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2)

陳林書房裏的書弄亂了,惹了陳林不高興,結果第二天灰溜溜出差去了,把陳林氣得半死,在微信上給他發了一串的炸彈。接着就想到陳林包裏那只鋼筆,是姜玄前年去德國出長差的時候給他買的限量版,因為陳林喜歡用鋼筆,所以姜玄當時還特地問了傅子坤的前前前男友,讓人家幫忙推薦,就為這事兒,傅子坤還得拉下臉皮去找舊情人,最後還沒把持住,和老情人滾了次床單。除了這些,還有大衣、鑰匙扣、皮鞋、眼鏡……想到最後,姜玄一合計,陳林全身上下,哪哪都是他重視的。推己及人,他堅定而堅決地認為小偷搶匪哪怕是黑道分子肯定也都看得上!這要是在哪把陳林劫了,他倒不擔心東西,就怕陳林一個犯傻,硬心疼着不肯交出去。姜玄這麽想着,渾身一個激靈。

他這邊擔心的心髒都要提到喉嚨口了,那邊門衛已經給高中樓和宿舍先後去了電話,姜玄猛盯着人家,眼神都要長在那座機上了,恨不得他那座機能弄個公放。但偏偏那門衛像個地下工作者似的,演技堪比餘則成,拿着電話那股子巋然不動的勁兒,說他其實是個JPG都不為過,要不是嘴皮子還在那打架呢,姜玄都看不出他在說話。姜玄的眼神像鷹爪似的緊緊抓在他的臉上,直到這人把電話放下了,姜玄才終于從他的眉心看到極細微的一絲浮動。姜玄的心猛地揪緊了。

他問:“怎麽樣?”那人搖搖頭。姜玄的冷汗一下子就罩在後背上。什麽叫搖頭?人出事兒了?人不在這?人怎麽了?姜玄像被魇住了似的,顫着聲音問:“什麽意思?”那人嘆了口氣,說:“陳老師沒在高中部,宿舍管理員說他登記走了。你要是聯系不上他,估計就是回家了。”

姜玄猛地跳起來,一掌拍在桌子上,吼着問:“什麽就叫走了?走了就是回家了?萬一出點什麽事兒呢?你們天天監視器錄像開着,都沒見他出了學校,怎麽就人沒了?”那門衛被他吓傻了,愣愣地咽了咽口水,才說:“那我怎麽知道啊?你問我我問誰去啊?”姜玄甩着巴掌抽了一下桌角,磕得他手疼,但他無暇顧及,心中已經亂成了一團棉線頭,又碎又雜,纏的他心髒發麻。那門衛看他臉都白了,忙說道:“哎呀,沒準他別的朋友從東門進來給他接走了呢!你別着急啊!”

姜玄猛地轉頭過去,問:“別的朋友?”

那門衛點點頭,說:“這顯然很有可能啊。”姜玄皺起眉,看了他兩秒,也看到保安身後窗戶裏的自己。他看見自己的表情很震驚,還帶着點恍然,最後凝結成了一股盛怒。

姜玄把車開進了小區,又得順着斜坡開到地下車庫,于是把速度慢下來,踩着剎車往下走。地下車庫有點暗,很安靜,上面挂着長燈泡,光有些暗。直到停好車,姜玄便直接拔了車鑰匙,沉着聲音對陳林說:“下車。”

陳林這會兒脾氣也上來了,嘴角上勉強為了哄姜玄開心挂上去的那點笑也沒了,只沉默着提了包,一把關了車門,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電梯。電梯裏沒人。陳林一進去就選了電梯最裏面的角落,他手上拎着包,裏面還放了一堆卷子,稍微有點重量,便搭在電梯扶手上,整個人靠在牆角,兩條腿撐着站直,看着姜玄。姜玄卻沒理他,進了電梯就守着按鍵的位置,按了樓層之後就站定,也不回頭、也不看他。

兩個人都緊緊閉着嘴巴,電梯裏安靜得很,往上走了兩層,進來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年輕女人,看起來是對母女。那女孩也就三四歲的年紀,手上捧着一大包棉花糖,興沖沖地往裏跑,兩條小短腿一個勁兒擺弄,接着猛地撞到了陳林腿上。

