到現在,能夠讓他有種驚為天人之感的,唯有二人……
阮希希回神的時候見林銷看着自己,指了指自己問,“我臉上有東西麽?”
林銷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語帶威脅,“等會兒無論發生什麽,你都休想趁亂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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