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我喜歡的少年挺拔而燦爛
人都是凡胎□□。
這世上, 極少會有滿心慈悲的純粹大善人,也極少會有窮兇惡極的百分百大壞人。
江時相信, 但凡在俗世裏摸爬滾打久了, 每個人心底都會産生一些不是那麽正面的念頭。
只是有些人把這些念頭付諸實踐了,而有些人就永遠留在心裏,純粹只是個念頭。
在這其中,付諸實踐的人又能分為兩種:
一種, 他清楚地知曉自己的行為是不對的,也知道這種行為會對別人造成什麽樣的傷害,但對利益的渴求占了上風, 導致他明知山有虎,卻偏向虎山行。
這種人不論是攬財、報複還是鏟除異己, 都可以算作是逐利行為。
所以只要依法伏擊,讓他吃盡苦頭受夠教訓,讓他知道做了比不做付出的代價會更大, 他就不敢再犯。
另一種,江時覺得,他在世界觀上就出現了問題。
就像邪教教徒一樣,熱忱地,積極地, 悲天憫人地認為,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面行為。
他是在匡扶正義, 是善行而非犯罪, 受害者應該感謝他, 圍觀者應該誇獎他,指責者應該為自己的“不分青紅皂白”感到羞愧。
哪怕全世界都反對他,他也要堅定地與全世界為敵。
仿佛自己就是那個堅持日心說真理卻被愚昧的教會反對的異端哥白尼。
對于這種人吧,江時一向懶得去糾正他們的世界觀。
就像顧長英,江時只會用最惡毒的法子讓她感到懼怕,讓她憎恨至極又無計可施。
以後也不敢再來碰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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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夠了。
至于她心裏究竟服不服氣,以後還會不會對別人做同樣的事兒,他其實是不在乎的。
畢竟他又不在學校警局當差。
沒空當審判者也沒空去教化他人。
——但餘琨瑜就不一樣了。
這姑娘真的是全身心地,竭盡全力地,十分熱忱地投入到“教化”這件事上。
每次報社主編為了安全登上一些所謂“愚民”的文章,都能把她氣的一整天吃不下飯。
要不是江時天天用自己上司更過分的行為做對比去安慰她,她怕是都要提着刀子去報社和她主編同歸于盡了。
比如這天,還不到酉時,餘姑娘就從報社裏回來了。
懷裏還抱着一疊厚厚的稿件,皺着眉,關門關的砰砰響,怒氣沖沖。
江時本來大爺似的躺在長椅上曬太陽,聽到動靜,把蓋在臉上的圖紙拉下來,擡起一只眼皮瞅着她:“怎麽了?”
餘琨瑜雖然氣的鼻子都歪了,但面對無關人員,還是盡量保持語氣的冷靜:“我的稿子又被主編打回來了。”
“寫的不好?”
“不是。”
小姑娘沉默一會兒,“他說他還不想坐牢。”
“......”
江時從椅子上坐起來,沖她伸出了手:“什麽稿子啊,拿來我瞅瞅。”
“不想給你看。”
餘琨瑜把懷裏的稿件抱的更緊了些,“你那張嘴比我主編厲害多了,我寧願再被主編說幾十次,也不要挨你的罵。”
餘琨瑜不是沒把自己寫的稿子給江時看過。
......怎麽說呢。
如果說,她是文人裏一把鋒利的長杆槍。
那麽江時就是一只裝着大口徑火炮的坦克。
真要認真算起來,他的文化水平甚至可以當餘琨瑜的老師。
雖然他不擅長寫那些極具煽動性的情感充沛的“警世名篇”,但在科學知識和思想理念這一方面,他學的要比餘琨瑜深刻無數倍。
之前餘琨瑜每次找他指點,他都把她拉在懷裏,指着文稿上的字句,措辭和和氣氣的,語氣溫柔的能滴出水來,在她耳邊呢喃。
餘琨瑜當時聽的暈頭轉向,臉頰緋紅,一副被高人誇獎了的高興模樣。
直到過了兩三個時辰,她再開始回味時,才越細想越覺得不對,越琢磨越感到心傷。
因為她忽然發現——
江時根本就是在用最華美的詞彙罵她沒文化。
小姑娘一掀被子,捂着胸口,指着他淚水漣漣:“我如今才知道了,原來我在你心底,其實是如同未開化的野人一般的。既然你與我沒有共同話題可講,又何必用那等言辭來敷衍我,難不成竟是覺得愚弄我好玩嗎?蒼天啊......”