姜玄聞聲回過頭去。但陳林卻沒看他,只蹲下來,輕輕把小姑娘扶起來,問她:“磕到了嗎?”那女孩甜笑着說:“沒有!”那女人趕忙走進來,對着陳林抱歉地笑了笑,又摸摸小姑娘的頭,說:“快謝謝叔叔。”小女孩便捂着嘴巴笑了兩下,才說:“謝謝叔叔。”陳林沖她笑了笑,接着擡起頭來——

卻看到姜玄也在看他。他們中間隔了幾個人的距離,但姜玄仍舊盯着他,甚至忘記去關電梯門。陳林原本臉上帶着點笑意,此刻看着姜玄,也并沒有收斂,只對着他也扯了扯嘴角。姜玄轉過身去,關了電梯門。

這電梯四面都是鋼,能照出人影的那種。姜玄看着電梯門,看見陳林從角落裏走出來,向着中間挪了挪。姜玄的手從電梯按鈕上拿下來,往後退了一步。但他們都沒有說話,電梯裏很靜。過了幾秒,小姑娘扯了扯她媽媽的衣角,那母親蹲下來,問她:“怎麽了,寶寶?”小姑娘趴在自己媽媽耳邊,用着整個電梯都能聽見的聲音說着自以為的悄悄話。她一說話,大家都樂了。

她說:“媽媽,那個叔叔好好看!”她捧着棉花糖袋子的手對着陳林,顯然是在誇陳林。小孩說話原本就可愛的很,加上這小姑娘童稚有趣,又是羞紅着臉誇人,姜玄聽了,也忍不住低頭笑了笑,轉過身來,看着那女孩。

陳林也在笑,但是并沒看姜玄,他走過去,蹲在小女孩身邊,捏着她帶着點肉的手,問她:“所以剛才故意抱着叔叔的腿?喜歡叔叔?”小女孩搖搖頭,說:“不是故意的!”那女孩的媽媽也覺得好笑,摸着她的頭問她:“那寶寶要不要把糖糖給叔叔吃一塊?”小女孩猛點頭,拆開袋子,抓了兩顆棉花糖,顫顫巍巍地遞到陳林嘴邊去,陳林低頭咬了過來,嚼在嘴裏,說:“真好吃!叔叔謝謝你。”那女孩紅着臉抱住自己媽媽的脖子,又“小聲”說:“媽媽,叔叔笑起來好看。比爸爸好看!”這下姜玄也繃不住了,捂着嘴巴笑出來。

那女人笑着搖搖頭,又問小女孩:“那你就不喜歡爸爸了?”小女孩趕快搖頭,說:“我喜歡爸爸!”說完又偷偷低頭,對着媽媽耳朵說:“媽媽不許告訴爸爸不帥!”她語序并不完整,但在場的三個大人都聽出來她的意思,陳林也笑了。那媽媽捏着自己孩子的小鼻子,對她說:“鬼精靈的!那你回家幫爸爸收拾衣服好不好呀?”小女孩捂着嘴巴點點頭。她媽媽抱起她,對着陳林善意的笑了笑,陳林也笑了,沖着他們點點頭。電梯到了,那對母女就下去了。

她們一離開,這電梯裏的空間又寬敞了些。但陳林卻仿佛沒看到似的,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推了推姜玄的後背,站在他身後,歪着頭向上看他。他看見姜玄收緊的下颌上嘴角那絲來不及調整的弧度,陳林嗤笑了一聲,開口問他:“你剛才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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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很大,在空蕩的電梯裏碰上牆壁,又反射回來。

姜玄沒理他。陳林站在他身後,嘆了口氣。姜玄站在他前面,高大的身軀擋住了陳林大半的影子,只能在電梯門上看見他的一小塊身影。他看見陳林的腦袋在他肩膀處,頭頂的頭發左右晃了晃,他知道那是陳林在搖頭。但緊接着,他的視線和身體同時感受到了陳林的親近——

陳林張開雙臂,站在他身後,又猛地收緊,撲到他身上,勒住他的胳膊和後背,然後陳林把頭頂在他後背上,說:“我摔倒了!”

