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2)

部都插了進來,這感覺叫他興奮。他趴在姜玄耳邊,輕聲說:“很舒服。”

姜玄車開得很穩,陳林躺在後座上也覺得并沒有不舒服。他枕着從家裏拿下去的抱枕,身上蓋着姜玄的外套。車裏的東西被姜玄拿下去了一部分,後備箱只有一些工具零件,還有個輪胎。陳林趴在靠背上看了一會兒,又轉頭回去躺下了。

他靠在那兒,側着頭睡覺,腿只能蜷在座位上,并不舒服,但他也沒太在意。他只是有些累。不過好在抱枕挺大,不僅能夠讓他背靠在那,頭也不會挨上窗戶,身後都是軟軟的棉花,壓上去就凹下一塊。車裏很靜,姜玄以為陳林睡了,并不說話,而陳林閉着眼睛靠在那,被這寂靜搞得有些煩躁。

這煩躁毫無由來、突然而至。或許是因為過分的安靜給他帶去了一些沉寂的不安,又或者只是由于他不能看到姜玄。這感覺很矛盾,他并不期待看到姜玄,他确定,絕對沒有。在早上醒來的剎那、在晚間睡下的時刻,他确實不期待看到姜玄,他心中很清楚,要麽姜玄睡在那,要麽姜玄沒睡在那,有或者沒有,這并不是他能控制的。他只是仍舊會由于看到他躺在身邊而感到一種安心。當然他也沒覺得姜玄會跑到哪去,實際上他也想象不出來,他只是對于這個事實有些得意,或許是因為這讓他感覺到仍有希望,又或者只是他因此感覺到這一天不會傷心難過。

就像今天早上,陳林比姜玄醒來的要早一些。前一天是元旦,他們和朋友們在外面聚餐,幾個人喝的多了些,因此睡得有些晚。

在睡下之前,他的記憶裏自己仍舊停留在飯桌上。觥籌交錯的,大家在包廂裏聊着天、吃着飯、喝着酒、打着趣。那包廂的燈很亮,晃在他眼睛裏,讓他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圈白光,這部分缺損很嚴重,幾乎叫他看不清眼前的事情。他喝的很多,一杯接一杯,其實他的酒量很好,但是他的聽力仍舊因此出現了一些遲滞,酒桌上大家在聊天,大多數時候,那些聲音像是從遠處飄來,傳進他的耳朵裏,他知道他們在聊什麽,但他除了稍微笑笑以外,不大能及時的反應過來。

他記得中間姜玄好幾次湊近他,問他有沒有不舒服、問他想不想再吃些什麽。姜玄的聲音從他的耳蝸傳進他的心裏,鑽進他的腦子裏,這或許是昨晚他聽過最清楚的話了。盡管混沌,但他仍舊聽懂了他在說什麽。陳林并沒有轉過頭去,他只是輕輕晃了晃腦袋,他看着酒紅色的液體在杯子裏來回搖動,在光下折射出一些晶瑩。他轉過頭去,看着姜玄。他看不清他,但他能看到他那雙眼睛。陳林笑了下,湊到姜玄耳邊輕聲說:“……好看嗎?”姜玄輕輕攬着他的肩膀,叫他靠在自己身上。陳林聞到姜玄衣領上古龍水的味道,那上面有雪松、杏子、岩蘭和白琥珀的味道,很淡。陳林靠在他肩上,微微眯起眼睛,輕輕地吻了他的衣領。

他聽見姜玄說:“他喝醉了。”然後傅子坤的聲音傳過來,像是在很遠的地方,那聲音泛着回響,但音色清楚,低沉而有力,轟炸在他的耳膜上。他聽到傅子坤說:“陳林怎麽喝這麽多?”

陳林輕輕笑了起來。這問題真奇怪,若是他自己清楚為什麽,他便不會喝得這樣多。酒從來無法解決問題,無論是好酒、或是烈酒,喝酒只是一種無聊的消遣、一種看似灑脫的選擇,所有酗酒的人都知道,睡一覺起來,日子還是照樣,不會有任何驚喜,也不會有任何恐怖。唯一留下的只有拿起酒杯前的那些瑣碎,和唯一剩下的的宿醉。但喝酒畢竟是一種消遣,就像現在,陳林想,他看到屋頂吊燈的光灑在自己眼皮上,即使是眯着眼睛,他依然能看到那一簇光團,不僅僅是燈光,這間屋子都變得如此虛幻,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擠壓着,緩慢的傾斜、從方塊變成不規則的形狀,而他依然坐在這裏,看着周圍每一個人模糊了表情、拉長了聲音,空間變的魔幻、虛無,光影被實體化成無規律拉伸的詭異形狀。而他不需要顧忌任何人、任何事。