江時本來睡得好好的,忽然就感受了一下冬天夜間的寒氣直入胸口的疼痛。
他嘆口氣,揉着眉心把她裝回被子裏,語氣裏還帶着剛被吵醒的困倦:“你是猴子嗎?大半夜的蹿來蹿去,不嫌冷啊?”
餘琨瑜還想動,卻被男人用蠻力摁了回去,用胳膊死死箍住,低啞的嗓音裏帶着幾分威脅:“不許動,再動打人了。”
小姑娘力氣抵不過他,罵他又想不到好的詞,一氣之下,一口咬在他胳膊上。
同時奮起反抗,撲騰着腳試圖掙開他的鉗制。
結果她掙紮着掙紮着,反倒把江時掙紮出幾分火氣來。
男人睜開眼,眸子裏烏漆嘛黑,十分平靜地盯着她。
餘琨瑜被他盯的有些害怕,縮了縮脖子,色厲內荏:“你,你有本事就說話,不要拿眼睛吓人!”
男人開始慢條斯理地解扣子。
“你你你你你要幹什麽?江江江時,大晚上的,你有本事不要亂來!”
“大晚上的不亂來還能幹什麽?”
他扯着唇角,壓着她龇牙咧嘴的小臉蛋,“餘琨瑜,你不知道有本事的男人在外頭消耗了太多的本事,回家之後就只想舒坦呆着麽,究竟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你敢在床上撩撥你男人的?”
餘琨瑜乖得就像一顆鹌鹑蛋:“你舒坦,我不鬧你了,你舒舒坦坦地繼續睡,我再也不尋你說話了,好嗎?”
江時笑了:“哦,你以為我是想怎麽舒坦?”
“.....”
——總而言之,這樣的經歷餘琨瑜不想再重複第二遍。
所以在江時熱心地提出要幫她看稿改稿時,她毫不猶豫地就拒絕了。
然而,雖然江時這樣的大佬她不敢招惹第二次,但心裏的郁結還是始終無法散去。
小姑娘擰着眉坐在小板凳上,一邊翻閱手裏投進雜志社的稿件,唉聲嘆氣。
江時翹着腿,視線在她捏着稿紙白玉蔥蔥的手指上轉了一圈,忽然問:“你既然這般看不慣你們那個主編,就沒有想過要自己當家做主?”
“我?”
餘琨瑜戳着自己的鼻子,“我配嗎?”
“你為什麽不配?”
小姑娘嘆口氣,掰着指頭開始數:“劉主編今年四十有六了,在報社幹了快二十年,在日報上還有自己的專欄,連岑呼那樣的文學界名人,都能被他邀來寫稿。我雖然不忿他畏手畏腳的,卻也是敬佩他的能力的,這麽大的報社也只有他這樣的老資歷主編才坐的住鎮,我怎麽可能取代他當家做主啊。”
“誰讓你取代他當金陵日報的主了。”
江時啼笑皆非,“你就不能自己出來單幹?”
“我?”
餘琨瑜又戳了戳自己的鼻子,這回眼睛甚至瞪的更大了些,“你說我出來單幹?”
“嗯。”
男人依舊懶洋洋地靠着椅背,卻解釋的十分一本正經,“首先你有錢......”
“我沒錢。”
“......我有錢。我有錢就是你有錢。”
江時繼續說,“金陵倒閉的報社可不要太多,随便收購一家能用的,說不準連機器和辦公室都是現成的,你再找到合适的人手就行了。”
餘琨瑜本來只是當作笑話随随便便一聽。
結果他這麽說,好像還真有些可行的苗頭,讓她忍不住就跟着他的思路想了下去:“人手......先把鞠溫文拉來,她這兩年跟花蝴蝶似的四處亂蹿,名氣大。然後還有秦慈,她曾經得罪過主編老婆,之後就一直很不被看重,但人其實是很有些本事的。還有魏元思,他最愛賣弄些筆杆功夫了,雖然文章寫得是不怎麽樣,但好歹是百麗門的少東家,請他家那些歌星舞女們打廣告不要太有用......”
