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我喜歡的少年挺拔而燦爛

顧長英“千裏尋夫”的路程, 總的來說也并不容易。

首先, 膠安縣是沒有火車站的。

她想要坐火車去金陵, 還必須得先乘船到臨省的奈城。

然後再駕着騾車, 從奈城東面的港口到西面的火車站。

因為是短途旅程,沒有大型船, 所以一開始顧長英坐的就是膠安縣自己日常用的小漁船。

一路上夥食也算不得有多好, 對于顧長英這種經歷過後世物資極大富裕的穿越人士來說, 簡直可以稱得上是難以下咽。

好在上了火車後, 境況就有了很大的好轉。

事實上, 火車的車票和中途的旅館都是餘琨瑜安排的。

顧長英要來金陵找人這麽大的事兒,江家肯定要先通知江時一聲。

餘琨瑜得知了這個消息後,怕江時一個大老爺們安排不妥當, 弄的人家小妹妹境況更糟, 就親自出了手。

畢竟如今這個世道,舟馬勞頓都還是好的, 就怕萬一出了意外,到時候真是連愧疚都沒地方賠罪。

當年在東北的任務,是她搭檔着江時完成的。

如今江時成了上頭領導心尖上的肉饽饽,她自然也跟着得了不少好處。

最起碼,如今她在組織裏的權限, 并不比一個少校低。

所以她親自去要了一個士兵,名叫晏汪, 據說人很機靈, 槍法也好, 這種保護人的工作派他去從來沒有出過錯。

夥食費也是餘琨瑜自己算着給的,火車票是她托人去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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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的頭等卧票,一張上鋪一張下鋪,總價一百多元,比餘琨瑜一個月工資還高。

好在江時有錢。

餘琨瑜花錢如流水,卻硬是用“這是江時闖出來的禍我用他的錢也是合情合理的”這樣的借口說服了自己。

然後心安理得地開始大手大腳。

不過江時也是覺得有些驚奇:“說句不好聽的,在從前你和顧長英這種關系就是平妻,放別人家都要打起來了,你怎麽還能對她這麽好?”

餘琨瑜抱着錢罐,皺起眉頭:“我還不是在替你贖罪。這事兒說給外人聽,你信不信十個裏頭有八個都要說是你的責任,這種時候你還要提離婚,你敢再對不起人家一點兒嗎?”

被贖罪的江時摸摸鼻子,一聲不吭。

而那頭,經歷了兩三日的路途颠簸後,顧長英也總算是登上了火車。

兩張卧票還要另外加錢,但餘琨瑜不好做這種區別待人的事情,所以連帶着保護她的警衛員晏汪也享受了一次頭等車廂的待遇。

晏汪其實挺喜歡顧長英這個姑娘的。

年紀雖然很小,但已然發育的足夠成熟,相貌雖說不算特別漂亮,但如圓月般的臉龐讓人感到溫暖又容易親近。

勻稱豐腴的身姿,在一幫瘦骨伶仃的難民裏就如鶴立雞群。

而且性子也招人喜歡,話少溫和,沒有一點趾高氣揚的姿态。

更讓人驚奇的是,她明明是在鄉下閨閣裏長大的,思想卻十分開放先進,甚至還會說一些英文。

一旦聊起天來,她妙語橫生,新鮮事兒一件接着一件從她嘴裏說出來,眼睛裏仿佛有光,在這個麻木又瘋狂的時代,她鮮活的讓人移不開目光。

晏汪覺得,如果自己以後要成家的話,娶的就應該是這樣的女子。

于是下火車前,他鼓起勇氣問顧長英:“顧小姐,你覺得我怎麽樣?”

顧長英微微一怔:“什麽怎麽樣?”

男生漲紅了臉,結結巴巴:“我過了年正好二十三歲,也是中央軍校畢業的,如今在第九軍當一等兵,家裏父母俱在,有一個出嫁了的長姐和一個幼弟......”

“等一等。”顧長英忍不住打斷他,“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

“我......雖然這樣說可能有些唐突,但顧小姐,與你相處的這幾日,我十分欣賞你的性格,也十分敬佩你的精神。”

大概是第一次跟人表白,晏汪表現的就像個沒頭沒尾的愣頭青,結結巴巴措辭混亂,“我長到如今,從未有哪個女子叫我這般心緒難平,如果你同意的話,我,等到了金陵,我便請媒婆上門提親,我......顧小姐,我是真的喜歡你。”

顧長英沉默片刻。

就在晏汪忐忑難安以為她是在想理由拒絕自己,正要開口讓她別為難時,女子擡起了頭:“你說你要請媒婆上門提親,可是,難道你不知道我已經嫁人了嗎?”