這段時間以來他第一次如此放松,感覺到自己什麽都不需要想,他靠在姜玄身上,他想,為什麽喝這麽多呢,這問題真好笑,他只是想這麽做而已,而事實證明這樣挺好的,那就夠了。他什麽都不必思考,不必在這一圈的朋友面前回想起他和姜玄的過去,無論是幾天的、幾個月的,還是幾年的。那時候的姜玄未必就比現在這個好,那時候的他也未必就比現在這個自己成熟,年輕的時候他們都那麽蠢,一腔熱血着發誓要把生活過的像夢中一樣,那種熱病一樣的狂野最終還是幻化成了現在的溫度——他隔着衣物感覺到的姜玄胸膛的溫度,和每個人的體溫沒有任何不同,37度左右,再也沒有那種滾燙到叫他眼淚都要流下來的溫度,再也沒有那種讓他激動到渾身發抖的樣子。但現在未必不好,起碼他們心知肚明、并努力地維持一個适當的樣子,一個在他們自己看來、在周圍人看來都好的樣子。陳林想,古人誠不我欺,于是他微微擡起頭來,兩只手指夾着酒杯在桌上晃了晃,他笑起來,對着傅子坤的方向說:“但将酩酊酬佳節嘛,對酒當歌。”他說完又倒回姜玄身上,靠在姜玄懷裏蹭了蹭,高聲地笑了幾下。

他聽到周圍的人也笑了,應該是在場的每個人,那笑聲傳進他耳中,震得他心髒咚咚響。但是姜玄沒有笑。陳林知道為什麽,可他并不想說什麽了,這都是無意義的。只是周圍轟隆隆的聲音砸在他心上,叫他簡直無法承受,于是他端起酒杯,又喝光了。他靠在姜玄身上,小聲問他:“我錯了嗎?”姜玄将他摟得緊了些,過了好久才說:“沒有。”陳林擡起頭來,輕輕咬着姜玄的耳垂,他才不管周圍的朋友是起哄還是怪叫,總之他咬着姜玄,牙齒在上面厮磨,他很想咬下去,但他最終沒有。他伸手捏着姜玄的下巴動了動,姜玄,終于地、如他所期待的,偏轉了頭。陳林輕輕吻上了姜玄的下唇,他唇上有些芥末的味道,還有些酒味。陳林在手邊的果盤裏撿了塊切成心形的蘋果片塞進嘴巴裏,咬着喂給姜玄。姜玄吃下去了,陳林終于感覺到有些醉了,他閉上眼睛,感覺到天花板在下壓、感覺到地板在抽離、感覺到牆壁在分解,于是他緊緊抓着姜玄的雙肩,感受到姜玄的手按在他的後背上。

姜玄沒有吻他,陳林把舌頭伸進去,姜玄依然沒有吻他。陳林賭氣地舔着姜玄的嘴唇,舌頭在他的口腔內流連,最終姜玄終于把手從他的後背移到了他的後腦,陳林笑了笑,摟着姜玄的脖子,任由姜玄翻過身把他壓在自己椅子的靠背上,擋住了他前後左右的一切視線,然後熱切的吻着他。那強悍幾乎是久違的,他感覺到姜玄抱着他的力道恨不得将他藏進懷裏,而他的舌頭就像手一樣用力,纏着陳林,幾乎要把他的嘴巴吃下去。

陳林想,所以開心也好,不開心也好,算什麽呢,反正姜玄都得順從着他。這沒什麽區別了。

當晚是姜玄把他扶回去的,其實他也不需要姜玄扶着,他知道自己的意識仍然在。他也知道他能走路。但他仍舊想要貼着姜玄。他感覺到姜玄的胳膊架在他腰間,手臂收緊地夾着他。而他像沒有骨頭一樣靠着姜玄。他被架上車的時候還能自己邁着腿坐到副駕駛上,實在算不上醉酒。但他又确實不大清醒,因為他甚至無法睜開眼睛。他看着夜晚的霓虹燈閃爍在眼前,不住的跳動,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陳林搖了搖頭,閉上眼睛靠在靠背上。

他聽見傅子坤和姜玄在車外面說話。陳林想,他們說什麽呢,要說這麽久。于是他輕輕地、慢慢地按下車窗去,窗戶微微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他率先感受到的是窗外凜冽的風吹到了自己額角,這叫他終于保持了一絲的清醒。緊接着,他聽到傅子坤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他說:

“你們……不,這不一定……壞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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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林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他想,老傅真是越來越像個老媽子了,這麽想着,他又笑起來。過了一會兒,或許很短、又或許很長的時間,姜玄回來了。

陳林聽見車門打開又關上,左側沉了一些。陳林把頭靠在車窗上。姜玄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又過了一會兒,陳林聽見了車啓動的轟鳴聲,然後他們上路了。陳林靠在玻璃上,突然地哭了出來。

這一下很突然,陳林以為自己不會再哭了,他甚至以為他不會再傷心了。但天地良心,此時此刻,他并不傷心。他只是突然地想要哭泣。陳林感覺到路燈映過,一下又一下,視野忽明忽暗,他無聲的哭泣,靠在玻璃上,感覺到眼淚滑過自己的臉頰和鼻子,嘴唇和腮。他想,我真是無可救藥了。無可救藥了。

