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新菜

當一條路行不通的時候，就要試試另外一條路能不能走。

老爺子看她實在瘦得厲害，讓千香留在家中休息幾天，滿香樓的事暫且先由他來管理。

正巧這幾日又到了一月一次的滿香樓秘制菜肴時日，千香雖然跟着爺爺學會了秘制菜肴的做法，但每月的這幾日，照例都是顧老爺子親自下廚掌勺，為每個客人做菜。

這習慣已經堅持了一百多年，在生意最不好的時候，曾有人提議要将這幾道菜加入尋常的菜單，以招攬更多的客人上門。可被千香的曾祖父嚴詞拒絕了。

秘制菜肴，就是滿香樓顧家的王牌，王牌都公布出去了，還能有活路嗎！讓顧家的子孫後代怎麽辦？！

這一番斥責，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巴，好在困難的日子總算是過去了，只是沒想到，如今又遇到這樣的境況。

留在家中好幾日，老爺子吩咐了紅棗每日必須看着千香喝下綠豆并豆花一起熬得濃濃的湯，這樣連着喝了好幾天，她底子不錯，又加上每頓用好飯好菜養着，千香的身子漸漸好起來。

這一日留在家裏無事，想起前段時間答應了紅棗，要做玉帶糕給她吃，就系了圍裙生了火，開始和面。

玉帶糕做法很簡單，千香讓紅棗送了一碟子到孟姨娘和千墨那裏，主仆二人關上房門，一道坐下來。

紅棗仍然吃得很歡，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千香倒沒有她那麽喜歡，只坐在一邊看着她。

“小姐，你怎麽不吃呀？”發現小姐不吃，只看着自己，小丫頭有點害羞。

她擡起頭的時候嘴角還沾了點粉末，千香笑着看她：“我不餓，你吃吧。”頓了頓，她又問：“紅棗，你怎麽這麽喜歡吃玉帶糕？”

上京城裏也有很多糕點，但從未有一種糕點讓紅棗這麽喜歡。

“唔……”紅棗停下咀嚼的動作，仔細想了想，“大概，大概我從來沒吃過這種東西吧……”

她離開家的時候還小，就算吃過，記憶也早就把那樣的滋味兒抹去了。在上京城顧家這麽多年，雖然千香從未虧待過她，但因了地域的關系，她并未嘗過這種東西。

因為新奇，因為味道确實極好，所以過了這麽久，小丫頭還是念念不忘。

新奇……麽？

顧千香陷入了沉思。

這幾日，因為滿香樓秘制菜肴的關系，生意總算有了些起色，以往好些經常光臨後來卻又消失了的客人又出現在這裏。不過生意僅僅好了兩天，秘制菜肴那幾日結束了，生意似乎又回到了冷冷淡淡的時候。

知味軒的小夥計，又一次站在對面的門裏對着紅棗冷嘲熱諷，把紅棗氣得直跳，卻又無可奈何。

“小姐，你就讓我過去吧！他們實在是欺人太甚！”

千香看了她一眼，微微搖頭：“你過去了，又能怎樣？還不快過來幫忙是正經。”

她正指揮着一幹夥計把一個木頭做的吊牌挂在店門口。滿香樓整體為朱紅色，吊牌很大，上面用灑金的墨水寫了一行行的字，在陽光的照射下，細看來竟然熠熠生輝。

紅棗跟在她身邊，也略微認得幾個字。她個子矮，仰着脖子看了很久，才發現這一行一行的，竟然都是菜名。

且這些菜名，她聞所未聞。

只見這巨大的吊牌上，用簪花小楷端端正正的寫着：滿香樓新菜：五味雞，萬物八寶，蜜火腿。

就在千香指揮着夥計把吊牌挂好這個空檔，滿香樓前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幾個識字的看清了上面所寫的內容，大聲念了出來。

他話音未落，圍觀的百姓已經議論紛紛，這雞，自古以來不都是一種味道？酸甜苦辣，到哪裏去找這第五種滋味兒來？再說了，就算有五種滋味兒，這酸和苦放在一起，這甜和辣放在一起，能好吃嗎？