姜玄順着他的話接下去,問:“你磕到了嗎?”陳林“嘿嘿”地笑了兩聲,這聲音就從姜玄背後鑽進他耳朵裏,叫他的耳朵微微發癢,似乎能感覺到陳林的調皮和熱情。陳林接着說:

“我是故意的,能磕到哪啊?”說着還左右晃了晃。

姜玄被他帶着晃,感覺到自己右邊的胳膊被陳林那有點分量的包砸了兩下。這兩下有點重,像是砸在姜玄心尖上。姜玄忍不住擡着頭看着電梯的樓層一點點變化。

他們都沒說話。姜玄知道,陳林在等他說話。但他還是沒有說話。樓層一點點向上,只差三層就到他們家了。姜玄感覺到陳林抱着自己的手臂漸漸收緊,那力度是那麽大,陳林和他的大衣都摩擦到了一起,絞緊、收攏。姜玄感覺到自己的胳膊都有些疼了。他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話來。

但現實顯然不容他多想,因為沒過幾秒,陳林的胳膊似乎已經不堪這如此緊繃的力量,開始慢慢地、緩緩地、輕輕地、偷偷地洩了力,姜玄感覺到衣服不再緊壓着自己的皮膚、大衣上的熱度還沒傳到心裏,卻已經偷偷地溜走了。這感覺叫他有些慌亂,他擡起頭,看着電梯到了他們樓下的一層。

姜玄終于開了口,他說:“喜歡我,所以要抱着我?”

陳林的雙臂陡然收緊,緊緊勒住姜玄,勒在他胸前,那包“砰砰”地來回敲打着姜玄的胸膛,幾乎發出“咚”的響聲。姜玄聽到陳林在他身後大聲說:“對啊!”

電梯到了。那門打開。姜玄看見金色的背景中陳林摟着他的雙手被一分為二,就在他的胸膛處,電梯門撕開了一道口子。然後從中間迅疾地、快速的向兩邊扯開去,露出面前白色的牆壁。光潔、平整,一片空白。

姜玄在心裏嘆了口氣。他想,便叫陳林當作這是自己的一場胡鬧吧。然後他低下頭去,從兜裏掏出鑰匙,這才晃了晃肩膀,對身後挂在他身上跟着走出來的陳林說:“我開門去,林林,你先下來。”

屋裏很黑。姜玄打開門的時候,客廳的窗戶裏投進一些月光,照在地板上,泛出些白。姜玄伸手按開了燈。陳林跟在他身後走進去,沒話找話道:“地暖沒白裝,家裏還挺暖和。”姜玄應了一聲,卻始終背對着他,伸手開了燈,又蹲下把鞋放到鞋櫃上,然後脫了外套挂起來。陳林站在他身後,伸手推了推他,姜玄轉過身去,才看到陳林什麽也沒脫,只站在那,盯着他猛瞧。姜玄伸手過去把他的包接過來,又給陳林解了圍巾,他們離得好近,近到姜玄聽着陳林的呼吸,幾乎想抱住他。

門衛給了姜玄提示後,第一個蹿進他腦海中的念頭是:陳林不會聯系別人。他既然已經打給了他,多半是在等他,又或者是發現自己手機沒電,要先坐車回去,到了家再給他電話。除此之外,姜玄實在想不出陳林還會聯系誰。即使是真的找了朋友,那上了車起碼也會告訴他一聲。這無端端沒由來的失聯實在是叫他不得不心慌意亂。

還有什麽錯過了的呢,他想。

他清楚,他的心底有一個聲音,徜徉在他的腦海中,像是低聲地吟唱,又像是無止境的騷擾。

那聲音說:還有譚季明呢?若是他呢?

姜玄否認,不會的,陳林幹嘛去聯系他呢,大晚上的,也是不怕麻煩。但他随即又想,無非是路遠了些,但人總歸還是舊識。他繼而再次否認,他想,沒這個必要,陳林與他只是一些無謂的聯系,沒人會和舊情人再做朋友,除非仍有感覺。而陳林顯然是對譚季明沒有感覺了。

可譚季明呢?

這樣颠三倒四地天人交戰了一會兒,最終,迫不得已地,他拿起電話,打給了譚季明。

早在陳林和譚季明重新聯系上之後,姜玄就在自己手機裏偷偷存了譚季明的號碼。那號碼安靜地放在那,連姓名标注也是再普通不過的三個字,就像譚季明曾經對他介紹的那樣:季節的季、明天的明。沒什麽特別的,但姜玄心中其實知道那是特別的。就像現在他打開手機,但其實還沒翻電話簿,號碼已經順着手輸進去了。11個數字,那麽簡單,他曾經以為他只是眼熟,并不記得,然而原來答案是否定的,他顯然記得十分清楚,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印象深刻。他以為自己會很激動、很興奮,又或者是很忐忑、很茫然,但都沒有,他的內心一片空白,手出奇地穩。按下撥號鍵的時候姜玄突然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或許他真的曾經撥過譚季明的電話,在曾經擔憂過的夢境中,又或者是在自己的臆想裏。他也不知道。

