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貝安歌心中一沉。
那不詳的預感果然變成了真的。
廣緣酒樓是這個世界的存在, 卻不是劇本世界的存在。凡是劇本世界寫到過的情節,或是在現實拍攝中被更改過的情節,都會在這個世界裏出現。
自己能做到的, 是在劇本之外改變它,而不是改動劇本本身。
劇本讓淩雲假扮女子在青樓出現, 那麽在這個世界裏,淩雲一切準備妥當, 也不會去廣緣酒樓,而只會出現在青樓。
“有王勵武他們跟着是不是?”貝安歌問。
元闕道:“雖有他們跟着,但若對方極有經驗, 很可能半路将人轉移。”
“那也只會轉到他們的地盤。”
“對。”
“夫君,我仿佛望見了青樓。”
元闕一怔:“青樓?”
貝安歌也顧不上他驚不驚訝,開門見山:“就像當初望到了二皇子詐傷一樣。我不知道他是何模樣, 但我卻望見了他詐傷的場景。這回也一樣。我從未見過南密的青樓, 但我望見了淩雲在青樓的場景。”
“那場景裏……淩雲可安然無恙?”元闕急問。
貝安歌神情鄭重:“夫君, 我要問你一件機密之事。這回淩雲涉險,對方出手的, 可是胭脂令二號人物?”
元闕動容, 不由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這就是确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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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安歌反而松了口氣:“看來我望見的場景是對的。對方是胭脂令小二, 而青樓裏的‘女子’是淩雲。夫君放心,淩雲會有驚無險,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前提是, 王勵武沒有跟丢。”
劇本裏這一場,是元闕的人馬搗翻了青樓。胭脂令此役不僅痛失重要人物小二,還損失了一個極為隐秘的據點,可謂損失慘重。
所以若要重現劇本中的情景,前提是沒有跟丢, 能和前方的淩雲打好配合。
元闕深深地望着貝安歌,半晌,低聲道:“希望你望見的,都是真實的。”
他輕輕地将貝安歌擁入懷中,吻了吻她的額頭:“回嘉豐苑,我們一起等候消息。”
貝安歌環住元闕的腰,也環住了他的刀。
“若不是為了保護我,夫君一定已經去了前方。”
元闕心中一陣激蕩。這女人好懂,她将自己看得透透的,又将柔情給得恰到好處。
“貝貝,沒有你,我也就沒有了前方。”
貝安歌緊緊擁住他,只為這句話,她也留在這個世界,跟他一起向前。
……
二人牽着手,才走回嘉豐苑,還沒進書房就望見那黑衣親衛又疾馳而來。
只見那親衛焦急的表情,貝安歌心中無端一緊,總覺得事情還不會這麽順利。
果然,親衛一到跟前,頭一句話就是:“将軍,王勵武那邊傳來消息,他們跟丢了!”
簡直當頭一棒。
剛剛說,只要沒跟丢,淩雲就一定能平安回來。現在就來壞消息,前頭果然跟丢了,而且是王勵武跟丢了。
王勵武是元闕手下最擅長追蹤術的親衛。他也跟丢了,說明對方極有經驗。
這胭脂令,有膽在大将軍的婚禮上行刺皇帝賜婚的新婚;能将據點放在廣緣酒樓、太子眼皮底下;能讓王勵武都跟丢,這般野心與實力,讓元闕再一次刮目相看。
元闕內心雖然擔心着淩雲的安全,但他卻有個極強的特質——抗壓。
越是困難,他越是強悍;越到險阻,他越要向前。
此時,元闕的臉上出現了久違的暴戾,太陽穴上的青筋高高地突起,眼中迸出似鷹似豹的光芒,随時可以将獵物撕得粉碎。
“在哪裏跟丢?”
