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醉生夢死

目光一轉,一直放在一邊的陶制酒壺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是他剛才提到的……醉生夢死?”千香拿起來,仔細觀看,卻發現這陶制的酒壺雖然造型古樸別致,但放眼整個上京城,也不是沒有別家能與之相比。

比如陶然居的白瓷酒壺,就是上京城裏的一絕。造型精致獨特,裏面盛的酒味道也是極好的。

陶然居取自詩句“共君一醉一陶然”,在酒上花的心思也自然最多。在知味軒沒出現之前,陶然居單單憑借着招牌的杏花釀和梅花酒,就能在高手林立競争激烈的上京城中長長久久的将店面開下去。

只是如今,他們也淪落到和滿香樓一樣的地步,甚至還不如滿香樓的生意。

“是,小姐。”紅棗點點頭,“那個小夥計還說,每個客人幾乎都點名要這個呢!”

“點名要?”千香覺得有趣,紅棗看她神色,連忙站起身來,替她斟了一小杯。

酒色透明澄澈,微微泛着碧色,杯底有細小的氣泡上湧。千香是女兒家,因此顧老爺子并沒有教她過多關于酒的東西,此刻她稍稍啜飲一小口,發現味道很有些辛辣,但過了一會兒,又有些微的回甘。

味道相當不錯,但若是和杏花釀或者梅花酒比起來,似乎還缺了點什麽。

千香也曾經嘗過陶然居的兩種招牌,杏花釀味道微甜柔和,像是初春的杏花雨,回味無窮,适合姑娘家或者是老人飲用。梅花酒味道比較辣一些,滋味清冽爽口。總之,不管哪一種,千香都覺得,比這醉生夢死,要好上許多。

“小姐,怎樣?”紅棗不懂,年紀還小,也不敢碰酒一類的。發現千香眉頭緊皺,連忙問道。

千香剛要回答,舌尖卻忽然一麻。

紅棗看着坐在她對面的小姐,她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緊接着,好像聞到了什麽好聞的香味一樣,鼻尖微微動了動,臉上浮起紅暈,唇邊泛出一絲微笑來。

“小姐,小姐!”不知道為什麽,這微笑讓她有些害怕,紅棗連續叫了好幾聲,才發現千香慢悠悠的睜開了眼睛。

“怎麽了?”千香被肩頭一陣劇烈的搖晃搖醒過來,接過紅棗遞來的茶水一飲而盡,大腦才稍微有幾分清醒。

“小姐,你剛才是怎麽回事兒啊?又皺眉毛又笑的,吓死我了!”小丫頭抱怨着,兩只眼睛一刻不離的盯着千香,“這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嗎?”

“竟然是這樣?”千香驚訝,慢慢回憶道,“你方才問我,這酒的味道如何,是不是?我剛要回答你,這味道其實不錯,但,也只能是‘不錯’二字。遠遠比不上陶然居的杏花釀和梅花酒,就連咱們家,也有比它要好幾分的酒水。”

“可是您後來……”

“我剛要張口的時候,舌尖忽然一麻,緊接着,好像聞到了一陣似蘭非蘭的香氣,這香氣隐隐約約的,醉人心脾之極。接着,口裏忽然湧出一股甘甜清冽的滋味兒,好像是岩浮山泉眼裏的水一般。總之,就算将梅花酒和杏花釀的所有優點合在一起,估計也比不上這醉生夢死。那滋味當真美妙,讓人有飄飄欲仙的感覺。”

“小姐,您這也太誇張了吧……”紅棗聽得雲裏霧裏,簡直懷疑自家小姐剛才喝的不是醉生夢死,是天上瑤池裏的仙酒!

“好像是有點誇張了啊……”千香摸了摸鼻子,笑了起來。只是長到這麽大,十六年來,她還從未嘗到過這樣的滋味兒,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形容。

不過冷靜下來想想,這問題,大約都出在這酒裏頭。

她見識少,如果能帶回去讓爺爺看看,那就好了。

“紅棗,你去叫外頭的夥計進來。”

“哎!”紅棗應了一聲,推開門叫夥計過來,沒一會兒,剛才的小夥計就走了進來,躬身含笑問道:“顧小姐,有什麽吩咐?”

“我想把這酒打包帶走,不知道可不可以?”千香問。

“本店的酒水一律不準外帶。”顯然不是第一次回答這樣的問題了,夥計點頭哈腰,态度倒是很好,“這也是掌櫃的定下的規定,您見諒!”

每家店都有規矩,千香自己就是做這生意的,自然明白這道理,也就不再勉強,點了點頭,心裏有些發愁。

正在猶豫間,外頭忽然一陣吵鬧,緊接着,竟然傳來杯盤被摔碎的聲音,甚至還有女人的尖叫。

小夥計早就鞠了個躬,一溜煙跑出去看情況去了,千香和紅棗站起來,略微推開雅間的門,從半開的門縫裏望出去。

知味軒和滿香樓格局不太一樣,滿香樓是旋轉式的樓梯直通二樓,一樓整個空間完全被利用,放上了桌椅,這樣雖然沒有陶然居等其他酒家那樣雅致,但勝在同樣的面積,比其他家可以容納下更多的賓客。