他為自己的勝利和失敗哭泣,為自己的殘忍和容忍哭泣,為自己的得意和孤獨哭泣,為自己的自由和桎梏哭泣。他終于察覺,這生活就像這段路一樣,忽明忽暗、忽暗忽明,分不清到底什麽是開始,什麽又是結束。他一直得到了他,就像他一直失去着他一樣。他再不必為了姜玄失魂落魄了,但他也不會為了任何人這樣了,就連為了他自己也是。他不願任何人認為他們之間已經結束,就像他不允許任何人知道他們不再完完全全地屬于彼此了一樣。他終于得以從被欺瞞和傷害中爬出來,遍體鱗傷的、拖着半條殘命,這次輪到他折辱他了,但沒有用,什麽都沒有用。陳林恨姜玄、就像愛他一樣,怨他、就像憐他一樣。他不會轉身離開,他仍然需要他的愛将他的傷痕修補好,但只要一想到這些痕跡是他帶給他的,陳林便無法忍受地想要尖叫。他聽到自己的心聲嘶力竭、狂吼亂嚎,喑啞、凄厲、絕望、苦痛,他極力想要隐藏自己對那些過往的渴望,但什麽都出賣了他,他的抗拒、他的妥協、他的索求、他的自嘲。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終于索取到了姜玄全部的心思之後,是舉起刀剁下去,還是擁抱它。

陳林想,他或者是自由的——帶着枷鎖,或者是主導的那個——帶着祈求,他恨他又愛他,這感覺叫他自己進退兩難,幾乎要被撕扯成風中的一縷光,不斷搖曳着,找不到終于的形狀。他感覺到淚水從他的臉上滑到脖子、滑到胸膛上,滑到他心裏。

接着他就忘記了。什麽都忘記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從車上回到家裏,也不知道為什麽一覺醒來自己已經洗好了澡換好了衣服清清爽爽地睡在床上,更加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縮在姜玄懷裏與他緊緊摟在一起的。

在這一個清晨,陳林歪着頭,看着姜玄下巴上長出來的一點點的胡茬,忽然而然的,感覺到了一絲喜悅。這感覺趁着他的不清醒迅速地占領了高地,驅使着他翻身到姜玄身上,耳朵貼在姜玄胸口,輕輕地吻着他的左胸。他的動作很輕、很輕,幾乎沒有任何力道。接着他躺回姜玄臂彎,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閉上眼睛繼續睡覺了。

而現在陳林靠在車裏,他終于睜開了眼睛、坐了起來。姜玄的外套被他掀翻在腿上,但他卻在後視鏡中找到了姜玄的視線。他們目光交織着,陳林看到姜玄透過後視鏡看着他,就像他透過那裏看着姜玄一樣。他們分明只能看到對方的眼睛,但他們都沒有移開視線。

陳林感覺到自己喉嚨有些癢,于是他開了口,他說:“我昨天喝醉了嗎?”姜玄輕笑了一下,陳林看到他的眼中有些痛苦。但姜玄仍舊說:“沒有。”

陳林的手緊緊抓着姜玄的衣服,他問:“你怎麽知道?”

姜玄把車開進商場的地下車庫,空間驟然暗了下來,但陳林仍舊緊緊盯着他,盡管并不能看清了。可他聽到姜玄說:“你昨晚沒有說胡話。”

陳林說:“但我說話了。”他的眼睛終于适應了這種光線的驟暗,陳林在這一秒開始又能夠看到姜玄的表情了。但姜玄并沒有說話,他沉默着開車,直到找到一個合适的車位并且停了下來。熄了火之後,陳林仍舊坐在後座上,他沒有動。但姜玄先下了車,繞到後門那裏,為他打開了門。

陳林看到姜玄弓着身體鑽進來,低着頭,為他穿鞋。陳林看着姜玄襯衫的領口,有一些彎曲,陳林伸出手來,把那處抻平了。他的指尖貼在姜玄頸椎那塊皮膚上,很熱。而姜玄此時終于開口了,他說:“因為你沒有說錯。”

說完,他終于擡起頭來。陳林看到了他的樣子。其實他與平時沒有什麽不同,他甚至并沒有什麽表情。但陳林知道他是認真的。陳林輕輕摩擦着姜玄的領口,他問姜玄:“你今天換了外套嗎?”姜玄說:“沒有。”陳林說:“怎麽沒煙味?”

姜玄輕輕笑了笑,他抓起自己的外套,放在陳林面前,說:“我晾了。”陳林低下頭去,聞見姜玄手腕上那些古龍水的味道。和他昨晚聞到的一模一樣。

那是雪松、杏子、岩蘭和白琥珀的味道,很淡。陳林低下頭去,輕輕嗅了嗅他的手腕。而姜玄張開手掌,摸了摸陳林的側臉。

終于的終于,陳林感覺到臉頰很燙、很暖。盡管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但這一次他并不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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