電話倒是很快就接通了,譚季明的聲音傳過來的時候姜玄才來得及回過神。

譚季明問:“姜玄嗎?”姜玄一時有些驚訝,但這一絲驚訝如此細小,幾乎可以視而不見,他的心神一絲未動,似乎他就曾經預見到了這樣的一個開場白,這驚訝只不過是為事實竟然真的如同自己的猜測一般行進而生發。他随即回答道:“是我。”

譚季明沒有說話。但姜玄也沒有。在這一刻,姜玄才發現,其實他的心中期待這樣一次對話很久,或許是從他看到譚季明的手指滑過陳林的杯沿那一刻開始,或許是從陳林突然跑來對他說只喜歡他而從第二天開始他再也沒有聽過“譚季明”的任何事情開始,又或許,可能是從他第一次收到譚季明的短信的那天夜晚開始。這起始是如此的不确定,但結局又是如此的肯定,仿佛在午夜夢回徜徉中已經尋得,紮根在他內心的最深處,是他平時絕不會去觸碰的想法。

過了幾秒,還是譚季明先說話了,他說:“你也沒換號碼。”姜玄沉這聲音回答道:“你不也是?”譚季明笑了一下,又問他:“你有什麽事?”

姜玄張了張嘴,卻在此刻才發現無法開口。如果陳林在那,他将如何自處?如果陳林不在那,那他又該如何面對?對也是錯,錯也是錯,真真是進退維谷。但此刻形勢嚴峻,容不得他不問,面子大過天也大不過人的安危,姜玄最終還是選擇了問出口。這句話他說得那樣緊張,但口齒卻清晰得很,他問:“陳林聯系你了嗎?”

譚季明在那邊急促地笑了一聲。姜玄感覺到這聲音像是利劍,插在他心中,此刻他宛如被放在自己心上的火臺上燒灼,而這笑聲講他釘死在了上面,逃不掉、動不了。譚季明說:“還沒有,他不是說了,你們還沒商量好?”

姜玄愣了一下,登時反應過來,他問的太模糊,乃至于譚季明并沒有聽懂。他以為他問的是工作的事情。但這并不能緩解姜玄的緊張,他立刻接話說:“不。陳林學校停電,我來接他,他手機不通,人又找不到。我在想……他是不是聯系了……”他頓了一下,才說,“朋友,來接他。”

譚季明短促的“啊”了一聲。姜玄聽見他的聲音落下,電話裏只有一些細微的、若有若無的呼吸聲。這聲音攪得他有些煩躁,但他仍舊耐着性子,他想,我只等三秒,超過了我就挂電話。然而譚季明并沒有給他等待的時長,他直接問道:“你現在沒法确定他走出去了,是吧?”姜玄點點頭,說着:“對。”

譚季明說:“這樣啊……”姜玄沒有回答,他仍舊聽着。他清楚而明白的知道,譚季明會回答他的,因為他仍在思考,所以姜玄要等。盡管這思考,無論從形勢還是從內容都叫姜玄如此讨厭——讨厭自己,也讨厭電話那頭的人。他知道譚季明會給出答案,而這個答案,無論如何,他不想卻又必須知道。這世上論了解陳林,恐怕唯有譚季明有膽子與他一戰。或許,姜玄想,或許這是得到陳林的代價,他得到了陳林,卻無法像譚季明那樣,那樣懂他。懂他的思維模式,懂他的行為習慣,懂他一切可能的舉動。姜玄厭惡這感覺,但他卻又似乎已經麻木,此刻舉着手機,他看見玻璃上的自己,在白熾燈泡下站着,身體裏透着夜色的陰沉和黑暗,他像是被掏空,又像是被填滿,虛無缥缈,承托在一片脆弱的玻璃上。

譚季明想了幾秒,便開了口,他先是“啧”了一聲,接着又說:“他不會離開的。他一定還在學校。應該是手機沒電了,估計在充電,或者等你找到。當然也可能他根本沒發現自己手機沒電,坐在哪兒等你呢。”他說完就閉上嘴巴,沒有再繼續出聲了。

姜玄沒說話。他聽見譚季明的腳步聲,或許是在家,去了什麽地方拿了什麽東西。姜玄聽見冰箱門關上的聲音,還有酒瓶磕在酒杯上的聲音。姜玄問:“你确定嗎?”

