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綠豆

知味軒所謂的生意紅火，在千香把那兒的菜嘗過一遍，又嘗過一遍之後，幾乎可以斷定，完全是那壺醉生夢死的功勞。

正如陶然居依靠杏花釀和梅花酒就能夠在酒樓茶肆林立的上京城中占據一席之地一般，知味軒只憑借着“醉生夢死”，就能打敗滿香樓。至于它所做的菜式，其實味道一般，只是比家常菜略微好那麽一點兒而已，有些甚至還不如尋常人家的菜來得美味。

說來也奇怪，自從上次嘗過了醉生夢死，千香常常還想再去那裏痛飲一番，她生平從未感受過那樣的滋味，有時甚至半夜都會為口渴從夢裏醒來。

白天忙着滿香樓的事，晚上又睡不好，千香很快就有些消瘦。晚飯桌上，只匆匆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

“千香最近是怎麽了？胃口不大好？”見她只吃了這麽幾口就停了下來，顧老爺子看了她一眼，出聲問道。

“大小姐廢寝忘食，想是為了滿香樓的事，爹，不如您早日替千香找個婆家，嫁過去了，不必擔心滿香樓的事，生活又潤澤爽快，自然就胖起來了。”千香還沒答話，孟姨娘搶先開口。

“吃你的飯！”老爺子震怒，索性重重放下手裏的碗筷，“你有操心千香的功夫，不如帶好千墨才是正經！”孟姨娘被那“咚”的一聲吓得臉色煞白，坐在那裏低着頭不再說話，可見得清楚，臉上滿滿是不服之色。

千香擡起頭來：“只是這幾日胃口不大好，過幾日興許就好了的。爺爺不必擔心。”

為了表明自己其實沒什麽問題，她又重新端起碗來，可是怎麽吃都覺得口裏幹燥無味，頗有些食不下咽的滋味。

“唉……”看她這副模樣，老爺子哪裏還吃得下飯，索性站起身來，“千香，跟我到書房來。”說完，自己先背着手直往書房方向走去。

“這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飯了？”看着老爺子消失在飯廳門口，孟姨娘低聲嘀咕了一句。

蕭國最重長幼尊卑，嫡庶之分實際也相當明顯。侍妾并無資格記在族譜之上，其所生下的孩子，男孩若是品行優良，可記，女孩卻是無論品行如何，都是不能記入的。因為香火的關系，千墨其實是被記在千香娘親的名下，按理說，都不該再喊孟姨娘一聲娘的。

只是顧老爺子和千香憐惜他母子，在家裏還是這麽叫着罷了。但妾室為卑，嫡女為尊，千香有資格教訓她也一直不曾這樣做。

她口無遮攔慣了，只是這些天千香的心情也一直不大好，以前因為她是千墨的生母，看在千墨的面子上，一直對她多有忍讓，今日見她如此，忍了第一次，這第二次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下去的了。

“孟氏，你若還想吃飯，就領着千墨回房去，嘀嘀咕咕，成個什麽樣子？！我顧家雖不是什麽名門大戶，但也是有規矩的。”她木着臉，聲音也冰冰冷冷，這一頓呵斥，竟然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勢。

孟姨娘被她這一番話吓得睜大了眼，許是太過驚訝，抖着嘴半天沒敢說出話來，好半天，臉上仍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你你……”

千香不理她，獨自一個人向書房方向走去，順帶吩咐将剛才桌上幾道尚算完整的好菜收拾了，送到千墨的房裏。

顧千墨拉了拉孟姨娘的袖子，低聲勸道：“娘，咱們回去吧。阿姐都生氣了。”

孟姨娘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兒子，卻不敢再度出聲說什麽酸話，只點了點頭，在心裏暗暗将千香罵了個體無完膚。