“據前方消息,他們從廟前巷向廣緣酒樓方向跟了數裏,至三聖街三聖廟前,對方突然蹤影全無,所有線索齊齊消失。目前王勵武正帶領手下在周邊一公裏的範圍內尋找。”
“立即增派人手,由王勵武指揮搜索。”
元闕用人從來果斷,哪怕王勵武跟丢了,也要他繼續跟下去。他深知,若王勵武也找不出線索,其他人一定更加不行。
正要進屋,馬文德領着郎英從秘門進來。
還是一襲白衣,還是俊美無雙,只是今日的郎英已經不似上回所見那麽玩世不恭,急務當前,他也沒心情玩潇灑了。
三人不拘俗禮,一同進了嘉豐苑書房。
“我已經知道了,廣緣酒樓重兵把守卻撲了空,雖說意料之外,仔細想想卻也在情理之中。”郎英依舊斜倚在他慣坐的那張榻上,手撐憑幾,用手指抵着太陽穴。
元闕已進入意念殺人狀态,眼中似能射出刀子來:“胭脂令一舉一動直指朝廷,怕背後的力量不是什麽敵國,而是本朝哪位位高權重者。”
郎英望了一眼貝安歌,但見元闕也不回避她,便知道這位嫂夫人早已是局中人。
“目前看,能量不比你我小。”他沒有說透,便将話題轉開,“将軍讓我去查的雷明遠,倒有意外收獲,此事稍後再說。咱們先說說今日将軍夫人遇劫這事。”
元闕已經拿了京城的地圖,鋪在了書房中央的一張大桌上。
在密密麻麻的街巷中,元闕迅速找到目标:“遇劫處為廟前街,消失處為三聖街三聖廟。再往前東五裏,就是廣緣酒樓,但他們沒去廣緣酒樓。”
郎英負手彎腰,細細地望着地圖,在往南的地方劃了條線:“往南就要出城了,這幾日城防格外嚴,他們出不去。必不可能往南。”
元闕望了一眼貝安歌,終于道:“郎英,我夫人說,可能在青樓。京城的青樓我不熟,你判斷一下?”
我去,縱然是在緊鑼密鼓的關鍵時刻,郎英也感覺到背上中了一刀。
“上回在嫂夫人面前,你可叫我雲公子。”
“我夫人聰慧,上回就沒騙得過。”
貝安歌瞥他一眼,若不是眼下情勢緊張,這心裏還真有點甜甜的。
郎英嘟囔:“再說了,京城的青樓,本令主也不熟啊……”
“那我就更不熟。”元闕又強調。
得了得了,就不要在嫂夫人面前一直撇清跟青樓的關系了,本令主要受不了了。
郎英又嘟囔:“本令主了解青樓,完全是因為本令主的職責……不過,嫂夫人為什麽覺得會在青樓,說說你的猜測?”
貝安歌坦然:“不是猜測。我是偶爾能望見一些別處發生的場景。”
元闕點頭證實:“上回二皇子詐傷,就是我夫人‘望見’的。”
這事兒郎英當然知道,也正是因為這事,劉慎和郎英對貝安歌的神通才半信半疑,不然早覺得元闕是被美色迷昏了頭。
“但也只能偶爾。”貝安歌強調。不然萬一以後什麽事都讓她“望一望”,她也沒這能耐。
“那嫂夫人将‘望見’的場景說說看?”
貝安歌自從想起了青樓這段劇情,就一直在努力回想。編劇寫打鬥的時候,二樓打到一樓,略略涉及了這家青樓的房屋結構,她還記得一些:“沒望見名字……不過,是二層樓回字型結構,中間是大廳,中間有個樓梯,通往二樓……”
郎英不緊不慢:“那中低等的就可以排除,京城符合這個規模的,只有九家青樓。”
我去,居然還有九家,京城男子也太胡鬧了吧。
郎英又道:“回字型結構的,中間有樓梯的,有三家,分別是雁來閣、聽風序、枉留情。”
縱然知道郎英無所不曉,元闕還是聽呆了:“就這,你還說不熟?”
郎英感覺到背上又中了一刀。這位将軍大人為了塑造自己在夫人心中的偉岸形象,已經不擇手段了。
“嫂夫人再想想,還有什麽細節?”