譚季明笑了一聲,那聲音中充斥着一些說不明的意味。姜玄聽出了一些諷刺、一些嘲笑、一些失落還有一些無奈。譚季明說:“我确定。我比他還确定呢。”

姜玄頓了頓,他終于感覺到那股初生的怒火在他心頭終于燃起了火光,很小、很弱,零星着燒灼他心中的雜草,随着窗外呼嘯的風搖曳,一點點蔓延開去,叫他在窗上的影子都顯得有些搖擺。姜玄感覺到自己的喉嚨好緊,但他還是說話了,他說:“但我和你都沒換號碼。他換了。”

譚季明喝了什麽,回答道:“但他還有我的電話。你也有我的電話。”姜玄咬着牙,頓了兩秒,才終于呼出一口氣。他說:“好吧,我再找找他。”譚季明也“呵”地笑了一聲,這才說:“一個小建議,你最好時常打打他電話,沒準一會兒就接了呢。”姜玄說:“多謝。”

譚季明說:“言謝還不如送禮,好歹有點表示。”姜玄壓着心上燒灼的痛感,問他:“你要什麽?”譚季明說:“來點酒?梅洛就最好了。”姜玄捏着手機的手猛地縮緊,幾乎顫抖。他說:“好。”然後挂了電話。

他深呼吸了兩下,再擡起頭來的時候,窗戶上的自己已經被一片飄飛的樹葉擋住了臉。

而此刻姜玄在家中,他看見陳林眼中倒映的自己。看起來精神還挺不錯的,只是臉上很嚴肅,嘴唇緊抿着,像是把自己關在身體裏,像是什麽都不想說。陳林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臉,對他說:“行了,臉這麽臭幹什麽?還不能原諒我啊?”

姜玄低下頭去,請請給陳林接開大衣的扣子。

一顆。姜玄想,他并不是生他的氣。

兩顆。姜玄想,他氣的或許是自己。

三顆。姜玄想,這沒所謂。總而言之,這是個不能說的秘密。

然後他擡頭,輕輕抱了抱陳林。他的力道很輕很輕,只是把陳林攬在懷裏。他的手甚至沒有用力,只搭在陳林背上。姜玄說:“你吃飯了嗎?我去給你煮點。”陳林靠在他身上笑了笑,說:“沒有呢。我去煮吧。”姜玄松開他,誇張地嘆了口氣,這才笑起來,兩只手捧着陳林的臉,輕聲說:“不不不不,我,我不應該跟你發火。所以我去做飯。”陳林“撲哧”一聲笑出來,說:“那你煮點面就行了,我炖了湯,可以用。”

姜玄點點頭,轉身往屋裏走。陳林一把把他拽住,問他:“你不覺得你忘了點什麽嗎?”

姜玄問:“什麽?”陳林伸着手指頭點了點嘴唇。姜玄失笑,一步踏上前去,吻住了陳林的嘴唇。

陳林的嘴唇很涼,可能是剛才凍着了。姜玄決定一會兒給他加點姜絲到面裏。

而他确實也這麽做了,陳林聽見廚房有切菜的聲音,就從客廳折過去,站在姜玄身後看他切了一大坨姜絲。陳林抱着胳膊。但又忍不住靠近他,小聲說:“這麽多?辣吧?”姜玄沒回頭,直接把姜絲放進鍋裏,才說:“防感冒。”陳林扁扁嘴。

他們閑聊起來,然後吃了頓夜宵,陳林批了會兒卷子,就睡了。姜玄比他晚些去睡,他蹲在床邊看着陳林的睡臉看了一會兒,才躺到床上。但陳林伸手摟住了他。姜玄問:“你還沒睡呢?”陳林點點頭。姜玄又問:“不舒服嗎?”陳林搖搖頭,睜開眼睛。

卧室只開了一盞壁燈,很暗。但陳林擡着頭,光落在他眼角。姜玄知道他在笑。陳林說:“被窩冷。”姜玄于是躺下,伸手摟住他,然後說:“行了,過來。”陳林倒在他身邊,姜玄側過身抱住了他,然後擡手關了燈。

屋裏拉好了窗簾,很黑。他們甚至不能看到彼此的輪廓。但陳林仍舊小聲說:“晚安。”姜玄也說:“晚安。”

緊接着,這個夜晚就只剩下了黑暗和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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