千香走進書房的時候，顧老爺子已經坐在那裏，去的時候他正在翻一本書，專心致志的模樣。聽見千香推門的聲音，他擡起頭來：“來了？坐吧。”一面放下手裏的書本。

“爺爺。”千香開口，猶豫半晌，又停了下來。

“你最近一直郁郁不樂，是有什麽煩心的事？”老爺子猜測，“可是孟氏惹怒了你？你是小姐，她雖是千墨生母，也不過是個妾，萬萬不要因為這等人生悶氣，氣壞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千香搖搖頭：“不是的，爺爺。”雖然孟姨娘說話不好聽，但她向來能夠做到不放心上，只是不知道為什麽，這幾日忽然沒了胃口而已。

“那……難不成是你，看上了誰家的……”

想想孫女兒也到了該出嫁的年紀，卻一直因為滿香樓的事被這樣耽擱着，孟姨娘說的話其實也是在暗示這點，所以老爺子才有此猜測。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羞惱的千香打斷：“不是，您別亂猜。”

“那你說說，是因為什麽？”老爺子的聲音嚴肅起來，“我昨兒叫了紅棗來問，她說你連續好幾日晚間都睡不好。我看你面色發黃，年紀輕輕的，這樣下去怎生得了？”

千香垂着頭，半天都沒說話，老爺子也不急，只是看着她。

“确實……”沉默許久，千香才擡起頭來，聲音有些疑惑，“這情況已經有些時日了，我近幾天才好些，前幾日幾乎吃不下飯的。”

老爺子有點慌了：“別是得了什麽病罷？可要請大夫來看看？”

千香搖搖頭：“爺爺，我知道是什麽原因。我不想吃飯，卻想喝酒。”

老爺子有些懵：“喝酒？”

千香點頭，将前幾日去了知味軒之後的一系列事情統統複述一遍，老爺子這才恍然大悟。

這哪裏是想喝酒？這分明是上了瘾！

喝一次就想上瘾，那喝多了還得了？！

“這酒裏一定有古怪，不行，咱們得去找他！”老爺子站起來，也不管現在是大晚上，就要沖到對面去敲知味軒的大門。

千香連忙攔下：“爺爺，不可！”

老爺子站住看着她：“可是你現在這副樣子，怎麽能……”後面的話還沒說完，但千香已經明白過來。

她連着好些天吃不香睡不好，精神也一日比一日差，滿香樓的生意又耗費心神，這樣下去，身子早晚要被拖垮。

“滿香樓的生意還是其次，千香，你的身體若是壞了，叫我老頭子怎麽有臉去九泉之下見你爹娘？”

“我明白這道理，爺爺，你不必擔心。”千香扶着他坐下來，娓娓道，“我也覺出這酒有些古怪，只是見識淺薄，想不明白，當時便想帶些回來，讓爺爺替我看一看。可惜小二卻告訴我，知味軒的酒水飯菜，不得外帶。”

“哪有這樣的道理？”老爺子瞪眼，做生意這麽多年，只聽過不許帶入，沒聽過不許帶出的！

千香無奈的搖頭：“可是律法也并未規定不許人家這樣做，爺爺，咱們無計可施。”

老爺子還想再找辦法，只是千香又将她關于知味軒背後有貴人的推測說給他聽了，他才臉色灰敗的坐回去，眼睛滿滿都是不甘。

“難道……就當真沒法子了？”庶民天大的怨氣，在貴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就算硬去讨個道理，也不過是自尋死路罷了。

千香看着祖父，不禁也覺得有點低沉，但還是強打起精神安慰道：“爺爺，您看，我比起前兩天，不是好多了嗎？所幸我只嘗了一小口，并沒有多喝，您不必擔心。而且那日回來，我就讓紅棗熬了濃濃的綠豆湯并豆花，喝了一大碗，現在應該沒什麽事了。”

綠豆有解毒清熱之效，豆花更可以解酒毒。《本草綱目》記載：“綠豆肉平皮寒，解金石、□□、草木一切諸毒，宜連皮生研水服。”千香正是按照這個方法做的。

她雖然不懂醫理，但也許是身體一向強健，又忍了這許多天，過了這一日，竟然身子一天天的好起來了。老爺子見她這樣，也就漸漸的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