蜜火腿就更驚奇了，蕭國有祁地盛産火腿，運至上京，路途遙遠，因此火腿都用鹽腌制，即使有富貴人家不惜耗費人力物力，用冰鎮的方法将火腿運送到這裏，也從未有人用蜜燒制。

這甜甜鹹鹹的和在一起，能吃出個什麽來呀？這火腿吃的，不就是鹹香味嗎！

至于那萬物八寶，八寶不就八寶呗，不過是他們做臘八粥時候，使用的八種谷物糧食罷了。

蕭國習俗，臘月八日吃臘八粥保一家平安，財運亨通。而這臘八粥，就是用粳米，芡實米，薏米，白扁豆，蓮子，棗，桂圓，百合幾種谷物以不同的比例混合在一起，炖的黏糊糊的，熱騰騰的，再加了冰糖調味，一口喝下去，寒冬臘月的天氣，直暖到心裏。也有人家再往裏加綠豆芝麻一類，但總的來說，大多數人家，還是會用這八樣糧食做粥來吃。

可以說，在蕭國，人人愛吃的一道主食，便是臘八粥，而家家會做的一道主食，也正是臘八粥。這滿香樓的萬物八寶，還能把這人人會做的東西，翻出朵花兒來？

一會兒的功夫，人越聚越多，甚至有原本要朝着知味軒方向走的人，也轉了個頭向着滿香樓而來。

紅棗興奮得難以言表，眼看着人越來越多，自家小姐還是安安穩穩的站在門口，并不說話，只看着大家議論，心裏又是焦急又是開心。

開心的是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多人同時聚集在滿香樓門前了，焦急的是，小姐一直不說話，人都跑了可怎麽辦呀？

正在她急得恨不得替千香開口的時候，人群裏忽然有人張口發問：“顧大小姐，你這是什麽意思啊？滿香樓出了新菜？”

說話的是個方臉的漢子，一副老實憨厚模樣，但說起話來嗓門兒響亮。他這一喊，人群漸漸安靜下來，都準備聽千香怎麽回答。

千香今日穿了一件朱紅色的衫子，下面配了雪浪綢做的裙子，站在那裏，顯得精神奕奕，說不出的幹練。聽見問話，她微微一笑，待衆人安靜下來，才高聲回答：“是，滿香樓推出了新的菜式，正是這吊牌上寫的五道菜。”

“五道菜？”“哪有五道菜？！這明明是三道啊？”“難不成，這五味雞，其實是五道菜？可這樣算來，一共就……就……”“就是七道菜了！”

人群再一次議論紛紛起來，這時那方臉漢子又大聲問道：“明明是三道菜，怎說是五道菜？大小姐莫不是記錯了罷！”

千香微笑道：“确實是五道菜。且這五味雞，就是五種口味的雞在一個盤子裏，是一道菜。”

她話音剛落，人群嘩然，以為自己聽錯了，那漢子繼續大嗓門的喊道：“那請大小姐解惑，五道菜分別指的是什麽？”

“五道菜分別為，五味雞，蜜火腿，八寶肉，八寶豆腐，八寶肉圓。”千香繼續回答，方才因了那漢子的詢問而安靜下來的人群又一次沸騰起來。

原來萬物八寶并不是一道菜，指的是八寶肉，八寶豆腐，八寶肉圓。

“原來如此！”衆人還在思考，漢子又大聲喊了一句，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八寶肉，八寶肉圓，八寶豆腐，一共三樣菜，道家有雲，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是為萬物八寶！妙！妙啊！”

他帶頭喝彩，經過方才那一系列的問答，那方臉漢子隐隐有了帶頭人的架勢，故此刻他喝彩，也引得衆人跟着喝彩起來。

中間有幾個穿了儒衫的讀書人，見此也不禁贊嘆，不愧是有百年歷史的滿香樓，一個商戶之女，竟然也有這樣的文采！

千香在這樣的贊譽之中微微紅了臉，但還是聲音清亮的高聲說道：“今日乃是滿香樓這五道菜式推出的第一日，前來吃飯的客人，每桌贈送一疊小菜。小女子不敢保證每道菜一定合大家的口味，但可以以滿香樓的百年聲譽擔保，每道菜一定是盡了心的！請進，請進！”

話音剛落，人群擁擠着朝滿香樓內走去。留下幾個夥計在前廳招呼客人，見一切正常，千香累了半天，終于有機會到後面休息片刻。

“小姐，您今兒真厲害！幾句話就讓那個漢子贊您說得好，說得妙！”紅棗跟在她身後，遞上一杯茶水，又為她揉捏肩膀解乏。

聞言，千香笑了起來。

“您笑什麽呀？”紅棗不解，還以為小姐是在嘲笑自己，跺了跺腳。

千香回答：“是我讓那個漢子這麽說的。”

紅棗傻眼：“啊？”

千香憋笑：“我是說，那個漢子，是我找來的托兒！”

說完這些話，她放下茶杯，徑自向後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