知味軒就是雅致中的典範。一樓能坐的位置并不算太多,中間是個不大不小的舞臺,剛剛開張的時候,千香就看見有舞娘在上面跳舞,招徕顧客。

二樓和一樓格局大致相同,只除了原本是舞臺的地方空空蕩蕩,四周用欄杆圍起來,就像是看臺一樣,可以直接望見下面。

平日裏這欄杆四周擺滿了花草,精心培育過的花朵盛放,聞起來香氣宜人,入目也是養眼得很。只是此刻花盆也被摔倒的桌椅砸碎,裏面的泥土散了滿地,有一些還掉在了樓下,又引起另一陣怒罵。

“這是怎麽回事兒?”紅棗驚訝的捂住嘴,二樓的東南角上,一個穿着藍色錦袍的年輕男子正站在一邊,有幾個手下的人正掄起一把椅子砸着臨水的窗戶,桌椅翻倒在地,酒菜灑了滿地,周圍的人幾乎全部散開,縮在另外一側看着事情的發展。

跪在地上的還有一個穿着白色綢緞的年輕公子哥兒,低着頭被藍衣男子踩在背上,滿面怨氣,卻大氣也不敢出。

那穿着藍色錦袍的年輕公子面容清俊,身形高大,頭發漆黑如墨,以白玉冠束發,可知年紀已過二十。他看起來溫文爾雅,但卻滿臉戾氣,惹得旁人不敢接近。

看清這男子長相的一瞬間,紅棗就“噢……”了一聲,恍然大悟。

千香也立刻明白過來。

這年輕男子不是別人,正是今年剛行弱冠之禮的蔚王府世子蔚百裏。

說起蔚王爺,整個蕭國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是蕭國上下唯一的一個異姓王。

蕭國自開國以來,就有分封王爺的先例。但一般分封的,都是蕭氏子孫,且蕭氏子孫,若沒有功勞,只有血緣,大約也是無法受封的。至于其他外姓,若能得到封賞,就是天大的榮耀了。

只不過,這天大的榮耀,從未有人得到過。

直到蔚鐘鳴的出現。

傳說他自小被父母抛棄在山野間,被野狼叼回窩裏,以狼奶養大,因此力大無比,十二歲的年紀,力氣竟比三十歲的壯漢還大。當年蕭桓點兵出征,令他為陣前先鋒,憑借一身神力,蔚鐘鳴在戰場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漸漸地,就有了威望。到如今他已是五十歲的高齡,卻依舊讓敵人聞風喪膽。

蔚鐘鳴雖然英雄年少,只是因為沒念過書,人又相當粗魯,留着一把大胡子,形容可怖,滿城閨秀皆不願嫁給他。二十歲的時候還沒人願意嫁,聖上便想為他賜婚,點中了禮部侍郎的小女兒,當天晚上,就傳來人家小姐懸梁自盡的消息,大夫人在家裏鬧翻了天,第二日,禮部侍郎就頂着個破了的頭上朝來了,見到聖上的第一眼,便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聖上無奈了,人家姑娘不願意,以死明志,他總不能還逼着人家嫁吧?

這一拖,拖了六年,蔚鐘鳴總算娶了妻子。

這妻子年方十六,整整比他小了十歲。她并非上京城裏的大家閨秀,也不是哪個外放官員的女兒,而是出身百裏山莊,是莊主百裏暮雲唯一的掌上明珠。

說白了,就是個武林草莽的丫頭。

上京以嬌弱溫柔為美,一聽這來歷,夫人小姐們頓時齊齊在家裏表示了鄙夷。可是等中秋夜宴,蔚鐘鳴帶着新婚妻子出場,這才一個二個都愣在了原地。

這,真是百裏山莊的大小姐?

她難道不該拿着劍或者鞭子,難道不該濃眉大眼英姿勃發?!

站在蔚鐘鳴身邊的嬌小女子,身量纖細如弱柳,黑發如墨,眉眼動人,雖算不得絕代佳人,卻也有傾城之姿,總之,在場的夫人小姐們,還真沒幾個能比得上人家的。

而那個形容可怖的蔚鐘鳴,把胡子刮了,露出整張臉來,竟然面容俊朗,比起上京城裏的大部分公子哥兒不知好了多少!

不知道有多少人悔斷了腸子,總之,兩人琴瑟和諧,就算百裏小姐三年沒生育,蔚鐘鳴也未曾納妾。到第四年她終于生下了一個兒子,也是蔚鐘鳴唯一的子嗣。

生産的時候她大出血,情況一度相當危急,自此蔚鐘鳴決定,有一個兒子為他傳宗接代,那就夠了!要那麽多幹嘛?

以父姓為姓,以母姓為名,這就是如今的蔚王世子蔚百裏。

父母都是絕色,他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只是生得這樣好看,脾氣卻壞得不行,上京城裏第一惡霸,非蔚百裏莫屬。

他行事能如此張揚,一方面是因了蔚王府的名號,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有本事,因為父母的關系,他天生神力,早在別人還在私塾裏搖頭晃腦跟着先生念三字經的年紀,他便跟着父親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現在更是得到了聖上的寵愛,就算沒有職位,也并沒人敢小瞧了他去。

而那被他踩在腳下的公子,大概又是哪家“不長眼的”說了些不中聽的話,惹得他大怒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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