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伏心臣替辍學少年向無名寺的慈善基金會提交了援助申請。但還需要補充一些資料,伏心臣便再次到訪了少年家中。

伏心臣十分高興地跟少年說了有希望得到援助的話,少年看起來卻不為所動。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說:“可是,我讀書了又怎麽樣?”

“呃?”伏心臣沒想到少年會這麽問。

少年暮氣沉沉的:“就算回到學校,我也不愛念書啊。這麽說的話,念書也是浪費錢,還不如早點打工吧。”

伏心臣明白少年心灰意冷,便柔聲勸說:“你現在打工,也掙不了多少錢。倒不如好好學習,将來謀個好差事,那才能掙更多的錢。”

少年笑了:“好好學習?将來?”

他的笑很冷。

卻讓伏心臣莫名有種說不明白的熟悉感。

就像是伏心臣曾經在什麽地方、什麽時候也看到一張稚氣未脫的臉龐上露出冷冰冰的笑容似的。

“小光,你聽我說……”

這位少年小名叫小光。

“你為什麽叫我小光?”小光很冷淡地說,“我和你很熟嗎?”

伏心臣愣了愣,又說:“對不起……”

伏心臣明白這個年紀的少年總是比較敏感的,更何況經歷了那樣的不幸……

“對了,你外婆呢?”伏心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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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光看着伏心臣,神色更冷了:“這跟你有什麽關系?”

伏心臣總是耐心足、脾氣好,面對少年的敵意也能笑面相對。

他又緩緩說:“我剛剛給你外婆打過電話,她沒有接。今天來又不見她,所以有些關心罷了。她還好嗎?”

小光看着伏心臣的臉,沉默了下來,眼睛睜着,眼淚就啪嗒掉了下來。

伏心臣很吃驚,更加擔心了:“到底怎麽了?”

但少年仍舊是一言不發,眼淚一直流下,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更沒有發出任何抽泣的聲音,如同一個木偶流淚,使人感到又傷心又害怕。

伏心臣心中越發驚疑,見從小光這兒問不出話來,便跑去居委組織問了。熱心的居委大媽一臉遺憾地告訴伏心臣:“可憐見兒的,那孩子的外婆死了。”

伏心臣驚愕無比。

原來,小光的外婆出外撿垃圾的時候被車撞死了。司機肇事逃逸。小光的父母仍然不願意負責小光的生活,可以說,小光從今算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伏心臣将這件事記錄了下來,作為選題發給了莫妮卡。

莫妮卡讓他繼續跟進。

伏心臣便趕緊出了一篇稿。

莫妮卡認為這個新聞比較有價值,決定将這稿子放到了顯眼的地方,還讓媒體號進行推送。不出莫妮卡所料,這悲慘的故事果然引發了公衆的關注,點擊率節節攀升。

新聞引起關注之後,小光的媽媽将小光領回家撫養。而肇事逃逸的司機也迅速被抓住,并被拘留了起來。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莫妮卡表揚了伏心臣,部門的同事也恭喜伏心臣發了一篇熱門。

伏心臣卻沒法感到高興,但同事們都在道賀,他也不好說什麽掃興的話,只能勉強地點頭微笑。

與此同時,帕翠克被辭退了。

原本是有望成為第一個轉正員工的帕翠克變成了第一個被淘汰的員工。

莫妮卡毫不避諱地告訴所有人帕翠克被辭退的原因:“帕翠克在無名寺搗亂,得罪了人。無名寺方面已經告訴我們,因為帕翠克的行為,他們絕對不會把婚禮獨家給‘浩瀚’了。”這個消息讓所有人都很震驚。

但也有新人慶幸:雖然說,第一個拿到獨家的人能轉正。但很多人都覺得自己拿不到這個獨家,所謂是“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同理可得:“獨拿不到不如衆拿不到”——既然我拿不到,不如大家都拿不到,那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皆大歡喜”。