元闕已經迫不及待在地圖上比劃:“雁來閣的方位不對,若去雁來閣,劫了人要往回走,而不是往三聖街方向走。”
郎英認可,點頭道:“對,雁來閣可以去掉。還剩聽風序和枉留情,這兩家方向都順,倒有些難以确定。”
貝安歌努力地想着,終于又想起打鬥時還砸了一把古琴,超貴的那種。編劇寫這段,主要是為了加入美女震驚心疼的鏡頭,讓場面更加生動。
貝安歌趕緊問:“對了,哪家有一把上古的名琴?”
“枉留情的花魁有一把上古的名琴,名琴榜可入前十的那種。”
貝安歌和郎英都呆了。
這回說話的,竟然是元闕!
郎英表情古怪:“将軍,不熟?”
元闕頓時反應過來,趕緊解釋:“這是我聽別人說的啊,你不信去問蘇大人,上回散朝時,他邊走邊說的。”
貝安歌不拘小節:“将軍記性真好,說不定就是枉留情!”
救夫君于水火,貝安歌是一流的。
元闕的手已經指向地圖上的枉留情:“離三聖廟兩裏遠,怪不得王勵武跟丢了,看這裏,三聖廟和枉留情中間,竟然有一段水路!”
郎英幽幽的:“看來三聖廟裏,也盡是些不正經的僧人啊。”
“來人!”元闕大吼一聲,太陽穴的青筋又開始突突地跳,左手已不由自主地握緊刀鞘。
那親衛迅速進來聽命。
“集結三十精銳,迅速去枉留情。”
貝安歌豪氣頓生:“夫君,咱們也一起去!”
元闕一愣,下意識道:“你不能去。”
郎英笑道:“還是嫂夫人了解你。知道你的破雲刀想噬人血了。要不,将軍你去吧,我留在這裏,替你守住嫂夫人。”
怎麽覺得郎英也很危險呢?元闕又想去前方,又放心不下貝安歌。
貝安歌卻看出了元闕的向往。
他就是天降的戰神,縱然與自己有萬般柔情,那也是堅硬盔甲之下的私藏。他天生屬于戰場,她不能用柔情去拔掉獵豹的爪子。
“夫君你去吧。不用擔心我。”
望着貝安歌堅定的眼神,元闕突然覺得,這才叫自信。
他要自信地将這個女人留在這裏,他相信這個女人能用這短暫的相處,贏得郎英的信任。
郎英不止是要保護她,也是要考驗她。
“給本将軍備馬!”元闕雄渾的聲音傳出好遠,外頭頓時有人呼應。
“郎英,記住本将軍說的,我夫人很有趣,但不能有興趣。我夫人可以問,但不允許審。”
好嚴重的威脅,郎英挑了挑眉,欣然接受。
元闕攜刀騎馬、破雲而去,嘉豐苑終于安靜下來。貝安歌與郎英隔了幾尺遠,遙相坐着。
親衛送上茶水,又退了出去。
“嫂夫人早就知道我是誰?”
“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貝安歌很坦率,絲毫不否認。
郎英微微一笑,與貝安歌單獨相處,他并不輕佻,坐姿也端正了許多。
“見過我的人很少。”郎英道。
“但你的傳說很多。最重要是……”貝安歌頓了頓,“我從來到南密國的頭一天起,就知道将軍和誰交好,私下立場是哪一邊的。”
郎英動容:“你來南密國的頭一天?”