想到這裏,她蹭的站起來,跑到江時面前瞅着他。
眉眼彎彎的,也不說話。
江時揚揚眉:“怎麽了?”
小姑娘期期艾艾:“你,你真的願意把你的錢給我辦報紙啊?”
“錢這種玩意兒,對我來說又不稀罕。”
男人笑意淺淺,“你要是真能把報紙辦起來,我才要尊稱你一聲餘先生呢。”
“那你放心。”小姑娘忽然鬥志昂揚,喜笑顏開地拍着胸脯,“我一定會幫你把報紙給辦起來的!而且一定掌握分寸,絕不讓你被抓進牢裏。對了,鞠溫文後日要回老家探望她家裏人,我現在就去找她說這件事!”
“......”
雖然江時并不知道自己本來只是一個出錢的冤大頭,怎麽忽然一下子就變成了有極大危險會被抓進牢裏的報紙創辦人。
但看着她興致勃勃上蹿下跳的背影,他覺得,替自己柔弱的妻子承擔一點男人可以承擔的風險,也是應該的。
而餘琨瑜呢。
回來的時候還沮喪的要命,這會兒被江時三言兩語一撩撥,內心忽然就有了巨大的念想。
她幾乎是以賽跑的速度往外沖,結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起身太猛了,跑到門口時,腦袋一陣恍惚,差點沒栽倒在地。
幸好旁邊就是門,她堪堪扶住了門框,這才沒讓自己頭着地摔個結實。
江時在後面被她唬了一跳,驚得一下站起身,邁着兩條大長腿趕到她身旁:“怎麽了?沒事吧?”
餘琨瑜蒼白着一張小臉擺擺手:“沒事兒,就是剛才起身太猛了,一下沒緩過來。”
“......”
看着男人緊縮的眉頭,她忍不住笑了:“真的沒事兒,我當年跟你上刀山下火海的時候差點連子彈都挨了,這會兒就是走快了些,能有什麽事,你能不能別把我當成生雞蛋似的。”
你可不就是生雞蛋嘛。
“......行吧,那你注意着點,用不用我送你過去?”
“不用。”
——雖然江時百般不放心,把她當成了一只一砸就會碎的生雞蛋。
但餘琨瑜自己确實是自信滿滿的,潇灑一揮手,就揣着個布包跑遠了。
矮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內。
江時本來以為,餘琨瑜去找鞠溫文說辦報紙的事,兩個有志向的進步女青年,肯定是要說好一陣才能回來的,說不準對方還要留她吃個飯啊什麽的。
而家裏保姆又請假回去照顧她臨産的媳婦了。
所以他只能自己去竈房生了火,打算自己先随便燒點飯填填肚子。
結果還不到半個小時。
雄赳赳氣昂昂出去的餘同志就被送了回來。
鞠溫文親自送回來的。
還叫了輛黃包車,甚至下車的時候,還誇張地扶着餘琨瑜的手,像太監扶着老佛爺,畢恭畢敬。
倒是餘琨瑜翻着白眼兒想甩開她的手,十分別扭。
江時擰着眉頭:“你們這又是在演什麽戲呢?”
鞠溫文煩躁極了:“我還要問你呢,送一個孕婦到我們家,話還沒說一聲,吃了半片魚幹就開始吐,我們全家人都要吓死了好伐。你還是她丈夫呢,怎麽都懷孕兩個月了,一點兒異常都沒發現?”
“......”
江時怔怔然擡起頭。
只見小姑娘從鞠溫文身後探出頭來,沖他笑了笑,眉眼彎彎,頤指氣使:“看什麽看,說你呢,還是我丈夫呢,怎麽一點兒異常都沒發現啊?”
江時張張嘴,只覺得喉間幹澀:“這他媽.....是老子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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