最終,無名寺的婚禮獨家給了杜萬星。

婚禮當天,杜萬星穿上了家裏最貴的那套西裝,梳好油頭,甚至化了個淡妝,以最好的狀态出席了婚禮。

杜萬星那麽費心,不僅僅是因為工作,更因為這是他好朋友的婚禮。

婚禮安排在無名山上一個不對外開放的私人區域。一如岳紫狩所說的,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婚禮,也沒有任何的奢華的裝飾。場地就在後山,随意地擺上了藤椅木桌,賓客們坐吃粗茶淡飯。

伏心臣身穿白西裝,心情緊張地站在一棵緬栀花樹下。他記得第一次來的時候,這緬栀花樹還沒有開花,只是郁郁蔥蔥的翠綠着。現在正值盛夏,緬栀花悉數綻放,奶白色的花瓣盡情盛開,花心淡黃,吐露着醉人的芬芳。

伏心臣的腺體也散發着緬栀花的氣味,站在開滿花的緬栀花樹下,也算相得益彰了。

伏心臣的父母坐在藤椅上,看着伏心臣穿禮服的模樣,不禁唏噓:“孩子眨眼就長大了,也到了結婚的時候了……”

伏建豐微微一嘆,又有些遲疑地對妻子說:“你說,岳紫狩真的合适?”

喬蓉容神色微變,随後又含笑道:“我相信岳紫狩是真心的。”

“為什麽?”伏建豐問。

喬蓉容也說不上來,只道:“女人的直覺。”

很快,岳紫狩也出現了。他如伏心臣一般穿着白色的西裝。

無論是伏心臣還是在場的別的人,都是第一次見岳紫狩穿西裝。

純白的,優雅的,合身的。

穿在岳紫狩身上意外的合适。

或者說,岳紫狩這樣的身材、相貌,穿什麽都是合适的。

穿僧衣的他如雲似霧,穿西裝的他如蘭似玉,都是別樣的優雅精致。

他到了伏心臣面前,臉上帶着微笑,看起來似乎很快樂,眼瞳裏都閃動着星星一樣的光芒。

盡管岳紫狩笑容不深,和平日一樣淡淡的,但伏心臣能看得出,岳紫狩今天是真的很開心。

伏心臣也是一樣。

岳紫狩微微笑着,為伏心臣戴上了素面的戒指。

這枚戒指很樸素,如同這個婚禮。

但卻讓伏心臣感到了真切的幸福。

岳紫狩和伏心臣坐在了主席上,和賓客們吃的一樣是齋飯。既然是戒葷腥的,自然也不會有酒。既然沒有酒,自然也沒有敬酒的環節。

這場婚宴,就真的是安安靜靜地吃一頓飯,告訴衆人——岳紫狩和伏心臣結婚了。

岳紫狩與伏心臣那一桌,就只有他們二人,并沒有旁人。

伏心臣低頭吃着飯。岳紫狩在旁邊給他倒了一杯清茶,問他說:“你會不會覺得委屈了?”

“什麽?”伏心臣不解,“什麽委屈?”

岳紫狩便說:“這婚禮簡單過頭,算得上簡陋了。”

伏心臣笑了,說:“不會呀,我覺得挺好的。”

岳紫狩卻道:“說起來,前些天說好了要和你一起看流星雨的,結果卻也沒看到。你會覺得遺憾嗎?”

伏心臣想起,他們算是在那場流星雨裏“訂婚”的。

因為流星雨那夜,岳紫狩受了徐楊榴的影響,貿然标記了伏心臣。

之後,岳紫狩便堅定地要與伏心臣結婚了。

說起來,那場流星雨雖然沒來得及看,但卻算是滿足了伏心臣的某個秘而不宣的心願了。

所以,當岳紫狩問伏心臣會不會覺得遺憾的時候,伏心臣笑着回答:“不會呀,流星雨這種東西,每年都會有好幾次的。”

岳紫狩卻道:“可我總覺得這是我欠了你一場流星雨。”

“怎麽會……”伏心臣有些訝異。

就在此時,忽然聽見山林間響起了鐘聲。

嗡——嗡——

應當是寺廟裏那口梵鐘。

聽到了悅耳、悠揚的洪鐘聲,賓客們都有些驚訝地安靜下來。

伏心臣好奇:“怎麽在這個時辰撞鐘了?”