晏汪一愣:“什麽?”

“你不知道?派你來接我的人,難道連我是個什麽身份都沒告訴你麽?”

“......江夫人說,說你是她丈夫的親戚,及笄才一年,叫我千萬注重你的名聲,不要輕浮,我便以為,”

晏汪頓了頓,唇畔浮現出一絲苦笑,“我便以為你還尚在閨閣。”

江夫人......餘琨瑜?

顧長英終于笑了:“你知道餘琨瑜她為什麽不敢跟你說嗎?”

“......”

在男人怔然的目光中,她眼眸微擡,語氣嘲弄:“因為我嫁的就是她丈夫。”

......

不同時代的人相互之間真的是有壁的。

對于顧長英來說,餘琨瑜跟晏汪掩飾真相,含糊其辭,只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想要在她去到金陵前先下手為強,捍衛自己的正室身份。

是不要臉至極,惡毒的要命的做法。

所以她積極反抗了。

一路上和晏汪道盡了自己這些年的辛酸苦楚,揭露了餘琨瑜藏在漂亮外表下的醜惡內心。

然而對于晏汪來說,心儀的對象結了婚這件事,遠比臨時上司是個虛僞的惡人來的更讓人心傷。

所以他聽的失魂落魄,肝腸寸斷,心不在焉。

至于他那位人面獸心的上司餘琨瑜——

對于她來說,她之所以可以隐瞞顧長英的身份,反而是為了對方的未來在考慮。

在餘琨瑜心裏,顧長英“被迫離婚”這件事,已經成了必然,不可能更改的結局。

那麽再去彌補顧長英的方法,就是要在離婚的定論上,為她争取最好的局面。

顧長英從小在膠安縣這樣一個小地方長大,又被父母養在後宅,幾乎沒怎麽見過外人。

所以除了親友,其實知道她長什麽樣的人并不多。

其二,顧長英年紀很小,在金陵,有錢人家的姑娘像她這般大時,基本都還在念中學。

她又沒和江時同過房,清清白白,可以說是個名副其實的少女。

餘琨瑜覺得,完全可以把她當做是江時的親戚來處。

等小姑娘到金陵來後,就替她安排一個學校,再安排一個幹淨的身份,讓她去念書,去接觸接觸外面的世界,想必她的思想很快就會開闊起來,不會再拘泥于那一方後宅小天地。

等她習慣在金陵的生活了,她是想自由戀愛,抑或是想回老家侍奉父母,都随她自己。

如若她想自由戀愛自主決定自己的婚姻,那憑江時的本領和身份,兩三年後,金陵應該有許多人家可以供顧長英選擇。

——當餘琨瑜把自己的這一串想法講給江時聽的時候,男人放下手裏的圖紙,挑了挑眉。

“你覺得我的辦法怎麽樣?”

“非常棒。”

江時鼓起掌來,贊嘆道,“完全就是在割你丈夫的血肉,濟別人的貧。”

“我怎麽割你的血肉了?”

“又要給一大筆離婚補償費,又要安排學校和身份,還要替她相看婆家,還要借我的勢去說服她的婆家。”

男人斜眼瞥着她,似笑非笑,“我就是養個女兒,也沒有這麽費勁吧?”

“......誰讓你自己把她娶進來了。”

“不是我娶的,我母親娶的。”

“你母親還不是給你娶的?”

餘琨瑜捂住他的嘴巴,瞪他,“堂堂七尺男兒,犯了點事就全推給父母,你還有沒有擔當了?”

“.....”

江時真是從沒見過這麽上趕着把罪過往自己身上攬的人。

偏偏小姑娘還在叨叨絮絮:“說起來你母親也是挺可憐的,養個兒子養到十二三歲,正是要舒心的時候,兒子就一溜煙跑了。她費盡心血地給兒子娶了個媳婦,兒子還不認,臨了臨了,兒子還要怪她。你說,哪有做娘做的這麽麻煩的?”

“......餘琨瑜,你不要忘了我是為了誰才非要離這個婚的。”

“得了吧。”餘琨瑜煩躁地皺着鼻子,“難不成沒有我這個人,你就不離婚了嗎?說到底,你不過就是拿我作筏子罷了。不婚主義這種新鮮的理由說出來,老人們定然是不理會的,現在好了,有了個我,活脫脫的借口一下就出來了。”

她恹恹地倒在榻子上:“我可真倒黴,什麽都沒做,就成了那個禍水的紅顏,勾搭有婦之夫的姘頭。”

江時很想讓她閉嘴。

這段時間,“姘頭”這個詞幾乎成了餘姑娘的口頭禪,隔幾天就說隔幾天就說,簡直要把自己這段婚姻貶低到泥土裏去。

江時聽了真的非常難過。

他覺得自己光明磊落的一個小酷蓋兒,怎麽就變成了瞞着嫡妻在外頭與人茍合的垃圾淫賊?