“也就是我成為将軍新娘的那一天。”貝安歌知道,元闕放心地将自己留在這裏,就表明了他無懼郎英,他早已将貝安歌的身份合盤托出。
有時候,坦白才是保護,隐瞞不是。
“誰告訴你的?”郎英果然又問。貝安歌的經歷,對他來說委實難以置信,卻又真真切切地存在。他疑惑,卻又不得不承認。
“沒人告訴我。郎令主,你信不信有時候世界有時候像一本書。我原本生活的世界,跟這裏完全不同。衣着不同、發式不同、人與人的生活方式不同。
“我來到這裏原本非常害怕,第一個念頭是我要活下去。可當我真正環顧身處的世界,卻發現這世界沒那麽可怕,它就好似一本看過卻又有些遺忘的書,有些情節似曾相識,有些情節又仿佛親身經歷,有些情節又一無所知,都要靠自己一點一點去摸索。”
郎英搖搖頭:“我沒有這樣的經歷,所以我不能理解。但,你的描述似乎很有趣。”
他很守規矩,只用了“有趣”,不敢說“有興趣”,不然元闕會撕了他。
“是的,這裏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有趣的世界。我的經歷對別人來說,也是有趣的經歷。”
“貝安歌……”郎英突然喊。
“嗯?”
貝安歌的反應極為自然,郎英确信,這個名字應該不是編出來的。
“不過我應該叫你嫂夫人。”郎英突然就放松了,又回到了他熟悉的那種笑容。
“為什麽剛剛想和将軍一起去殺敵?那很危險。”
“為什麽郎令主會提議你來保護我?這也很不合情理。”
這反問犀利,一時把郎英問住。瞬間,他覺得事情更有趣了。
“本令主,素來不為情理所拘。”
貝安歌笑道:“很巧,我也是。而且将軍也知道我是。所以将軍才會放心地将我托付給你照顧。”
郎英又開始嘟囔:“那也是本令主身邊暗衛無數,跟着本令主,簡直比放在錢莊的秘室裏還安全。”
“對了,聽說嫂夫人來自大華國,你剛剛說大華國跟南密國啥啥都不同,這錢莊也不同?”
這倒是貝安歌喜歡的話題。
“這不同的就多了。大華國的錢莊不叫錢莊,叫銀行,錢莊的秘室也不叫秘室,叫金庫。”
“銀行,金庫?”郎英來勁了,這可以吸取同行經驗的好機會,“嫂夫人不如說說,大華國有沒有像玉樞令這樣的機構?”
雖然不是貝安歌的業務範圍,但她倒也知道些。
“有的。這兒的六扇門,大華國叫公安局,這兒的玉樞令嘛,我們叫國佳安全機構。”
“嫂夫人和他們有接觸嗎?”
“呵呵,那我在南密國活得還是尊貴多了,起碼都能見着玉樞令主。我在大華國,最多也就和六扇門捕快打過交道。”
“嫂夫人在大華國犯過案?”
“呸!”貝安歌啐他,“我良民,可以領良民證的那種良民。”
郎英被她逗笑:“哈哈,那嫂夫人為什麽會和捕快打交道?”
貝安歌盡量說得讓郎英能聽懂:“我們大華國的捕快,比這裏的職責範圍可大多了。不僅要抓賊抓強盜,還要上街維持交通維持,給百姓登記戶籍發路引和戶籍證。還要……”
貝安歌想了想:“我們大華國最牛的捕快,還能去世界捕快大會參加比賽,把那些藍眼睛金頭發的蠻夷捕快都比下去,那個……那個……蟾宮折桂!”
“世界捕快大會?”
“嗯哪!”
郎英真是漲見識了。這下他徹底信了,貝安歌要是個騙子,哪裏編得出這麽多細節,也太逼真了、太有想象力了、太像脫缰的野狗……哦不野馬了。
“那像本令主這樣的,在你們大華國,能不能參加世界令主大會?”
貝安歌想了想:“這個倒沒有。畢竟幹你們這行的都不宜露面。比較适合背後搞事。放點假消息啦、給敵國投放細作啦。這種。要是露面了,以後投放細作,還不一眼就被人看穿。”
郎英突然被她提醒:“對哦,嫂夫人我想起來了,上回……天眼明亮,皇子詐傷,不就是你……哎呀呀,嫂夫人你還說對我們玉樞令的工作不熟悉,這可太熟悉了。”
作者有話要說: 郎英:瞧我發現了一個寶藏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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