岳紫狩笑道:“因為這是吉時。”

說着,岳紫狩指着天上:“你看。”

伏心臣跟着擡頭望天,一時竟也驚呆了。

黑色的夜幕上劃過了閃爍的光線,一絲一絲,如銀絲,如素針,是紛紛劃過的流星。

“流星雨啊!”賓客們很驚愕,“怎麽會有流星雨?”

賓客群中不覺為此騷動起來,有的驚叫,有的好奇,有的觀望,有的拍照。

岳紫狩老神在在:“這是神跡。上天都在恭賀我們的婚姻。”

聽到“神跡”二字,伏心臣會意過來,瞪大眼睛說:“流星雨也能人造?”

“能。”岳紫狩含笑,握住伏心臣的手,“你喜歡嗎?”

一想到造一場流星雨的花費,伏心臣也是不得不喜歡的。

“太破費了……”伏心臣說,“不是說婚禮從簡嗎?”

岳紫狩答:“已經從簡了。”

“……”伏心臣想象不出來,如果自己當初跟岳紫狩要求一場豪華婚禮的話,場面會是什麽樣的。

婚禮結束後,伏心臣便與岳紫狩回了紫臺。岳紫狩牽起伏心臣的手,一路走到了二樓,推開了穿衣鏡,進入了暗卧室。伏心臣的心猛地跳了跳,但見這兒照舊是不準其他人入內的,因此,也沒有經過特別的布置,只有窗臺的花瓶上多插了一株蓮花。

是白色的雙萼并蒂蓮。

伏心臣訝異,說:“這是并蒂蓮?”

“不錯。”岳紫狩回答,“就是并蒂蓮。”

伏心臣又驚又喜,笑問:“在新房裏放并蒂蓮,也是你們無名寺的習俗麽?”

“不,這是我特意為我們準備的。”岳紫狩回答。

并蒂蓮,是同心、同根、同福、同生的象征。蓮花,又是佛教藝術的象征物。

這麽想來,沒有什麽比這種花更适合布置他們的新房了。

伏心臣湊近去看,見這蓮花莖杆一枝,花開兩朵,嫩白的花瓣重重疊疊,幾乎壓彎枝頭,清香撲鼻,優雅自然。

伏心臣贊嘆地說:“這是從哪兒找來的?聽說并蒂蓮可不好找啊。”

岳紫狩道:“再不好找,只要有心,也總是能找得到的。”

說着,岳紫狩目光沉沉地凝視着伏心臣的笑臉。

伏心臣感受到了岳紫狩那逼人的目光,竟有些羞赧,別開臉去看床,但見那張麒麟百子床好好的在呢。

伏心臣記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這張床,是他當時誤入了暗卧室。那個時候,這張床是簇新的,也沒有放置任何床具。

今天再看,這婚床上已擺好了紅色的被褥了。

伏心臣的心暗暗感嘆:兜兜轉轉的,果然還是和住持成婚了。

岳紫狩似乎也心有所感,卻默然不語,只熄了燈,将伏心臣抱上婚床,完成了最終的标記。

完完全全的烙印。

永遠屬于他的标記。

事畢,伏心臣仍是昏昏沉沉的,卻聽見岳紫狩下床的聲音。

“你去哪兒?”伏心臣下意識地拉住新婚丈夫的手。

“去洗澡。”岳紫狩的聲音裏帶着滿足和快慰。

伏心臣咬了咬唇,說:“不如一起吧。”

“哦?”

盡管屋裏黑漆漆的,伏心臣看不到岳紫狩的表情,但他能從岳紫狩的聲音聽出來,岳紫狩很吃驚。

岳紫狩又問:“一起洗澡嗎?”

伏心臣臉頰火燙:“嗯。”

“為什麽?”岳紫狩問。

提議一起洗澡似乎已經用光了伏心臣一季度的“羞恥份額”。

他實在再沒有餘裕去說什麽“想看你的肉體”這樣不成體統的話。

于是,伏心臣甕聲甕氣地說:“節約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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