“花着我的錢,睡着我的身子,還要诋毀我的名聲。”

他吊兒郎當地往後一仰,語氣懶散又惆悵,“真是最毒婦人心啊最毒婦人心。”

——要不是手裏沒有刀。

毒婦人餘琨瑜發誓,要不是沒有刀,她一定會在這個熱熱鬧鬧的年節,手刃親夫。

碎屍萬段。

......

年節很快就過去了。

農歷立春第二日,顧長英從一輛馬車上跳下來,裹着一件披風,敲響了柞燈巷27號的黑漆大門。

這個時候是午後日頭最曬的時候。

雜志社上六休一,今天正好休息,江時想要拉着餘琨瑜在院子曬太陽,但餘琨瑜嫌棄日頭太亮刺的眼睛疼,就搬了張小桌子躲在雜物間裏收拾書稿。

所以門被敲響的時候,開門的是江時。

春日明媚,屋檐外的早櫻開的羞澀又妩媚。

男人大半張臉都被櫻花的陰影擋住,剩下一半又被過于璀璨的日光蓋住,其實看不太清相貌。

然而就是因為這樣的隐約和模糊,才越發突出了身姿挺拔,氣質清朗。

憑感覺就知道,這一定是個極英俊的少年。

顧長英仰着頭,臉頰上還有未幹的淚痕。

發絲是淩亂的,身上的披風拖了一半在地上,露出裏頭被刮得破爛的衣裙。

幸好天氣冷,旗袍裏頭還穿了棉衣內襯,所以只顯得狼狽。

看見江時的那一瞬間,或許是這高大的身影給了人極大的安全感,又或許是他的氣質也足夠正義凜然。

所以她眼淚控制不住往下砸,滿腔的驚懼和委屈再也抑制不住,哇的一聲,就撲到他懷裏放聲大哭。

“......”

江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餘琨瑜聽到動靜從雜物間出來。

落在她眼睛裏的第一個畫面就是這般動人又暧昧。

門外送顧長英過來的晏汪苦笑一聲:“江夫人你放心,沒出什麽大事兒,就是遇到了些波折。那......既然人已經送到了,我就不打擾你們夫妻三人敘舊了。”

夫妻......三人?

餘琨瑜的視線落在還揪着江時衣角哭個不停的顧長英,忽然覺得,自己對這個姑娘以及這段婚姻的判斷都有些失誤。

她先對晏汪點了點頭:“行,你回去吧,這件事兒別往外說,一旦外頭流出了風聲,我誰都不問,只找你的麻煩,知道嗎?”

“是,屬下絕不會往外吐露一個字的。”

晏汪走後,餘琨瑜看向江時,眯起眼睛,語氣很淡:“江時,你是不是要跟我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

江時嘆了口氣。

而後拎起死揪着他的衣服不放的姑娘,眯起眼睛,語氣很淡,“喂,你是不是要跟我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顧長英哭了一陣,也從那股子驚懼裏頭緩過來了。

意識到面前這個人正是自己唾棄過千萬遍的渣男,立馬止住抽泣聲,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嗓音的冷靜:“我是顧長英......”

江時笑了,打斷她:“你是顧長英?”

什麽意思?

顧長英微微一怔,蹙起眉:“是,我就是顧長英。”

“你真的是顧長英?”

顧長英這下是真的愣住了。

不明白他究竟是在嘲笑,還是知道了什麽。

出于一種莫名其妙的心虛,她下意識避開他的視線,色厲內荏:“你究竟是什麽意思?我不是顧長英還能是誰?難不成你沒見過我嗎?”

“見倒是見過。”

男人淡淡勾起唇,“只是我記得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連我的頭發絲兒都不敢碰一下,怎麽三年不到,你就變成了這副樣子?”

這、幅、樣、子。

四個簡簡單單的字,從他嘴裏說出來硬是帶上了不一樣的味道,再配上那似嘲弄似冷漠的神情。

比起陳述更像是在羞辱。

仿佛是在說:怎麽三年不到,你就變成了這麽個投懷送抱,搔首弄姿,傷風敗俗的樣子?

轟的一聲,徹底把顧長英心底的怒火勾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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